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天,夏诺举办了第一场个人签售会。她将那些少女心底细细密密的韵脚,那些想对陆迟年说的话,全都倾注在这本二十万字的书里。
有喜欢她的读者大老远赶来要见她一面,队伍排得老长。夏诺多年的梦想如愿以偿,反而有一些恍惚,想起那个少年极认真地趴在书桌前,看她写在笔记本上拙劣的文字。
于是當天晚上,夏诺喝了个烂醉,她踩着细的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走在路灯下,掏出手机刚好看到一条语音消息。
陆迟年的吉他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直到有一天/我们不再疯狂/请不要失望/哪怕平淡收场/青春看似荒唐/没人会选择投降/我懂你的倔强/你懂我向往……
夏诺紧紧攥着手机,幽幽地说:“你知道怎么样才算忘了一个人吗?”
“什么?”好友瑞瑞皱眉。
“当你能把他写出来卖钱的时候。”夏诺笑得没心没肺,她看着瑞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有一个爱的人,但我们不会在一起。”
顺着重影的灯光,她微眯着眼睛像是看到了很久的年景。夜空如同巨大的黑色帷幔,远看过去是完整的,褶皱光滑,时光逆回。
高二的时候,夏诺是班里的“情书小公主”。并不是因为她收到的情书最多,而是因为她专门替人写情书,连带送达一条龙服务,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就是偶尔会遇到一些奇葩,拿着她的情书看了署名就破口大骂,她也得乖乖受着,见状不妙便拔腿就跑,活像抗日时期送鸡毛信的小战士。
直到那一天,她战战兢兢地替一个女孩传情书给校霸。校霸瞄了几眼,将情书揉成一团:“你是不是瞎啊?不知道我很讨厌李玉珍吗?天天送!”
他说完揉了揉手腕,挥拳就往夏诺身上砸来。夏诺慌忙举起墙后的吉他隔挡,那一拳砸在吉他上,直接把吉他砸出了一个窟窿。这可是有明星签名的一把吉他。
这时后门被推开了,阳光倾泻而下,陆迟年一手撑在门板上,逆着光,有一种逼人的气势,吓得夏诺赶忙松开了怀中的吉他。
吉他砸在地上,当即四分五裂。
夏诺手足无措地看看吉他,又看看步步逼近自己的陆迟年。她原想过一千种和陆迟年见面的可能,可没有一种是像现在这样尴尬心塞的。
还好上课的铃声拯救了她,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陆迟年,飞快地往自个儿班跑去。
“她是哪个班的?”她听见少年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当时,她心里只有一句话:完了,你摊上事儿了,你摊上大事儿了……
夏诺坐在位置上惊魂未定,不停地抓着脑袋,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炸了。那可是陆迟年啊,天知道她抛头露面地替别人写情书,无非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罢了。
一定是打开的方式不对。夏诺揪着头发,想起入学的那一天,陆迟年拿着那把吉他在迎新晚会上自弹自唱。他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反而显得优雅静谧了,在草叶的映衬下如同月下精灵。
那些音符恰到好处地戳中夏诺的内心,她抬手擦去眼角的一滴眼泪,这个举动恰好被班里好事的男生看到:“快看!夏诺哭了!”
全班一阵骚动,所有人都看着夏诺。她生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只好灵机一动现场发挥:“我才不要寄宿,我要回家……”
哦,原来夏诺是想家了。好事者无趣地扭回头,班主任过来柔声安慰她,她却一个字都听不到,只听见悠长又悠长的音乐。陆迟年好像往这儿看了一眼,又好像没有。
就只是一个瞬间,她为那个在月下弹琴的少年着迷。
放学后,夏诺特意避开了大门,准备从后墙翻出去吃饭。她先把书包丢出去,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助跑,起跳,摔在地上,一气呵成。
人倒霉时连喝凉水都塞牙缝。她拍拍屁股站起来,却看见陆迟年钩着她的书包坐在墙头:“怎么,想跑啊?”他将书包丢进夏诺的怀里。夏诺双手接着,一脸无奈地看着从墙头上跳下来的陆迟年。
按照剧本他应该蹲在马路边等她自投罗网才对,夏诺的脚有些发颤,紧紧攥着书包,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他越接近她,她心里就越像小鹿乱撞一样,脸红心跳到不行。
可陆迟年却在离她半步的距离停下了:“你就是情书小公主夏诺?”
