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渐白亲临清极城那天,我正坐在覆满紫藤萝的秋千上,花瓣纷然而下,仿佛朝霞。侍女突然惊呼:“郡主,你看,那是什么?”我仰头望向天空,只见身披霞光的凤凰正绕着清极殿翩翩起舞——凤舞九天。
我赶到清极殿时,月渐白已站在那里,周身弥漫着银白的神胄光芒。法典上说,幻者魂灵之境,亦称幻境,七十二座天都镇锁南北,八十四间极城东西交映,都必须听命于幻境之帝月渐白。
失神间,月渐白缓步踱到我面前,道:“素闻玉城主之女玉天痕琴技一绝,不知可愿为本座弹上一曲?”圣主下令岂有拒绝之礼,我在琴案旁坐下,正思索着该弹什么曲子给他听,一抹白色身影破空而来,手持长剑笔直地朝月渐白刺去。情势危急,我身形一晃,拦在月渐白身前,替他挡下了那雷霆般的一击。长剑刺入胸口,我看见那蒙面刺客的眼睛里藏着深深的痛。
二
月光凉白,年幼的我不顾父亲的警告偷偷越过了彼岸,站在一簇簇嫣红似血的彼岸花中央,仰面看着站在树冠上的少年,道:“你是谁?站得那样高,你不害怕吗?”那人弯唇轻笑,飞花适时飘散,挡住了我的眼睛,也挡住了他的脸。又是这样的梦……我抱着头痛苦地醒来时,发现自己正睡在月渐白的陵朝宫里。月渐白站在暖帐外,道:“刺客的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他怨恨我夺走了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才屡次行刺。你好好休养身体,不必再为此事烦心。”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他若再来,你会保护我吗?”月渐白附在我耳边极轻地道:“天痕,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亲临清极城吗?因为很久以前,我答应过一个莽撞的小女孩,要让她亲眼看看壮丽的凤舞九天。”
那时,年幼的我跟随父亲第一次踏足陵朝宫,他扮成侍卫模样躲在树后吓了我一跳。我捂着脸不住地哭,他慌了手脚,允诺只要我不哭,便带我去看传说中的凤舞九天。原来,他还记得。
这座宫殿早已变了模样,我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等月渐白。身后的草丛簌簌作响,白衣刺客再度出现。四周突然弥漫起茫茫白雾,恍惚中,我似乎又看到了站在树冠上的绝色少年,他弯起唇角对我轻轻微笑……
醒来时,我正躺在开满曼殊沙华的彼岸上,白衣男子已将面具摘下,露出的面容竟然同我梦里的少年一模一样。那人望着远处极高的树冠,道:“我是魔域之帝叶御天,当年你就是站在那棵树下问我是否害怕,让我再也忘不掉你,而你却选择忘掉我,何其不公!”
我咬紧嘴唇,道:“渐白说魔族之人大多阴险狡诈,叫我不要相信任何来自魔域的消息,我不相信你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信。”叶御天眼中浮起深重的伤感,他道:“天痕,你最不该相信的人是月渐白。他将你留在身边,只是为了利用你。你……”
叶御天的话令我心神俱乱,腕上一抖,我藏在腰间的软剑笔直地刺进他的胸膛,血蔓延出来时,格外滚烫。
三
回到陵朝宫时已是黄昏时分,月渐白座下的法典之神刹罗守在宫门前。她看着我,眸色寒厉:“我奉圣主之命前来缉拿要犯,伏法吧!”我未来及做出反应,便被刹罗用绳索团团捆住。
陵朝殿中,父王一脸惶恐地跪在那里:“求圣主明察,小女绝无通敌叛族之心!”我恼怒地看向圣座之上的月渐白,只听他寒声道:“龙血珠不见了。它一直藏在我的寝殿,除了你,没人能靠近。”
我突然觉得胸口冰冷,委屈地道:“你怀疑我?”月渐白闭上眼睛,道:“你是我最不愿怀疑的人,可是你要怎么向我解释,龙血珠失窃不久,你就在彼岸私会魔寇叶御天?”我狠狠地抹去眼底的泪水,轻声道:“不是我私会魔寇叶御天,而是他潜入陵朝宫将我掳走的。渐白,你信不信我?”
