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小姐派我去偷窥顾长珏,一开始我是不大愿意的。
顾长珏顾公子,素有皇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平日里乘车出游,回来都能攒下一马车的鲜花水果。住在隔壁的我偶尔还能在顾长珏回来时过去顺两根香蕉,故而顾公子的美貌也算造福乡邻。
不过虽然许多姑娘送了瓜果送了香包也送了秋波,但顾公子并没有表现出对哪个姑娘有兴趣。因此我家小姐总觉得自己还有无限大的机会,而我叼着香蕉在一边嗤之以鼻。
如今我站在墙角下,看着墙头内心忧愁。我哆嗦着腿艰难地爬上梯子,等看到院子里没人时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按照惯例,顾长珏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到院子里读书,既然这时他不在,我自然也就讨了个没趣。我正准备下梯子,却听到了一个雨打青石般的声音:“顾夭夭,你爬上墙头干什么?”
我硬着脑袋转过去,看到一树梨花之间云淡风轻的顾公子。我飞快地看了一眼下面的小姐:“没什么,听说墙头上风景不错。”顾长珏轻哼了一声:“既然如此,你急着往下跑干什么?难不成你爬上墙头是来看我的?”
我还真没想到有人能直接得如此不要脸,于是我被顾长珏半胁迫地留在了墙头上。墙头上的风景其实很一般,不过顾家院子里那棵大梨树正逢花季,一树繁盛梨花在微风中轻摆,格外好看。顾长珏不说话,我一个心虚的人当然更没话说,过了半晌,顾长珏开了尊口:“顾夭夭,你最近是不是来过我家?”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顾长珏拧着漂亮的眉毛,表情严肃道:“我家厨房里的好几根鸡腿都不见了。”我一脑袋栽到了顾家的院子里。顾长珏追着我跳下树来,我全身都疼,还是坚持为自己辩驳:“顾长珏,我没有偷吃你家的鸡腿。”顾长珏扶起我,闻言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我知道,是你家小姐的猫干的。”
我内心悲愤,想了一堆痛骂他的话。只是没等我开口,顾长珏又说:“我就是想跟你开个玩笑,谁知道你还当真了。”随后还十分不屑地瞅了我一眼。
顾家的墙头颇高,故而我摔得很惨。顾长珏去找了小姐,让小姐同意我留在顾家养伤。结果小姐跟着顾长珏一起跑过来,一脸沉痛地看着我:“夭夭,我知道你一直喜欢顾公子,可是你怎么能爬上墙头偷窺呢!”
我瞪了小姐一眼,稍微偏过头又看到顾长珏含笑的眸子,眼神里带着揶揄的光。我觉得喉头堵了一口血,很想喷顾长珏一脸。
往后的事情我一个偷窥犯没啥发言的资格,于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家小姐无耻地跟顾长珏提议,让我伤好以后留在顾家一段时间,好好伺候顾长珏以补偿他受到的心灵伤害。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受伤害了?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受伤害的都是我好吧?
不过最后我还是屈服在我家小姐的淫威之下,低着脑袋很不乐意地应了声。顾长珏轻咳一声,我抬头看到他眸子里有清淡的哀伤:“既然夭夭这么不愿意,伤好之后就走吧。”然后瞥了我一眼,“何况她心存不轨,留在我家里不是更不方便?”
我此刻的心情,怎一个崩溃了得!
顾长珏说我对他心存不轨,其实是冤枉了我。
小的时候,顾长珏同我家小姐关系还算不错。顾长珏他爹和我家老爷都不愿意把孩子送去学堂,就请了先生来家里授课,我家小姐算是顾长珏唯一的同窗。那时候夫人有事没事就派我去给他们送些糕点。我那时候就顶不喜欢他,因为我觉得他长得太小白脸了!