夏诺点了点头,心底竟然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小期待。
“帮我每天写一封情书给叶薇,这事儿就算是了了。”他在夏诺耳边打了个响指。
夏诺显然有些不乐意,却不能让陆迟年看出来,于是故意嘟囔着:“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陆迟年双手抱在胸前,凑近了身前的少女,“你打算以身相许啊?”
他的眼睛太清澈,让夏诺差点儿相信这句话是真的。她双手推开陆迟年,嘟囔道:“我只是觉得那把有明星签名的吉他对你一定很重要。”
“切。”陆迟年不屑地甩甩手,以极快的速度翻上墙头,“这世上本没有名剑,剑因人名。这把吉他的价值不在于那个签名,而在于弹的人是我。”
他转头朝她眨了眨右眼,然后消失在了墙的那头。
只剩下夏诺呆呆地站在原地,觉得他像是从天而降的少侠。真有些沮丧,少侠就该一路降妖屠龙娶公主,叶薇是公主,她充其量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怪兽。
她将书包甩到身后,冲着墙头的夕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从那以后,陆迟年就多了个小弟叫夏诺。叶薇走读,夏诺每天晚上写好情书,天还没亮就投到叶薇的信箱里。走在路上时晨曦会一点点亮起来,她竟然有种甘之如饴的忧伤。
陆迟年有时候会陪她送信,他们在长长的巷子里聊着作家与歌手的梦想,说好了要击掌,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刻变成了猜拳。
“你怎么知道我要猜拳?”
“我就是知道啊。”夏诺看着他讶然的眼睛,心里想的却是,我们明明更合拍,你就不能多看一下我吗?
好不容易挨到周末,夏诺本想请陆迟年吃麻辣烫,却被他拉到了叶薇的楼下。陆迟年弹着吉他唱《情非得已》,夏诺蹲在地上帮他点蜡烛。她偷偷瞄他,看到清晨的光都洒落在他的肩上,美好得都不像是真的。
陆迟年,你不就仗着我喜欢你吗?
夏诺抽了抽鼻子,点亮最后一根蜡烛,抬头等着叶薇的反应,等来的却是一盆兜头冷水。陆迟年眼疾手快地跳开,那盆水就尽数倒在了夏诺的头顶。
窗户“砰”一声关上了。夏诺用手抹了一把脸,冷得直发抖,却听见旁边陆迟年没心沒肺的大笑声。
“笑什么,信不信我分分钟哭给你看!”
陆迟年仍然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想哭就哭呗。”
夏诺心底的委屈悉数奔涌而出,“哇”一声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
“喂,夏诺,你不是吧?”陆迟年蹲下来帮她撩了撩湿透的头发,双手用力一拧挤出水来,夏诺就破涕为笑了。
因为她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竟然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宠溺的味道。
算命先生说她命中有劫,姻缘劫。夏诺觉得那个人一定是陆迟年。不然怎么甘心跟在他身后,眼睁睁地帮他去追别的姑娘?
