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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半折妖

时间:2023/11/9 作者: 故事家 热度: 24526
筱歌儿

  【广白药铺】

  永安街上香车宝马,桂华流瓦,各类商铺酒楼鳞次栉比,气象峥嵘。相比之下,那间暗淡无光的广白药铺便显得有几分寡淡冷清了。不过,它虽不打眼,在妖界中却是赫赫有名的,只因广白药铺的主人身怀奇术,能生死肉骨,故前来疗伤看病的小妖精不计其数。

  当今天下河清海晏,四海升平,有修为的妖精大多扮作凡人的模样,混迹于人群之中,各自生活相安无事。

  但近来永安镇上却有些不太平,据说是从京都来了位法力高深的道士,已经接连除了几个大妖。一时间众妖惶惶,争相奔走,广白药铺便越发冷清了。

  菘蓝打了个呵欠,拎着块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桌上的木貔貅:“阿黑,看样子,我们广白药铺就快要关门大吉了。”

  原本卧在藤椅上的一头小黑豹突然抬头,圆溜溜的眼睛警觉地望向门口,菘蓝也跟着扭头去看。来人身形极高,且瘦,五官极美而不艳,长发随意地搭在脑后,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带着丝清冷:“神医可在?”

  连声音都像是玉石相击,好听得很!菘蓝丢下抹布,狗腿地迎了上去:“在在在!公子是哪里……咦,你中箭了?还是毒箭!”

  这话听上去竟然有些欢快。京墨扬了扬眉,留给菘蓝一个漠然的侧脸,淡淡地瞥向藤椅上的小黑豹。小黑豹倏地挺身跃起,落地时化作个翩翩少年郎。他长腿一伸,勾了张椅子坐下,茶杯自动斟满,咻地落在手上。他轻呷一口,淡声道:“阿蓝,他的毒箭在臀上。”

  这情节有点儿不对,话本里男主角中毒的部位难道不该是胸口啊,肩头啊什么的吗?最不济胳膊也行,然后女主角挺身吸毒,两人由此互生情愫,可是这臀部……

  京墨见她沉思半晌,脸上居然泛起了诡异的红潮,暗道自己可能走错了地方。他刚要举步离开,菘蓝忽然施了几个法诀,指尖金芒闪耀,一道极光朝京墨射去。他面上不显,内心微讶,身上的箭伤竟然就这么好了。

  “就五钱银子好了。”菘蓝说着也不等他回话,转身朝那名叫阿黑的少年郎走去,挤在他身边坐下,低声嘀咕,“受伤部位不对,看来不是男主角的命啊。”

  “早叫你少看些话本。”阿黑往旁边挪了挪,让她坐得更舒服些,顺手理了下她的衣角,眼神有意无意地扫过京墨,“不过是中了凡人一箭,也值得特意跑这一趟?”

  京墨静默片刻,这才说明来意。据京墨说,他的原形是一只飞天大鹏,前几日不巧遇到了那名除妖道士。那道士虽有些道行,但还不足为惧,只不过他身边豢养着一只巨蟒妖,那条巨蟒才是残害同胞的凶手。京墨与之争斗时不慎落败,伤了元神,致使妖力全失。

  “你想恢复妖力?”菘蓝单手一抬,掌心发散出几缕透明的丝线在京墨的周身游走。眼看着几缕丝线挑开领口要往里钻,京墨脸色一冷,来不及阻止,怀中的画卷便被丝线拽飞了出去。他举掌兜头劈去,菘蓝挺身一跃,脚尖踩着椅子的扶手,整个身子猛地往后一仰,然后衣带轻飘飘地旋出一个弧儿,朝他嘿嘿一笑,唰地展开了画卷。

  画中美人云鬓半坠,模样甚是娇柔妩媚。菘蓝遗憾地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放肆!”京墨的脸色难看得厉害,眼神幽黑如冰。阿黑戳了戳菘蓝的肩头:“别玩了,人家可是有心上人的,你看他的脸色,多可怕啊。”

  菘蓝笑眯眯地弯着眉眼打量:“哪里可怕了?”