我打小喜欢孔武有力的男子,上可以为我爬树掏鸟蛋,下可以为我下水抓鲤鱼。如果我哪天不小心惹了小姐不高兴被发配去干粗活,他还能为我劈柴挑水无所不能。而顾长珏长了一张文弱漂亮的脸,很明显不是我欣赏的男子。
我不得已顶着偷窥的名头在顾府住下,每天承受着来自顾家上下的嘲讽目光。顾长珏将我安置在他卧房的隔壁,白天的时候总在我眼前晃荡。我瞅着他幽幽开口:“你不怕我偷窥你?”顾长珏抬抬眼皮:“偷窥这事儿太不上道,姑且让你光明正大地看个够。”
我冷哼了一声。
其实待在顾府也有好处,大概顾长珏内心对我很抱歉,故而伙食上一点儿都不苛待我,每顿有肉,我心甚慰。这种日子过到第三天的时候,我的内心很崩溃。因为我是个静若脱兔、动更脱兔的女子,突然让我在床上躺三天,感觉还不如杀了我。
我对着顾长珏哼哼半天,表达了我想出去透透气的想法。顾长珏笑得灿烂,然后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我。我躺在床上瞪着他,半晌想出来一个折中的办法:“要不你去帮我买一些话本子?就去城东那家书局,报我的名字,老板肯定会把珍品给你的。”
顾长珏没再为难我,挑着眉出了门。我倒在床上难得清净,打算好好睡一觉。只是顾长珏的办事效率十分高,我眯着眼没多久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睁眼就看见顾长珏拿着几本书黑着脸看我:“你就看这个?”
我坐起来从他手里把话本子抢过来,翻了几页心满意足地笑道:“你有意见?”顾长珏冷哼一声甩袖而去:“有伤风化!”我才没空搭理他。
第二天顾长珏又过来,我热情地拉着他说:“你瞅瞅这两个人多像你跟望大哥呀……”
我还没说完顾长珏就甩开了我的手,我不大在意地“啧”了声,然后看到小姐跑进来说:“夭夭,望渊回来了。”我掀开被子下床准备往回跑,顾长珏却伸手抓住我,声音冷淡:“你伤还没好。”
然后不顾我反对,坚持将我抱到了床上。他一绺头发散下来遮住了脸,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阴郁。我不敢放肆,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小姐。小姐不看我,对着房顶翻白眼。
半晌,顾长珏突然开口,声音温柔,吓得我抖了一抖:“你好好休息,我差人去把望渊请过来。”他转身离开,背影格外落寞,看得我好难过。
望渊是我的未婚夫,平日里我总叫他望大哥。
望大哥是府里的侍卫,其实他也不是我心仪的良人,他没给我掏过鸟窝,也没给我抓过鲤鱼,他还不喜欢姑娘家疯疯癫癫,以致于我在他面前总得夹着尾巴做人。可是望大哥救过我一命。夫人说这样的大恩,以身相许才能还,于是我糊里糊涂地成了望大哥未过门的妻子。不过望大哥是个好人,最起码只要我装得乖巧,他就会对我很好。
望大哥是一个人过来的。他今日穿了身玄色的外衫,头发高高束起,特别好看。他过来坐在我的床边,柔声地问了句:“好些了吗?”我点头:“望大哥,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背我回去吧。”
我们刚一出门,便碰到了顾长珏,他阴沉着脸说:“不是让你休息吗?瞎跑什么?”我不敢说话,悄悄地偏过头去。望大哥笑着解释道:“夭夭从墙上摔下来,是她自己不小心,这些天已经很是叨扰了,以后我会照顾她。”
顾长珏沉默了很久,轻轻笑了一声才道:“哦,那就走吧。”他转身快步离开,风吹落一树梨花,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肩头、发上。他的背影有些单薄,仿佛那一瞬间落下的花瓣也能将他压垮。
望大哥的背宽阔厚实,我趴在上面能闻到干净的皂角味道,然后忍不住落了泪。
我一直怕见到顾长珏那个样子,无论是以前还是后来。
我是被我爹爹卖到顾府的,那时候我还很小,糊里糊涂地被我爹带来顾府门口,卖给了顾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顾长珏,他拧着漂亮的眉头看了我半天,对夫人说:“娘,让她跟着我吧。”