最近陆迟年给了她一个任务,听说这段时间叶薇和年级第一的林子航走得很近,让她去探探风声。他还刻意抑扬顿挫地说,君子要成人之美,要是他们真在一起了,他一定不去为难谁。
这对夏诺来说可是个好事,她屁颠屁颠地借着给林子航送情书的机会问他:“你是不是对叶薇有兴趣?大胆说,姐姐说不定能帮你一把。”
“不是。”简单粗暴的回答,一点儿悬念都不留。
又没戏了,夏诺的脑袋里闪现出一个大大的OUT(出局的意思)。她转身离开,却听到林子航淡淡地念着她写的情书:“爱神之箭射中了我,伤口已一年有余……”
夏诺猛然停住脚步,他的笑如清风霁月一般,说出来的话却大煞风景:“这不是亨利八世写给安妮的信吗?代别人写情书能不能用点儿心。”
这种感觉就像考试作弊被发现一样恼火和尴尬。夏诺走过去,用力抽走了那封情书:“不要就算了。”
尽管很想扭曲事实,但夏诺却还是把林子航的原话带给了陆迟年。陆迟年大手一挥说要庆祝,叫一帮狐朋狗友在大排档等着,那天也恰巧是夏诺的生日。
夏诺看着不属于自己的大蛋糕,胃里好像生吞了一大把盐,翻来覆去想要干呕。她借酒浇愁,在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时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可偏偏第一个输的人是她。
校霸清了清嗓子,用筷子一敲瓷碗,问道:“全校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夏诺站起来,醉眼蒙眬地走向陆迟年,就是现在,她给自己打气,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话,一定要亲口告诉他。
大家敲着筷子起哄,夏诺扯住陆迟年的领子,他仍在笑,笑容中有她看不懂的情愫。
她心头一惊,不能,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的是叶薇啊。她一说出口,是不是连待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开玩笑的。”她咧着嘴,笑得差点儿摔倒在地上。
陆迟年扶起她。她长久地凝望着陆迟年,用尽最后一分理智,鬼使神差地说:“林子航,我喜欢林子航。”
校霸有些错愕,他看看夏诺,又看看陆迟年。最后还是陆迟年哈哈一笑,一掌拍在桌上:“原来我们家阿诺喜欢的是好学生。”
大家附和着笑起来,夏诺也跟着笑,拼命地抬头睁大了眼睛。
演戏就要演得逼真,夏诺开始努力读书,陆迟年也陪着她一起读。他们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奋笔疾书,黑板如同巨型巧克力,老师细长的粉笔字是奶油碎屑。夏诺的手肘不时蹭到他,有一种隐秘的幸福。
初夏,正是组织出游的时间,学生们自发组织去游乐场。夏诺和陆迟年一起射击、滑雪、闯鬼屋,他亲手为她戴上米奇的发箍,她竟有种美梦成真的错觉。
“我追不到林子航,你追不到叶薇……”她咳了一声,鼓足勇气想说出后半句,“要不然咱们就凑合着在一起吧。”
可这半句话却在叶薇出现的那一刻,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叶薇抱着书,有微风扬起她的发梢和短裙,仿佛有一道光照下来,让夏诺心底的自卑无处遁形。
“陆迟年,我真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好好读书。”她手指着巨大的摩天轮,连表白都如此落落大方,“能邀请你一起登顶吗?”
陆迟年向夏诺投去诧异的眼神,他在等她救场。但夏诺只是识趣地大笑两声:“我今晚有事儿,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啦!”她故作洒脱的姿态刚刚好,嘴角假笑的弧度也刚刚好。夏诺从身后推了陆迟年一掌,那一掌的力道刚好将他推向叶薇。
一切都刚刚好,夏诺却在转过身的瞬间泪如雨下。她调整呼吸,以最自然的步伐走出了陆迟年的视线范围。
那个高高的摩天轮转啊转,夏诺含泪看着,觉得自己头上顶着米奇的发箍真是蠢透了。
那天摩天轮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夏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只是听说低调的校花在最高空处问陆迟年:“你愿不愿意照顾我一辈子?我想让你照顾我一辈子。”
她的眼睛小鹿一般,没有人能拒绝,陆迟年也不能。
他理所当然地抱得美人归,将帮助夏诺脱单列为头等大事,狗头军师样地为追求林子航出谋划策。
夏诺却只想苦笑,好卑微啊,要用这个理由去留住他。待在他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偷来的奢侈。
她在书桌上一笔一画地写下三行情诗,陆迟年凑过去看,她颤了颤眼睫。
“我对你的喜欢全在这一行里,如果你想要两行,我会给你三行。”
夏诺听着陆迟年念出这一行字,阳光雀跃在他的眉梢,有些遥远。
“这封情书写得不错哟。”陆迟年冲她竖起了大拇指,“今天林子航有一个竞赛,你把这个拿给他看,他肯定会开心的。”
夏诺只是笑,这些话,其实是想说给你听啊。
她在陆迟年的怂恿下匆匆往学术报告厅赶去,在门口撞见了面色阴沉的林子航。
夏诺咧嘴挤出一个微笑。林子航用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一步步地走到夏诺跟前:“求你别再来烦我了!”