  【所谓神医】

  京墨被菘蓝毫不掩饰的热切眼神看得莫名心慌,脸色微微涨红,眼看就要暴怒,菘蓝抬手将画卷丢还给他,转身打开了一个药匣子:“你这妖力倒是消失得彻底,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凡人呢。”

  将画卷收好,京墨问道:“可还能治?”

  “旁人肯定是不能的。”菘蓝说着手下不停,飞快地抓药、研磨,配以眼花缭乱的繁复工序,“但谁让你我有缘呢,总得试上一试。”

  京墨的脸色略有缓和,与阿黑在桌前对坐喝茶。很快,菘蓝盛了碗乌黑的汤药过来,殷勤地道:“味道有些苦,我给小公子你拿几颗蜜饯?”

  “京墨。”京墨修正她的称呼。他懒得再多说什么,只想着服了药快些走人,结果药汁甫一入口,他的眉尖便是一颤。这药也太苦了。

  此时,菘蓝却有些激动,妖精的名字不能轻易告诉别人,他竟然对自己说了出来,这说明什么?见他唇角溢出些药汁,她情不自禁用指尖点了点:“我叫菘蓝。”

  “噗!”京墨被她猝不及防的触摸乱了气息,一口浓汁喷在菘蓝头上,乌黑的药汁沾湿了她额前的碎发,滑过雪白的脸颊,顺着她尖瘦小巧的下巴滴落下来。京墨心头一跳,原本要说的话竟然忘却了。菘蓝伸手抹了把脸,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药碗,笑嘻嘻地道:“恰好我熬的药有些多,再去给你盛一碗。”

  难道这药用起来没有剂量吗?京墨面露疑惑,正要询问,药铺里猛地闯进一个气势汹汹的男人,抡起椅子就冲菘蓝砸了过去。菘蓝还有点儿蒙,京墨眼疾手快地抓着她的衣带,一把将她带进怀里躲了过去,椅子擦着他的手背撞在墙上,四分五裂。京墨扭头,发现阿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菘蓝解释道:“阿黑胆子小,躲起来了。”

  京墨被噎了一下,有些无语,扭头看向来人时目光陡地冷了下来:“有事?”

  “小子,别多管闲事,今天我一定要砸了这铺子……”

  那人的话音未落就被京墨一脚踹了出去,他登时大怒,咆哮着扑了上来。京墨将菘蓝反手挡在身后,一撩衣摆抽出腰间软剑,隔开迎着自己面门而来的一拳,手腕一抖,交织出万道剑雨。菘蓝看得两眼冒光,暗道,果然是我看好的人,就算妖力全无也如此厉害。

  最终,那人被京墨踩在了脚下。看到眉心的剑,那人先是一怔,接着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这个庸医!我原本只是掉了根羽毛,結果喝了她的药后就变成了秃瓢儿,现在我老婆都嫌弃我了,我不活了!啾啾啾……”

  那人说着幻化出了原形,一只光秃秃的仿佛等待入锅的老麻雀,确实是……丑爆了。

  京墨收剑,缓缓地侧过头,眼神黑沉沉地落在菘蓝身上:“你是神医吧,所以是故意的?”

  菘蓝只觉得他连侧面都好看得紧,衬着身后淡淡的斜晖流霞,美得仿如一幅画卷。闻言,她弯着眼晃了晃头:“神医是我师父,他正在闭关呢,我帮他看铺子。”

  “什么?”京墨气急,刚要说什么,背上一阵剧痛猛地袭来,手上的剑险些掉在地上,额角瞬间冷汗淋漓。他疼得眼前发黑,晕了过去,模糊间听见菘蓝大呼小叫地喊:“呀,我看看,背上是不是要长翅膀了?”

  【蓝氏妖宠】

  京墨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气晕的,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后院一间厢房的床榻上。他活动了一下酸软的臂膀,推门出去。

  菘蓝正站在一棵樱花树下,手上端着碗刚熬制的汤药,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的阿黑,循循善诱道:“阿黑,你去把这碗药端给他吧。”

  阿黑挑了挑好看的眉,顺手弹去落在她肩头的花瓣,淡淡地道:“不去。”

  菘蓝面色有点儿为难,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可若是我去,他必定不肯喝呀。”

  看着两人暧昧至极的姿态,京墨内心莫名地恼怒,想来这个菘蓝是个惯会蛊惑人心的妖精。他面上带着些阴鸷,冷冷地哼了一声:“你又打算如何害我?”

