后浔

　　他说，临死之前，我想做一件梦了十八年的事。

　　世间传说：南有不悔山，山中多金玉，林间多灵貂。金玉居深穴，难采；灵貂通人意，难逮。

　　世人只信前句，忽略后句，纷纷进山，或采石或猎貂，却抵不过林间槐树姐姐的施法作乱，惊慌失措地逃下山去。因此，也有了“山林险恶，入需谨慎”的说法。

　　但是啊，凡人无数，总会有几个不怕死的。

　　阿药就是其中一个。

　　初见他时，他带着护卫来猎貂，在林间忙活。槐树姐姐被符咒困住不得发难，不停地跟我说人类的可怖。我在她的树枝上扒拉着小爪子，梗着脖子望着空地上那盘鲜红可口的果子，忍不住舔起了嘴巴。

　　我不过稍微没管住四肢，就如疾风般扑向了果子。大网却自底下收起，果盘翻转摔落，我在网中一脸蒙。

　　“太丑，既不能做宠也不能做衣，丢了吧。”阿药说。

　　我四肢扑腾，有些愤懑，但想起自己焦黑的毛发后就焉了。虽然我不记事，但我总觉得自己原本应该是这世间最美最聪明的貂儿。大抵是因为对天发誓的次数太多，才会被雷劈坏了皮毛。

　　趁着被丢之际，我偷偷抓了两个果子一边跑一边吃，喜不自胜。我循着气味几次去偷果子，都是因爪太短被抓，继而又被丢弃。周而复始，阿药哭笑不得：“不悔山就没其他貂儿了吗？”

　　我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又摇头。不悔山原如传闻般多灵貂，百年前我莫名来到不悔山，引来三日天雷，惹得其他貂儿愤然离开，便只剩我一只貂了。

　　“聪明的貂儿。”他摸着我焦黑的毛发。

　　哼，那当然，我可是世间最聪明的貂儿。人类，还不快点儿把甜果都交出来！短爪拍打着他的手，我“吱吱”出声。他却以为我想要他抱我，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

　　熟悉又陌生的浓郁药香自身后传来，我止住挣扎的念头，抬鼻轻嗅，心下疑惑。为何他魂魄中充斥着药香？好像很久以前在哪儿嗅到过。

　　末了，他要走，因找不到他认为好看的貂儿做宠。他把果子皆送于我，我看着果子，起了随他离开的心。可他不理解我，以为我嫌他给的果子太少，便笑着摸我的头，道：“待大局定后，我便带着果子来看你。”

　　我气得作势拿果子砸他，却舍不得松手。他笑夸我听话，竟还要给他果子吃，真是自作多情。待他离开，我突然记起尚不知他名字，鼻尖隐隐绕着那股清淡药香，我便兀自给他起了名，叫阿药。

　　人类将这样的事称作萍水相逢，我却因为他的一句话，等了十年。十年后，我一边埋怨阿药那个骗子，一边按捺不住，循着熟悉的药香下了山。

　　凡间太大，我寻了良久才寻到他。他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我“唧唧”半晌，他才睁眼，声音虚弱：“丑貂儿？”看在他一眼便认出我的分上，我不和他计较如此称呼我，朝他摊爪要拿甜果。

　　“世间如此大，你也能寻到我。”他枯瘦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短爪上，寒气袭来，我颤抖着抽开了爪。阿药，我要甜果！我拍他胸膛，迫不及待。

　　“想我抱你？”他轻笑，吃力地抱我入怀。感觉到他的身体逐渐冰凉，我才觉不妥，用脑袋蹭他的脸颊，疑惑：阿药，你是要死了吗？

　　良久，未闻回应。我拍拍他的胸膛：阿药，我要甜果。阿药，你怎么不说话？阿药，你死了吗？房门“吱呀”而开，恸哭声悠悠传来，有人哭喊：“皇上驾崩了——”

　　我钻出阿药僵硬的怀抱，从他的房中扒拉出一顆漂亮的琉璃珠，偷偷跑了。那时我尚不懂死亡，只知生死轮回是必然。我不担心讨不到果子，只要他魂中药香不散，再多过几个轮回我也能寻到他。