她来得太不是时候,所向无敌的林子航今天拿了第二名。
所以,夏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他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有意思吗?你明明知道我对你不感兴趣,非得这样一次次自取其辱?非得搅得所有人都鸡犬不宁你才高兴是吧?”他当着她的面把那张情书撕得粉碎,雪花一样在她的面前纷飞,“拜你所赐,我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请你离我远一点儿,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形成了一个圆环,所有人同情的面孔在她看来都是最生动的嘲讽。夏诺突然想笑,最后却哭了出来,拨开人群往外跑去。
是,她就是人生输家,她活该永远得不到陆迟年,甚至挖空心思讨好的林子航,也只会叫她滚。
她和陆迟年撞了个满怀,抬头看到他错愕的神情,多想踮起脚抱抱他,可最终还是像撞了鬼一样落荒而逃。
她听见陆迟年在身后大声喊她的名字,但她没有回头,她不能回头。后来,陆迟年在一棵老树下找到了蹲在那里掩面而泣的夏诺。他的火气越来越大,一脚踹在树干上:“他林子航是瞎了吗?多好一个姑娘他看不到吗?”他边说边往学术报告厅走。
夏诺轻轻拉住他的袖子:“他根本就不喜欢我,所以不管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她委屈地开口,看着陆迟年,想她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爱上他。
多好一个姑娘是吗?可你也看不到啊。
陆迟年蹲下来,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顶:“别哭了。”他逗她笑,笑意像是夏日的第一抹阳光,“这么好看的眼睛,用来掉眼泪多可惜。”
夏诺本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第二天她却看到宣传栏里贴满了她曾经代写的情书,收信人是各式各样男神的名字。
她站在那儿,孤立无援,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划向她,把她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阳光下。
陆迟年快步走过来,撕掉了所有的情书:“看什么看,回家了!”
他像个从天而降的少侠一样赶跑了围观的人群。夏诺看到他,被泪眼迷蒙的双眼,弯弯地笑起来。
她那天在学术报告厅弄丢了U盘,里面存着她两年来写过的大大小小的情书。这个U盘不知被哪个好事者捡到,将其公之于众。
为此夏诺受了处分,在全校面前朗读了悔过书,被罚扫后山三个月。她抱着扫帚思考人生时,眯眼看到小径里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迟年!”夏诺叫住他,“你怎么来了?”
他也拿着扫帚,往边上一放就是打狗棒的架势:“我也被处分了,因为我打了林子航的舍友。你猜不到吧,就是这个小兔崽子偷了你的U盘。”夏诺惊讶得目瞪口呆,男生的逻辑也许就这么简单,喜欢就去追,看不顺眼就打,哪有那么多蜿蜒细密的小心思。
“看谁还敢欺负我的人。”他靠着扫帚,意气风发地冲夏诺扬了扬眉毛。
明知道他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别的用意,但听到那句“我的人”还是会有心悸,像是储藏柜里樟脑的香,甜而稳妥。
她再也不接情书业务,开始写故事,将那些难以启齿的话都写在短篇小说里,陆迟年是她唯一的读者。
她多希望他能发现自己的言外之音,因为她写的每一个男主角都像他。可他只是很认真地当一个最佳读者,细心地在她的笔记本上勾出错字,叫她加油。
好几次放学后,夏诺都和陆迟年坐在后山的小径上,她给他看新写的故事,他弹着吉他给她听新写的歌,一直到月上柳梢才依依告别。
夏诺突然想起,在夏日的清晨,他们走在小巷里,幻想着作家与歌手的美好未来。
那是最纯粹的梦想和喜欢。
从冬入夏,夏诺向杂志社投了自己的第一个故事。她以为那个初夏她就会红,可实际是直到第三个夏天她还在被退稿。
她那些无人问津的故事,只有陆迟年一个人认真地看了。陆迟年永远也发不出去的歌,也只有夏诺一个人听了。
你说这算不算是彼此生命中另一种唯一了呢?