  “啊?”菘蓝闻声回头,眼睛微微瞪着,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我没有啊,你不是说你的原形是大鹏吗?我暂时不能恢复你的全部妖力,总可以试试让你长出翅膀嘛。”

  京墨的脚步一顿。不得不说,那的确是妖颜媚世的一张脸,菘蓝天生双目含情,盯着人瞧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特别情深的错觉。她的眉心有一朵淡粉色的花瓣,微微眯眼时更好看,整个人与身后的樱花树相互呼应,美得惊人心魄。只是站在她身边的阿黑,碍眼得很……他猛地闭了闭眼,摒除杂念,再睁开时又恢复了清冷。

  他迈步上前,取下她手上的药碗,然后缓缓地凑到她的唇边,不带感情地道:“那便有劳神医……的弟子,先试一下药吧。”

  “阿阿阿……阿黑。”菘蓝下意识地去抓阿黑的衣角,阿黑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我不是鸟,不需要长翅膀。”

  菘蓝说自己不是鸟,而是一只小豹子,这让京墨更加不快。菘蓝以为他不信,原地化形,果真变成了只油光水滑的黑豹子,跟阿黑长得极像。不过气质却千差万别,阿黑高冷散漫,菘蓝则直接用头拱了拱京墨的手背,还讨好地亮出了自己的肚皮,模样憨态可掬,温顺得像只大猫。

  京墨抓了抓小豹子颈间的绒毛,小豹子立马眯着眼舒服地嗷呜了一声。京墨的手一抖,依旧板着脸,眼中却不由得带了笑意。

  “这药我便不喝了。”京墨问道,“可还会发作?”

  小豹子刚想化作人形,被京墨瞪了一眼,立马恹恹地垂下头,甩了甩尾巴道:“大概还会疼几次,不过看样子是长不出翅膀来了。”

  “那在失去药效之前,你便也保持这个样子吧。”京墨抬脚走了两步,见小豹子没跟上来,略有不满,“还不过来?”

  这是要将她当宠物遛?菘蓝心领神会,嗷呜着颠儿颠儿地跟了上去。

  于是从这日起,京墨所到之处,身后都跟着只体态优美的黑豹子。他看书下棋 ,它便趴在他膝头捕花弄蝶;他闲时休憩,它便卧在他颈边当毛绒枕头。

  有次京墨药效发作疼得厉害,强压着的呻吟之声从胸腔里闷哼而出。他用手将小豹子拨开,抓住床榻的手指青筋暴起,因用力过大而留下了几个清晰的指印。他的脸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嘴唇紧紧抿着,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上坚毅的线条滴落下来。菘蓝的心突然疼了一下,那一声声压抑在嗓子眼的轻哼,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她的心尖。

  菘蓝倏地化作人形,给他抹了把汗,轻轻地揉捏着他发作的蝴蝶骨。京墨的睫毛被汗水打湿,视线有些模糊,他隐约看见她心急火燎的样子,勉强地笑道:“别乱摸啊。”

  京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明明疼得都要死去了,可是瞧着那人渐渐发红的眼角,就是有些忍不住。他想,或许也没有那么疼吧。

  【道士来了】

  时间如白衣苍狗,倏忽而过。京墨身上诡异的药效渐渐淡去,也到了该离去的时候。

  这日,京墨靠坐在窗边,一手握着书卷,看似专注得很,然而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小黑豹嘎嘣嘎嘣地嗑了半天瓜子,末了将剥好的瓜子仁儿往京墨手边一推,转了个身跑到他的背后,抬着两只前爪习惯性地敲打着他漂亮的蝴蝶骨。

  阿黑打窗前走过,凉凉地瞥了两人一眼,似笑非笑:“别撩了,人家又不喜欢你。”

  小黑豹嗷呜一声扑上去,摇头晃脑地撕咬着阿黑的衣角。阿黑顺手将它抱起来,京墨见状面色一冷,眉头蹙了起来,刚要动手,却见阿黑拨弄了下小豹子的耳朵幽幽地道:“捉妖的道士来了,我带你走吧。”

  說罢身形一闪,不见了踪影。

  “菘蓝!”京墨眉头紧蹙,正不知要去寻人还是顺势离开分道扬镳,却听见不远处一阵马匹嘶鸣。他飞身而出,只见菘蓝摇摇晃晃地骑在马背上,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愉悦地朝他打着招呼:“京墨,你快上来呀!”