　　人不懂貂，貂心甚苦。我下定决心潜心修炼，不过几十年便能吐人言。

　　阿药这一世是个书生，连续三次名落孙山，满腹不甘彻夜苦读。他见我第一眼就说我丑，我气得撕烂了他的诗书。他几番将我丢出，我依旧死缠烂打寸步不离。我怕开口吓到他，不敢向他要甜果，只能每晚在他熟睡后哀怨念叨：“阿药，你欠我甜果好久了。”

　　阿药有个青梅竹马，从她送来甜果后我便记住了。我抱着甜果对阿药手舞足蹈，他无可奈何：“这东西贵得紧，等我中了榜有银两后再给你买。”

　　阿药大概太蠢，不然为何进京考了多次还未上榜？对面的青梅等他到二十几岁未嫁，他专注功名无心青梅，青梅伤心远嫁。我也等不及他中榜，从不悔山挖出几十年前的那颗琉璃珠，想让他拿去买甜果。他喜上眉梢，以为是给他进京用的。我快气哭：阿药愚蠢，老是不懂我！

　　那日他给我一堆萝卜白菜后便上京赶考了，我气得一走了之，发誓不再回去。阿药二十九岁那年中了状元，我忘记发过的誓，在村口等他回来。五个月后，等到的却是阿药的尸体。听说他回来的船沉了，身体也坏透了。

　　我突然感觉很累，耷拉着脑袋趴在地上，第一次无心吃喝。村民替阿药收拾遗物，我趁机叼走了阿药生前的自画像，跑回不悔山。

　　刚进山林我就被一只大手掐住喉咙，他穿着黑色斗篷，声音阴冷：“为何她魂飞魄散，你却能活得好好的！”我捏着手指施展妖法，却被他毫不费力地挥散，“几百年的修为也想与我斗？”我忙逃窜，不幸被割断尾巴，痛得抽搐。狂风乍起，割破他的脸，他狠狠地丢开我：“谁？”

　　“小小鸳仙，也敢在我的地盘放肆！”槐姐姐低沉又愤怒的声音回响在山林间。玲珑有致的红色身影迅速穿梭于林间，破风而来，眉间朱砂如她红衣那般鲜艳似血，禁锢着四肢近乎透明的赤铁链叮当作响，宛如游龙，长得看不到头。她来势汹汹，鸳仙难以招架，负伤而逃。我踉跄着跑到画像面前，叼住它回自己的窝，槐姐姐叫了我好几次我都没回头。夜晚雷电交加，我蜷缩在画像上，血滴滑落绽开成花，化作梦境。

　　梦中白衣人抱着彩貂，声音轻和：“从今往后，你随我左右。”

　　状元阿药死后的六七十年里，我得以化形。待掐算出他此世年岁十五六时，我打算去找他。槐姐姐道我固执，我已能化形，根本无需再找他要甜果。我瞪她，以还画像为由，气闷离开。

　　我拿着画像找到阿药，胡诌我是他命中的贵人。他脾气不太好，拿剑架着我的脖子赶我走。我厚着脸皮留下，每日趴在墙头看他练剑。巡逻护卫发现我，我便大笑着逃跑，不亦乐乎。

　　渐渐地，他习惯我的存在。我半开玩笑地说他上辈子欠我甜果没还，他竟真的带我去寻甜果，只是走遍整座京城也未寻到。后来战乱，他身为副将上战场，勒令我在府中好好待着。我怀着好奇心偷偷去战场找他。谁知我一时得意忘形，使出妖法搅得敌营天翻地覆。转头，阿药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阿药对此只字不提，直到皇帝传来圣旨。“明日班师回朝，你不用再跟着我，明府不留妖怪。”他紧攥着圣旨，声音冷硬，“若不离开，休怪我无情！”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他却倏地拔剑指着我。我心情郁结，大骂他几句，把画像丢在他的脸上，气恼地离开。可听说敌国攻来，我又跑了回去，在暗处偷看他三四年，看他功成名就，美人在怀。真好，功名娇妻皆有，我也该回去了。

　　槐姐姐见我就问：“那凡人又死了？”我撇嘴瞪她，岂料她一语成谶。

　　我听闻消息赶过去时，他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极像第二次见到他时的模样。那时我不懂人情世故，不知世间冷暖，调皮地偷走他的琉璃珠。如今我躲在角落听着他娇妻的哭声，胸口阵痛。我施法欲缓解，不料疼痛变本加厉，眼睛发涩。

　　依稀间，我仿佛听到他亲昵地唤我：“傻貂儿。”