月渐白的神色有些动容,刹罗上前一步,道:“圣主明鉴,玉天痕与您关系亲密,叶御天千方百计将其掳走,却不利用她威胁圣主,反而毫发无损地将之放回,不蹊跷吗?”月渐白的眼神重新凌厉起来,我心里一片冰凉,道:“幻帝真身为龙,归天之时泣血成珠,故名龙血珠。我愿剖心祭祀,唤醒龙血珠中的魂魄,让它来证明我是清白的!”
说着,我拔出匕首向胸口刺去。与此同时,叶御天手持长剑破空而来,击飞了我掌中的匕首。月渐白将我挡在身后,对叶御天道:“你终于出现了!你一面命人窃走龙血珠,一面潜入陵朝宫掳走天痕,却又故意将她毫发无损地放回,无非是想挑拨我与天痕的感情。所以,我将计就计,引你出来做个了断。叶御天,这一次,你休想活着离开幻境!”
叶御天怒极,挥剑朝月渐白胸口逼来。我又一次挡在月渐白身前。叶御天望着我,眉目间尽是痛楚,他说:“天痕,你信我。你是幻境之内唯一与龙血珠血脉相通的幻者,只要将你的魂魄与龙珠相融,就可以得到不死之身!他之所以会让荆棘鸟吃掉你的记忆,让你忘记我,就是因为只有你爱上他,才会甘愿为他献出魂魄!”
我握住剑锋,血沁出来:“御天,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有些事情,只能由我自己来做出决定。幻境对你而言太危险了,离开这里,好不好?”叶御天轻轻一笑,依稀残存着年少时的影子,他道:“能再次听见你叫我的名字,就已足够。”
叶御天的身影缓缓消失,月渐白猛地箍住我的腰,咬牙道:“是不是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你才会信我?五年前你背叛族规私通魔寇,若不是我存心庇佑,你能活到今天?”我伏在月渐白的肩上,手指却悄悄探入怀中:“我从来没有后悔遇见你,只是……”我迅速将迷药洒向他的脸颊,“你不该让刹罗去緝拿我,她是荆棘鸟的主人,能操控荆棘鸟吃掉我的记忆,也能把记忆还给我。我都记起来了,当年我私自离开幻境,你为了让我回头,不惜以清极城万千子民的性命作为要挟。月渐白,我怎么敢相信你是真心待我!”
月渐白的脸上满是不甘,身体却渐渐软倒。我擦干眼泪走出陵朝殿,金甲铁骑将我团团围住。刹罗适时出现,挑破金甲阵,带着我朝宫门的方向奔去。宫门处已备好马匹,刹罗道:“回到叶御天身边,告诉他,是我成全了你们,让他永远记得我。龙血珠是我偷走用来嫁祸你的。叶御天从未想过离间你们,他是这世上最希望看见你幸福的人。”
风掠过耳畔,有些冰冷,刹罗的身影隐入光灿的金芒中,直至消失不见。
四
圣战发生在我离开幻境的第十五天。天空变成幽深的紫色,电光自厚重的云层中蜿蜒而过,化成道道惊雷,劈裂魔族的土地,无数凶兽从天而降。我震惊地看着这一切,依稀记起法典上说过,这是龙血珠被引爆时才会出现的情境。
叶御天站在城墙上,看着幽紫的天幕,对我道:“天痕,你我都小看了月渐白的阴狠,他为了证明自己绝无利用你的心思,你不惜将龙血珠引爆。但他不知道的是,龙血珠一旦引爆,饕餮尽出,不止魔界的子民会遭殃,幻境之中的无辜百姓也会被牵连。他的一时任性,会让苍生黎民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样的人,与魔有何区别?”
我看着肆虐的凶兽和哀号不断的百姓,觉得自己满身罪孽。叶御天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安慰我道:“这是我和月渐白之间的战争,与你无关。”
眼中浮起潮湿的水雾,我踮起脚尖吻上叶御天的脸颊,在他闭上双眼的瞬间,自高不可攀的城墙上纵身跃下——我是世上唯一一个与龙血珠血脉相连的幻者,唯有我的死才能将它永远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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