最开始的时候,顾长珏对我特别好,带着我扫荡帝京小吃,不让我做粗活,还每天都给我肉吃。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顾长珏逼着我跟他一起背诗,背不过就打我手心;还让我弹古筝,他斜靠在软榻上一边忍受着魔音入耳一边黑着脸喝茶,随后还要极尽所能地羞辱我一番。
我一直忍受着这样的压迫,直到有一天忍无可忍,在默写古诗时愤怒地扔了笔。当时顾长珏正在我旁边练字,听到动静他头都不抬:“去我房里站着,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每每我做错了事情,顾长珏总罚我在他的房间里面壁思过,故而这次我也没在意,听话地去了房里。可一直到了日暮,顾长珏都没有过来。我站在房间里又饿又难过,只好一边吸鼻子抹眼泪,一边在他房间里翻箱倒柜地找吃的。最终翻出来两坛子未开封的酒,我犹豫了一会儿,掀开了盖。
酒特别香,我一时贪杯就把一大坛子酒喝得见了底。我转身抱着另一坛子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开始嚎叫,控诉顾长珏对我的种种不好。没过多久,我迷迷糊糊地看到顧长珏进来,然后蹲在我面前,好看的眉头皱着。他伸手把我搂进怀里,轻不可闻地说了声:“对不起。”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便看到顾长珏坐在我床边,眼底青了一圈,眸子里藏着浓重的哀伤:“醒了?”我莫名地慌张起来:“顾长珏,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好好背诗好好弹琴,你别难过好不好?”
顾长珏却突然笑出声来:“你往后不用背了,我不逼你了。”他顿了顿,“你去学着做菜吧,不会诗词歌赋也总得有个一技之长。”
那之后我便特别听话地每天都去厨房学做菜,没事儿的时候还能顺两根鸡腿吃。相比起之前,生活质量简直上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我人生中做的第一道菜,顾长珏是大功臣。因为我想追求新颖,于是我决定把鸡蛋换成鸟蛋,然后就强逼着顾长珏去给我爬树掏鸟窝。顾长珏本来不愿意,可是在我死皮赖脸的架势前败下阵来,衣冠楚楚地空手出去,一身狼狈地拿着鸟蛋回来。
鸟蛋最后被我炒焦了,不过顾长珏说好吃,整盘都吃得光光的。我过去抢了一块送进嘴里,咸得我立刻又吐了出来。我偏头看了看顾长珏,他冰着脸,耳根却有些红:“别看我,你知道鸟窝有多难掏吗?”
后来每每我做菜,顾长珏总会帮我。他第一次下水捞鱼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滑溜的石头,整个人坐在了水里,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我慌慌张张想找块干布给他擦擦,结果顾长珏声音低沉地开了口:“顾夭夭,你不准笑。”他说得特别认真,脸上却红得要滴血,然后我一个没崩住,笑得惊天动地。
我本以为我跟顾长珏会这样过下去,可是我十二岁那年,顾长珏把我送给了隔壁陆家的小姐。那一整天我都没有看到顾长珏,管家匆匆来传了话又跑开。整个顾府突然之间没有一个人来搭理我,一直到日暮,小姐进来说:“夭夭,跟我走吧。”我睁着眼睛惶然地看着她,她抱了抱我说,“是长珏哥哥的意思。”
于是我跟着她走了,我总以为顾长珏会在某一天来接我回去,可是他没有。第十五天的夜里,我一个人背着小包袱准备逃走,可是没等我跑出京城就被人抓住,带去了城外的青云山。那些人把我扔在一间柴房里,等到那些人离开,我才缩着脑袋哭出声来。我晓得我是碰上了山匪,顾长珏不要我了,我又只是个陆家的小丫头,没有人会来救我了。
这种绝望几乎将我压垮。直到三天后的夜里,外面传来打斗声,我强撑着身子过去,狠狠地用脑袋撞门。不知道过了多久,额头的鲜血流下来几乎遮住视线,才终于有人把门推开。那个人就是望大哥。
我再醒来时已经回了陆家,小姐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旁边站着顾长珏,他看起来很憔悴,沙哑着声音喊我:“夭夭……”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姐,歪着脑袋问:“小姐,他是谁啊?”