夏日的欲望化作了冬日的种子,风儿把种子吹得很远,吹到了下一年的四月,却至今也未能破壳发芽。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夏诺叫陆迟年到天台喝酒。
她摇晃着易拉罐啤酒问他:“你以后要去哪座城市?”
她甚至准备好了,无论他去哪座城市,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跟过去。但他却云淡风轻地吐出两个字:“北京。”他说,“阿薇是个好学生,她一定会考上最好的大学,我要赚钱养她。”
夏诺的手一抖,易拉罐掉在了地上。她原以为陆迟年这样的浪子,毕业肯定就分手了,打死她都想不到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绵长的情话。
她原以为只要她等,等他身边再没有别人,就可以得到他,可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她知道自己等不到了。
“那离苏州很远了。”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陆迟年点点头,笑着举起易拉罐和她碰杯:“加油啊,夏诺,你写故事,我跟着看,你出书我就买。”他眼底好像藏了什么闪烁的东西,“我会想念你的。”
你看,他从来就没有把夏诺归入他未来的蓝图。
他这样光明磊落地说出这句话,衬得夏诺内心无处安放的心事是多么狼狈和不堪。
毕业当天晚上,陆迟年终于如愿以偿在学校开了他的第一场演唱会。
学生们丢掉书包来了一场盛大的狂歡。陆迟年拨动吉他,随着音符的跳跃,叶薇在台下跟大家一起高喊他的名字。
她望着他,眼底像有光。
只有夏诺一个人逆着人潮到校门口订了个大蛋糕,散会后招呼大家一起庆祝。没有人觉得不妥,甚至叶薇也没有,因为大家都觉得她是陆迟年最好的朋友。
夏诺为了名正言顺地拥抱陆迟年而一一拥抱了他所有的狐朋狗友,包括那个曾经想打她的校霸。
她淡淡地解释道:“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陆迟年大声叫好,一脚踩在椅子上,高举着啤酒瓶大喊:“咱们千里江山,有缘再聚!”
众人握着啤酒瓶用力碰杯,豪气十足。夏诺也被点燃了,侠女一样踩在椅子上:“喝喝喝!今夜不醉不归!”
那是他们学生时代最后的狂欢。很多年以后,夏诺想起当时的场景,感觉那多像古时候的歃血为盟。可大部分人从那一聚之后就散落天涯,再也没有见到过。
那天杯子碰在一起,原来全是离散的声音。
后来,陆迟年果然跟叶薇去了北京,他没有考上大学,在一家酒吧驻唱。那年北京的上空全是浓重的雾霾,陆迟年弹着吉他,看不到任何出道的可能。
夏诺则一路南下,考到了海南。听说这里的天很蓝,阳光是透明的。
她真的离他天涯海角了。
可距离越远,这个名字就在她脑海里越清晰。好友瑞瑞不止一次地劝她放下,可她就是不情愿,不死心,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向他表白,从来就没得到,谈何放下?
夏诺还在坚持写故事,那些无人问津的故事后来终于发表了。她知道远在北京的那个人一定会买来看,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
这般浑浑噩噩地过了三年,就在她逼迫自己渐渐淡忘的时候,她接到了陆迟年的电话。
年少气盛的少年被时光磨平了棱角:“诺诺,我唱不下去了,阿薇也要走了。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啊。”
夏诺先是心疼,心疼中却夹杂着一丝窃喜,她觉得自己真是坏透了,可这也是她最后殊死一搏的机会。
她疯了一样订最近的航班飞往北京,到達时已是深夜。整个北京在下雨,她穿着三亚的沙滩裙,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她匆匆赶往陆迟年的小区,隔着一块玻璃,看到咖啡厅里陆迟年正和叶薇相谈甚欢。
他和叶薇只不过像普通情侣一样说了分手的气话,他打电话跟她抱怨,也仅仅只是抱怨而已,他从没料到她会来。
陆迟年看到了她的身影:“诺诺?”