  原来是去寻了匹马来,京墨心里一阵松快,面上却还绷着,不理会朝他伸过来的那只手,足尖点地,姿态潇洒地飞身跃上马背,稳稳地落在菘蓝的身后。取过她手上的缰绳,随手一抖,马匹四蹄奔腾,踏尘而去。

  菘蓝双手无处可抓,忽然身子一旋,京墨急忙伸手环住她的腰身。菘蓝反过手,没羞没臊地也抱住了他的腰。

  京墨僵硬地松开手臂,面上烧得厉害,嘴上却恶声恶气地道:“管管你的头发,快要钻进我的领子里去了,痒。”

  两人打马而过,很快便出了永安镇,在一家茶肆下马暂且歇息。京墨若无其事地四下看了看,终是没忍住道:“阿黑呢?”

  “阿黑大概不会再出来了。”菘蓝咕咚咕咚灌了一杯茶,见京墨不解,咦了一声,“我没对你说过吗?阿黑只是我用一部分元神幻化出来的,师父不在时,他便陪着我解闷。”

  京墨不可置信地瞪着菘蓝,令自己百般纠结在意的那个阿黑,竟然是她自己变着出来玩儿的?这人究竟是有多无聊……

  两人插科打诨,又续了两杯茶。这时,有几个人进了茶肆,一人声音不小地嚷嚷:“掌柜的,快来几杯热茶。听说大师刚到永安镇便捉了一只妖呢,真是大快人心。”

  茶肆里顿时热闹起来:“快说说怎么回事,那妖怪潜伏得竟如此之深?”

  菘蓝放下茶杯,拽了拽京墨的衣角,鬼鬼祟祟地小声道:“咱们快走吧。”

  “怕了?”京墨觉得好笑,撂下茶钱,顺手拉了她的腕子往外走,却在听到一个名字时蓦地一顿,“被抓的是莲香?”

  菘蓝脑子里瞬间闪过京墨带在身上的那幅画像,抬头瞥见京墨冷沉下来的脸色,心中滋味酸涩莫名。京墨却没看她,松开了牵着她的手腕,眼神有些魔怔似的盯着永安镇的方向,喃喃道:“莲香,我的妻子。”

  【分道扬镳】

  京墨沿着原路折回,打听到莲香被困之处后,便头也不回地直奔而去。临行前他让菘蓝下马,面容是一如初见的冷漠:“此事与你无关,就此别过吧。”

  “她……她真是你的妻?”菘蓝的脸色苍白泛青,浑身僵冷,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后,猛地后退两步,怒极反笑,“那你还来招惹我?”

  “分明是你在撩拨他呀。”阿黑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被菘蓝狠狠地踩了几脚后,自然地理了理她的乱发,淡声道,“还是随我走吧。”

  言罢周身光芒乍现,将他与菘蓝包裹进去,眨眼间便这么凭空消失了。

  之前菘蓝说阿黑大概不会再出现了,可偏偏这么快又再见,京墨大约知道,那是菘蓝在极端无助的情况下保护自己的本能,胸口一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可他到底还是要救莲香的,那么,他与菘蓝,还能再见吗?

  菘蓝其实并未走远,只是施了个隐形术让旁人看不见罢了。见京墨纵马离去,她咬了咬牙,执拗地跟了上去。阿黑拦她不住,急道:“他既如此不待见你,你又何必去送死。”

  菘蓝一路疾行,衣带发丝在背后缓缓轻扬,她并没有去看阿黑,只冷淡地道:“阿黑,别再出来了,今后的路,是好是歹,都让我一个人走完吧。”