顾长珏的脸色霎时惨白,我觉得心里很难过,但我仍然一脸天真地问:“是大夫吗?”小姐神色复杂,没有接话,许久,顾长珏才道:“是。”
我咽了一口粥,眯着眼睛悄悄难过。这个办法很不上道,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之后许久,顾长珏一直对我很好,可我不怎么搭理他。我为人不是这么没骨气,他丢掉我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把我抓回去了。
望大哥跟我说,他要成亲了。当时我正在喝茶,惊得一口水喷了出来,看着望大哥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还小……”望大哥无语地看了我一眼:“你想什么呢?不是你。”他伸手揉揉我的头发,“夭夭,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我也一直把你当妹妹。”
我点点头,想夸望大哥机智,又觉得此情此景不大适合,于是把话憋了回去。要走的时候,望大哥又嘱咐我记着过去,还难得地挤眉弄眼地跟我说:“顾公子也会来的。”
他去不去关我什么事啊?好像谁很稀罕他似的。当然,那天我还是去了,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顾长珏。他穿着件银灰暗纹的长衫,头发用玉冠束着。经过我时还特意顿了顿步子,冲着我冷哼了一声。
我并不理他,专心致志地左右游荡试图找些好吃的。只是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我瞅着那人身上熟悉的银灰暗纹叹了口气,抬头果然看到顾长珏的脸。他拽着我的袖子一路把我拉到了城郊,我瞅着那里准备周全的木柴、调料,还有特意清理出来的一小块空地,十分无语。
顾长珏冷着脸问:“会烤鱼吗?”我点了点头,顾长珏好整以暇地抱臂站在一边:“那烤吧。”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可是没有鱼啊。”
顾长珏看了看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当机立断地转身走到河边,撩衣服、脱鞋、下水捞鱼。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可见平日里是下了不少功夫的。顾长珏把鱼扔到我面前的时候,我镇定地对他伸出大拇指:“顾公子好身手。”
顾长珏瞥了我一眼,又抱着手臂靠着树维持着方才的动作,一脸冷酷,并不理我。我一个人蹲在那里收拾鱼,也没有理他的打算。我想起来我还没有去陆府的时候,我和顾长珏就常常来河边,抓条鱼,拾些树枝,烤了吃,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去。
我抬头看了看顾长珏,他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夕阳的光辉映衬着他,是我一直以来喜欢的少年模样。尽管我一直对顾长珏表示不屑,可是我没有办法否认我喜歡他。
鱼烤好后,顾长珏过来拿走了一大块,我愤怒地控诉他奴役我,顾长珏抬抬眼皮抽抽嘴角:“要不是看在你今天被戴了绿帽心情不好,你以为我带你出来干什么?”
我转过身去不想搭理他,心想,我心情好得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不好……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顾长珏拍了拍我的肩,然后在我转身的那一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手里的荷叶上放了一大块鱼肉,是挑干净刺的。
科举将至,小姐派我去给顾长珏送了封信。
顾长珏正在房间里练字,我凑过去看,写的是《诗经》里的一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知道这句话是因为顾长珏跟我提过,他说我的名字大约就是来源于这句诗。
顾长珏突然开口问:“当年我教你这首诗的时候,画了幅桃花给你,你还记得吗?”我看着他,说:“请你尊重一下失忆的我。”
顾长珏“哦”了声,从我手里拿过信看。我垂着眉眼站在一边。我当然是记得的,那时侯顾长珏画的桃花,被我裱起来小心收藏着。