　　槐姐姐说，若我一直待在不悔山不出去，现在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傻貂儿，如今沾染了凡间情，难以如初。她问我可后悔，我说，身居不悔山，何谈“后悔”？她便不再言语。

　　等待阿药转世的日子十分漫长，我时不时地做噩梦，梦到曾要杀我的鸳仙面目狰狞地拿藤鞭抽打着白衣染血的阿药，我穿着艳丽长裙瘫坐在一旁哭喊：“不是阿药做的！都是我的错！”阿药抬眸浅笑，声音微弱：“貂儿要乖，阿药无碍。”

　　画面一转，我被铁链困在玉台之上，鸳仙捏着我的下颚，目光阴冷：“我要咒他生生世世处苦难之中，承辉煌之时殒命之苦，受深爱之中不得之痛。”我疯狂地大骂哭吼，铁链发出巨大的声响。

　　哭声划破夜空，穿透整个不悔山。我从梦中醒来，蜷坐在石堆前号啕大哭。槐姐姐的藤蔓抚摸着我的头顶，我抱膝哭到声音嘶哑：“槐姐姐，我想见阿药。”

　　人间不过百年，心却好似在尖刀上来回翻滚了数千年。此世，我在阿药还是皇子时出现在他身边。我说我是不悔山上的貂妖，与他几世结缘，今生我来，只为不留余力地帮他达到所有想达到的目的。

　　当朝皇帝昏庸，国政混乱，皇子夺嫡死伤无数。我毫不费力地扶他坐上皇位，成为了当朝女国师，为他出谋划策。

　　我学会了算计和伪装，懂得随着他年岁的增长，将自己变成与他年纪相仿的模样。看着他为稳定朝纲娶大臣之女为皇后，看他为牵制臣子纳后宫三千，看他为他的国付出一切。

　　记得他第三世时也是这般步步往上走，我曾撕心裂肺，曾痛哭流涕，却从未像如今这般内心平淡，毫无波澜。我与他都知晓，他是人，我是妖，他会死，死后可再度轮回入人世。而我若死去，便是魂飞魄散，永不复存。

　　我告诉过阿药，他可能每一世都活不过而立之年，因此他不留余力地振业兴国，看似淡漠无情，实则孤寂难言。

　　“貂儿，朕二十七了，再过三年，是不是就得走了？”他闭眸靠在榻上，声线平和。我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言笑晏晏，道：“这一世，你会活到七十岁。”他握住我的手，揽住我的腰，将脸埋在我的颈间：“貂儿，有你真好。”

　　那年阿药南下，我跟着去了，竟在當地果园看到了多年未见的甜果，当着众人的面，我笑出声来。阿药说，它叫樱桃。初次尝到它是在六七百年前，知晓它的名字却是在六七百年之后。我跟阿药讲了樱桃的故事，我说：“你欠了我好几世的甜果，这一世，你得加倍还了。”他笑着道：“好啊，我给你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甜果。”妖的一辈子有多长？我并不知道。

　　后来，阿药命人在不悔山的山林外种满了樱桃树，他说：“以后貂儿吃甜果时，一定要想起我。妖的命岁太长，我真怕你会忘了我。”

　　傻阿药，我就算忘掉自己，也不会忘了你呀。

　　阿药三十岁生辰之前命人为自己备好棺材，但在生辰之后，还活得好好的，他惊喜地抱着我在大殿内转圈。我握住他的手，偷偷地渡入灵力。

　　此后，阿药无病无灾，活到三十一岁，三十二岁，三十三岁……

　　我为他渡入的灵力越来越多，身体时常困乏，他的身体也虚弱起来，太医院的御医用尽各种药材调养，皆摇头扼腕。他时常抱着我，不厌其烦地叫我“貂儿”，似乎感觉到身体告急，他看着我的眼神越发不舍，总带着化不开的柔意。

　　“貂儿，临死之前，我想做一件梦了十八年的事。”他目光缱绻，与我十指相扣。

　　“嗯，你说，我帮你。”我紧紧地抱住他。原来这一世，我与他已相处了十八年。

　　“我想娶你，貂儿。”他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扣着我的手紧了紧，薄唇贴在我的耳边。我怔然，随后笑着落了泪。你一梦十八年，我一梦，却已近千载。