他不可置信地起身,追向那个狼狈的身影:“夏诺!”他叫她,她不回头。
最终,陆迟年还是追上了夏诺,她的妆容不知是哭花了还是被雨水淋湿了,落水狗一样看着陆迟年。
“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中竟然带着些责备的意味。
于是,夏诺隐忍了多年的情绪在瞬间崩溃:“陆迟年,我好喜欢你,是真的好喜欢。”她哭得好难看啊,像个疯女人一样在他面前大吼大叫,“我知道你看不到我,我知道我比不上叶薇,可我就是无法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幻想,万一呢?万一你也喜欢我呢?”
“六年了,陆迟年,我喜欢你整整六年,你知道吗?”夏诺扯着他的领子,用力地看着他的眼睛。
可陆迟年却轻轻掰开她的手,轻叹了一口气:“诺诺,你还记得吗?是你先跟我说你喜欢林子航的。”
像是有电流从她指尖击中全身,真相倏然出现,夏诺差点儿站不稳。
他给过她暗示的,在她去问林子航是否喜欢叶薇的时候,他装腔作势地说了一句君子要成人之美。那天说好的庆祝,是想要给夏诺过生日,甚至叶薇以为陆迟年为了自己而好好读书,可其实,他只是想要成为林子航那样的好学生。
是夏诺喜欢的好学生。
陆迟年的天平不是没有偏向过夏诺,可当叶薇站在游乐场表白时,也是她亲手将他推向了叶薇。
夏诺觉得好笑,最终却笑下了扑簌簌一串泪水。
他和陆迟年最大的问题原来并不是不相爱,而是时间。
她在他追叶薇时爱上他,可当他回心转意,她却鬼使神差地说自己喜欢林子航。就像她穿着沙滩裙跨越大半个中国找到陆迟年,这里已经是深秋该穿大衣的北京了。
陆迟年不停地摇头:“那天,我选择拉起叶薇的手,就决定了要照顾她一辈子。”他的眼睛里写满了遗憾,抬手将夏诺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诺诺,你来晚了,我也晚了,太迟了。”
互相暗恋,才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事情。
她一直抬头看着他,紧咬着下嘴唇,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她夏诺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也许就是当初没有为争取陆迟年而努力过。
他们在后海坐了很久,就只是静静地坐着,像高中在后山小径那样。最后还是夏诺打破沉默:“陆迟年,我想见见叶薇。”
陆迟年的眼中满是讶异,但他到底还是默许了。
夏诺站在叶薇面前,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还是高中的样子,就像她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心无城府,单纯得十分美好。夏诺附在她耳边说:“你值得陆迟年陪你走完这一生。”
然后她向他们微笑着挥手作别,踏上了飞往海南的航班。她用力挥着手,憋回眼角温热的液体。
几天过后,她在阳光明媚的三亚寄出一封没有收件人的情书,那是伊丽莎白的《失眠》——
那个倒转的世界
那里左总是右
那里影子是实实在在的身体
那里我们整晚醒着
那里天国是如此肤浅,大海如此深邃
而你爱我不能说没有遗憾,可这一次,是真的放下了。
她将他们的故事写成书,写到结局时一度伏案痛哭无法自拔,最终在一个洒满阳光的清晨拨通了陆迟年的电话,她说:“我一定要给我们的故事一个圆满的结局,以弥补我们最后没有在一起的遗憾。”
电话那头的陆迟年顿了顿:“诺诺,你长大了。”
手机里的语音还在播放,陆迟年弹着吉他的声音清晰如昨:如果有一天/我消失在远方/请不要悲伤/即使你不能忘/但愿花开如常/你会笑着抬头望/你曾是我心中/那最安静的阳光。
夏诺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深吸一口气,看着漫天的星空。
他要说的她全都明白。
谢谢他陪她走过这一段路,也谢谢他成全了她的梦想。
她微眯着眼睛,像是看到高中暖融融的夕阳底下,陆迟年攀上墙头,冲她笑笑,眨眨右眼,很快消失在墙的那头。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