顾长珏突然问我:“你知道这张纸上写的什么吗?”我摇摇头,顾长珏突然笑了,“你家小姐说,若是我中了状元,就带着你嫁过来;若是我没中,就带着你嫁给状元。”我家小姐的脑子一定是进水了。
那之后我就没再去打扰过顾长珏,小姐说,要让他好好准备科考。我常常跑去望大哥家,嫂子做的红烧肉特别好吃,我很喜欢。没事儿时我就跟望大哥和嫂子拉拉家常,有回突然提到了先前我被抓去青云山的那次。我特认真地跟望大哥道了谢,望大哥道:“要说起来,你最该谢谢顾公子。”
我感到诧异,望大哥想了想,说:“那个时候你突然失踪,顾公子坚持找你,一得到你可能在青云山的消息,就去了官府上下打点,在那天夜里随着兵马上了青云山。顾公子忙着找你,被人暗算受了重伤,后来终于找到你,他却让我去救你出来。他说他一身血,怕吓着你。”
我看着望大哥,挤出来一个笑容:“是这样啊。”
我突然特别想看看顾长珏,于是我匆匆忙忙跟望大哥告辞。可是没等我跑到顾家,就被一辆马车拦住了。里边的人掀开帘子,问了句:“你是顾夭夭?”没等我回答,就被随侍在马车旁边的人逼着上了车。
车里的人长得很好看,虽说比起顾长珏来差了点儿,不过有一股子顾长珏没有的贵气。那人说:“我是姜褚。”
四皇子姜褚,封为启王,就算我再怎么孤陋寡闻,也是知道的。我准备跪下行礼,却被姜褚拦住。他看着我,说:“你不必行礼,我来找你,是因为——”他顿了顿,“你可能是我的妹妹……”
我愣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该做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我问姜褚:“你打算带我去哪里?”姜褚眼皮都不抬:“先去启王府,等确定了就带你进宫。”
启王府很大很豪华,姜褚带我过去时已经有太医等在那里,精致的玉碗里盛好了水。姜褚伸手让太医在他手上割了一刀,随后在我手上也来了一刀,没过多久,两滴血便溶在了一起。
姜褚的脸上终于浮现了笑意,太医忙不迭地道:“恭喜王爷找回公主。”姜褚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还好找到了。”
我没有说话,这种突然成为公主的事情让我觉得有点儿不靠谱……
之后姜褚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大致意思是说十五年前宫中内乱,姜王宠妃沈氏省亲途中遭人暗害,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而且当时沈氏还怀着身孕。姜王一直在找,整整十五年,才终于辗转得知沈氏早在生育之时难产而死,而生下的女儿,被卖做了丫头。
姜褚看着我,说:“夭夭,这些年委屈你了。”
那天夜里我就跟着姜褚进了皇宫,姜王很老了,头发里夹杂着大片花白,看到我时就湿了眼眶,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回来就好。”姜褚跟我说,姜王其实很难过,唯一的女儿流落在外这么多年,他一个帝王却无能为力。
我低低应了声,突然之间多出来的父亲和哥哥让我手足无措,我想见见顾长珏,他那么聪明的人,一定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我并没有出宫的机会,我被安置在沈氏之前的宫殿里,每天的事情就是陪着姜王吃饭、游园、拉家常。
我曾经试图让姜褚带我出去,但是姜褚揉揉我的脑袋,说:“夭夭,你既然回来了,之前的就结束了。”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我,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我不管做什么都有一堆人跟着,而且宫里的路我一点儿都不熟悉,我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我只能想着顾长珏流泪,心里偷偷地想,我大概再也出不去了。
我在宫里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顾长珏的一切消息都由姜褚告诉我。
顾长珏中了状元,被派往江浙做了官;顾长珏赈灾有功,升官回京;顾长珏作为不少,成了户部尚书……
后来他说,顾长珏要成婚了,我应了声就不再说话。恰是六月,湖里的莲花开得正好,有肥美的鱼在莲茎之间游走。我问姜褚:“哥,我想吃鱼了,你给我捞一条好不好?”