　　一向明大义、以国事为重的皇帝，在三十三岁那年休了皇后，驱散了后宫佳丽三千，娶了国师。大婚那晚，我身穿凤冠霞帔，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上高台，台下群臣虽或惊疑或愤然，但抵不过阿药的身份，心不甘情不愿地祝贺着。我藏不住嘴角的笑意，眷恋地看着身旁的阿药，手中灵力不断地朝他体内涌入。

　　他走得十分心急，笑得无比轻松，与我一同坐上高位。他执意将龙凤二椅并在一起，始终不肯松开我的手。我与他手指相扣，看着下面乌压压的人群，道：“阿药，你看，他们都在祝福我们呢。”

　　我独自说了很久，身旁那具身体早已僵硬，我装作不知，固执地弯着嘴角。直到群臣等他开口说话，等来的却是良久的静谧。他左手撑着头，双眸紧闭，悄无声息。

　　大抵见过太多次死亡，看到他在龙椅上永远沉睡着，我竟再也哭不出来，只是嘴角的笑越发苦涩起来。彩光自我身上散发而出，眨眼之间，我元神出窍，看到凤椅上趴着一只了无生机的丑貂儿，龙椅上坐着一具僵硬的空壳。

　　药香霎时四散，我循着药香，飘过金砖红墙的皇宫，飘过破败不堪的将军府，飘过颓垣败井的小镇，飘到美如墨画的不悔山。槐姐姐似有察觉，伸出长藤圈住我的元神。

　　对不起了，槐姐姐，无力报答你对我的恩情了。我围着她绕了一圈，霎时冲到了天上，身后传来槐姐姐急急的呼唤。

　　我看到阿药穿着梦中那件白衣走在辉煌的宫殿内，四周仙气飘然。往来仙人见到他，皆笑着祝贺：“恭喜司药仙君沉冤得雪。”

　　“没想到鸳仙竟是如此心思歹毒者，不仅害得仙君含冤下凡，还堕入魔道控制了司命，以禁术对仙君下诅咒。好在经将军明察秋毫，捉了那祸害。”

　　阿药一笑置之，并不关心那些。“诸位可知我家的小貂儿吗？”他轻问，眼中闪着光。

　　众仙默然，阿药又问了一遍，有仙子说：“仙君被贬下凡，彩貂仙子执意追随，天帝把她锁在天机台，她依旧执拗。天帝取了她的内丹，说她若能以此抵得过三日天雷，便不再干涉她的事。彩貂仙子应了，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听到过她的消息。”

　　阿药笑意骤然淡去：“我再问一遍，我家的小貂儿现在在哪儿？”

　　天帝告诉阿药，他的貂儿已经因灵力耗尽元神离体而不知去向，真身早已在人间被毁。他让阿药再寻新的彩貂做药宠。阿药怒不可遏，毁了大半宫殿，抢走了藏在天帝宫中的一个内丹，负伤逃离了。

　　我漂浮在他的周围，贪恋地盯着他怀中的内丹，总觉得那应当是我的东西，只是我难以记起。阿药似有察觉，唤了声“貂儿”。一阵风起，几乎把我吹散，我趁机依附到他的发间。他伪装成散仙，带着内丹开始了跋山涉水的生活，还不停地说着过往。

　　“我的貂儿也算是长大了，以后可别因贪吃被别人骗走了。”

　　“你总是闯祸，闯祸后还一脸无辜，每次都是我替你善后。天界大半仙人都被你得罪过。我的貂儿，你到底在哪儿？”

　　我一直在你身边啊，阿药。我自他发间漂浮起，一阵巨大的力量拽住我，拖进了无形的旋涡中。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我在意识退去的最后一瞬间，记起了所有事。

　　很久以前我只是一个野生彩貂，以毛发彩色为名，拥有能嗅出灵宝的鼻子。出生那会儿得到天界掌管药草的司药仙君的青睐，成为他的灵宠。两千多年来与他走遍六界，寻灵草，采神药。

　　他常说，他的傻貂儿是世间最聪明最美的貂儿。我深信不疑，十分欢喜。我是只贪吃的貂儿，桃园的蟠桃，瑶池的莲蓬，老君的丹药，都被我偷来吃过，甚至是雪山用药的千年雪莲，也被阿药摘来给我当零嘴吃。

　　我也是只爱闯祸的貂儿，要不是因为我和入魔的鸯妖抢千灵果，阿药也不会为了救我打得鸯妖魂飞魄散。鸯妖是鸳仙的妻，因资质愚钝又急于求成，入了魔道，想要吞食灵果助长法力。鸳仙一直向天界隐瞒此事，却不料被我和阿药撞见。