姜褚先一愣,随后无奈之下使了轻功摸了条鱼,我兴冲冲地处理完毕,早有宫人准备了东西。这条鱼烤得很香,可我吃得太急,一不小心就被刺卡住。我忍不住哭出了声,姜褚手忙脚乱地安慰我,可是我哭得更厉害了。我哭不是因为疼,而是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一脸别扭地给我挑鱼刺了。
我再听闻顾长珏的名字是在三个月后。户部尚书顾长珏请姜王主持公道,说自己订好的夫人在宫内。这当然是一桩宫内秘辛。顾长珏跪在御书房外,别人以为他是做了什么事情惹得王上大怒,当然王上也确实大怒,瓶瓶罐罐都摔了一地。
姜褚来找我时神色复杂:“你同顾长珏订了婚事?”我莫名其妙地翻了个白眼:“我还怀了他的孩子呢,算命的说了,生出来会是个哪吒,所以要怀够三十六個月,你信不?”姜褚随后带我去了御书房。
于是我才得已看到暌违已久的顾长珏。他穿着玄色官服,眉眼一如既往的俊朗,跪在地上不卑不亢。上座的父王咳嗽了声:“顾长珏,你说你订下的妻子是公主?”顾长珏这才看了我一眼,一字一顿地回道:“正是。先前公主同臣私定终身,说是若臣中了状元,便以身相许。”
我暗暗寻思着我啥时候这么厚脸皮过,就听顾长珏又说:“臣有信物。”
然后我就看到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佩,上面镂空雕了一朵桃花。顾长珏说:“便是这块玉佩,上有公主名讳,王上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公主。”所有人的目光突然之间都落在了我身上。我看了看父王又瞅瞅顾长珏,硬着头皮跪在地上:“那确实是儿臣的东西,儿臣也确实同顾大人私定终身……”
可是我真的不认识那劳什子玉佩啊。我抬头看着父王:“父王,儿臣同顾大人两情相悦,并且顾大人对儿臣有救命之恩。恳请父王成全!”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我跟顾长珏一起在御书房外跪了一整夜。我特别生气地问顾长珏怎么不早点儿进宫请婚,顾长珏瞥了我一眼:“一个没有门第的商人之子,你觉得你父王会同意?”
我鼻子一酸就流了泪,怪不得他这两年这样拼命,从无名小卒升至户部尚书。原来这两年我自怨自艾的时间里,他一直在为我们的未来努力。我哽咽道:“顾长珏,我一直在骗你,我没有失忆。”顾长珏淡定地道:“我知道。你一直把那根簪子和那幅桃花图保存着,怎么会失忆呢?”
九月的风带着寒意,顾长珏的声音在我耳边一遍遍地回荡:“不过我真的希望你忘记从前。把你托付给陆家是我不对,可我那时候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夭夭,往后再不会了。”
顾长珏说,他那时候把我托付给小姐是因为我的叔父形容紧张地找上门来,要将我赎走。顾长珏起了疑心,多方打探,才知道原来我就是姜王多方寻找的小公主。他不舍得让我走,所以将我放在了陆家,对我那位叔父说我先前得了急病已经辞世,又明里暗里威逼利诱,让叔父瞒住我的事情。
他本想过些时日,确保没事之后就将我接回来,可是没承想我偷跑出去,回来后又装作不认识他。顾长珏说,他最开始关心则乱,真的被我唬住,后来明白我心里有了疙瘩,也不逼迫我,想等着我解开心结。可是小姐看不下去,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们创造机会……
顾长珏抱着我感慨了一下,说:“小时候我逼着你背诗弹琴,就怕长大了我要娶你时我娘不同意,结果到头来,却是我要去请求你父亲的同意。”
彼时我们婚期将至,顾长珏大半夜不睡觉拉着我去房顶上看月亮,脑袋埋在我的脖颈间,我顺手推了他一把:“顾长珏你真变态,在我那么小的时候你就对我心怀不轨。”顾长珏深情地道:“夭夭,我对你倾心已久。”
我对着月亮哼了声,抚了抚脑袋上的桃花簪子:“本公主允了。”
我们坐了很久,直到东方都泛出鱼肚白,顾长珏靠在我的肩上睡着了,我伸手轻轻拿走了落在他发上的枯树叶。顾长珏微微地笑着,似是做了一个很好的梦。他的嘴巴轻轻动了动,我凑过去,听到他说:“夭夭,你在真好。”
我没忍住弯了唇角,因为你在,岁月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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