　　鸳仙抢在前头将此事编造一通告上天庭，道是我生性顽劣杀了他潜心修行的妻。我大喊着反驳，引来天帝不悦。阿药独自担下责任，以残害修仙者的罪名承受鞭刑，鸳仙自请为施刑者，下手颇重。

　　我哭喊闹腾，被天兵按在云之上。百鞭之刑后，鸳仙还不满，想方设法设计阿药。北荒异兽被解禁放出，搅得人间天翻地覆，死伤惨重，天帝勃然大怒。鸳仙不知用什么方法将此事栽赃给阿药。天帝一怒之下将阿药贬下凡间，把我锁在天机台。

　　鸳仙来找我，他狰狞地跟我说，他要用最恶毒的诅咒，咒阿药生生世世处苦难之中，承辉煌之时殒命之苦，受深爱之中不得之痛。

　　我几近癫狂，使出浑身解数挣脱束缚，逃离天机台。天帝见我顽固不改，便许诺若我能丢弃内丹受过三日天雷，就不再干涉我的自由。我毫不犹豫地应下，躲避天雷途中，掉入不悔山，奄奄一息之时，被槐姐姐所救。

　　“你怎么这般淘气，我为召回你的神识耗费了百年修为，你还固执得不肯回来。要是再迟些，你的元神就消散了。”槐姐姐气愤地挥动着树枝。我仰头望着天，难怪我会对阿药魂魄中的药味熟悉，原来我本就是为他而来。

　　她见我了无生气，沉默片刻，道：“罢了，我已为你修固了元神，你且去寻他吧！”

　　“谢谢你，槐姐姐。”我来不及多说，霎时飞向远方。找到阿药时，他正狼狈地站在林中，被天兵天将团团围住。天帝神色冷漠地站在最前头，缓缓抬手，下了诛杀令：“天界不留心不忠者。天兵天将听令，立即诛杀司药！”

　　“不要！”我大吼着飞过去，从阿药身上穿过。阿药看到我，如死灰般的脸上添了生机，眼睛霎时明亮起来：“貂儿？是你吗？”

　　“阿药……”我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对他伸出手，他却只能握住一片虚空。

　　天帝见到我以元神形态出没，冷冷一笑，道：“不过仅剩元神，也想负隅顽抗？”

　　“貂儿，听话，这是你的内丹，找个机会转生，不要再和天界有任何接触，也不要再来寻我，如若此次我能逃离，我便去找你。”他低声对我说着，像极了当初他被陷害，承受百鞭之刑时的模样，忍着疼痛，不想让我担心。

　　天兵天将收到天帝的吩咐齐涌而来，千百法器飞天而上，继而俯冲而下，直向阿药。我大惊失色，张开双臂挡在阿药面前。阿药明知无法触到我，还是下意识地把我抱住，法器穿透我的元神，没入他的身体。那一刻仿佛万籁俱寂，只有阿药急促的喘息声在我的耳边回响。

　　阿药的身体缓缓倒下，元神趁机出窍，我含着泪笑了，朝他扑过去。刚碰到他，一道白光闪过，他的元神化作细碎的光，随风散落。天帝带着天兵天将离开了，我守着阿药的身体，从日出到日落，从白天到黑夜，从晴天到雨天，直到元神透明。

　　我乖乖地听了阿药的话，找了个机会转生，成为了不悔山中的灵草。两千年之后，我吸足了不悔山中的灵气，得以化形，与槐姐姐告别后，离开了不悔山，去往阿药消失的那个森林。

　　森林不再那般阴冷昏暗，四处散发着青草香。我步履沉重地走到当年阿药消失的地方，摸着地上那块土地。这里曾被阿药的血浸染。

　　“誰？”陌生的声音带着疑惑从树后传来，走出来一位白衣少年。望着他熟悉的眉眼，我竟激动地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道：“貂儿，我叫貂儿，从不悔山而来。”

　　“貂儿？你明明和我一样是棵药草呢，我叫白药。”他眉眼弯弯，指着我面前的那块土地，“喏，那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你在这儿多久了？”我声音哽咽。

　　“师父是在两千年前捡到我的，所以我应当两千岁了。”他说完，我已然泪流满面，难以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