  阿黑默然,她从未对一个人如此上心,可是一旦放进了心里,便即刻化作了骨髓精血,再无法剔除。他最后看了她一眼,化作一道光,猛地射进了她额前的印记里,终于合为了一体。

  碧空如洗,峰峦峭立,崖底千重波浪拍岸激荡,鱼鳖惊慌逃窜潜游。岸边怪石嶙峋,草木邪肆横生,人迹罕至,千山鸟尽。

  菘蓝跟到一处杂石堆边便再也走不动了,浑身衣衫湿透,凌乱地贴在身上。倒不是她体力不支,而是此处布置了阵法机关,专门用来禁锢妖精的法力,功力越强的,反噬越是厉害。许是京墨妖力全无,反而走得轻松。她不得已停了下来,倚在一块大石旁,平息粗重的喘息和过快的心跳。

  “你是谁?为何会在此处?”耳边乍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少年声。菘蓝抬眼,对面的大石上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抱剑而立。

  他着一袭墨绿色的衣裳,看上去倒是眉清目秀,见菘蓝盯着他端详,神色微赧,有些气急败坏地道:“问你话呢,这里可是有我师父布置的阵法机关,你这小妖不要命了吗?不,莫非你是来……”

  菘蓝心里咯噔一跳,见对方已经有些起疑,若是这样拖延下去,等京墨救了莲香出来,怕是会撞个正着。她心念电转,剑指如飞,划出一圈圈飞旋的光弧,凌厉地朝着对方的胸口袭去。那少年反应迅捷,凌空跃起,长剑铮然出鞘,划破了菘蓝的半截衣袖。江面云浪奔腾,惊涛拍岸,似有狰狞的凶兽欲撕裂地狱之门,奔涌而出。

  菘蓝且战且退,一路引着那少年离开了囚妖之处,这才松了口气。她眯着眼笑嘻嘻地道:“你就是那位捉妖大师的徒弟吧?特来赐教,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分神的工夫,就被少年的剑气扫了个正着,衣衫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殷红的血液顺着半截雪臂滴落下来,没入尘埃。少年见状冷哼一声收了长剑:“趁着我师父还没来,你快些走吧。”

  菘蓝倒也想走,只是这时放他回去,她之前的工夫不就白费了吗?察觉他身上并无杀意,便随意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边处理伤口边大着胆子闲聊起来:“嗨,我叫菘蓝,你叫什么呢?”

  原来这少年是一条黑蟒,自小被那道士捉去豢养在了身边,训练他杀妖的本事。他小时懵懂无知,杀害了不少同类,因为吞噬了其他妖类的内丹,他的能力越来越强,也渐渐开始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对。那道士怕控制不住他,便在他身上下了禁符,不听话就只有死路一条,再加上他的恶名在其他妖类之间已经传遍,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从未有一人像菘蓝这样肯言笑晏晏地跟他聊天,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菘蓝觉得这少年也是可怜,连个名字都没有,随口道:“那我叫你阿黑吧。”

  “阿……黑……”少年愣怔半晌,耳尖慢慢地染上了绯色。不过菘蓝没有看见,她打量了下天色,觉得该走了,正想拍拍屁股留下个美好的背影,斜晖里走出一道人影,大声道:“妖物?”

  阿黑闻声,脸色顿时一白,下意识地想要让菘蓝快跑,却见菘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请大师收我为徒吧!”

  【误会重重】

  菘蓝自然不是真的想要拜师,只是为了自保。她一口一个师父叫得顺溜,那道士为了牵制越来越不听话的黑蟒,原本也意欲再豢养个听话些的小妖,于是顺水推舟,同意收了菘蓝。

  因此,当京墨将莲香从囚妖地救出,再一路辗转找到菘蓝时,看到的便是她跟那妖蟒和老道一副亲昵和睦的样子。

  京墨面沉如水,眉头死死地拧了起来。想到那日自己在一块大石旁捡到菘蓝那半截沾血的荷花袖时心急火燎的样子,觉得简直就像是一个笑话。

  依偎在他身侧的莲香见状也哼笑一声:“莫非你那朋友,也是跟他们一伙儿的不成?”

  京墨抿着唇,视线隔着重重人群精准地锁在菘蓝身上。似是察覺到什么,菘蓝忽然转身看去。

  只一眼,菘蓝便看见了不远处当街而立的京墨。也不怪她眼神好,只是京墨长得太高,比常人高出一个头,扎眼得很。更扎眼的,是跟京墨并肩而立的莲香,她就像是一根华丽的荆棘刺,没有半分犹豫地扎上了她的心尖,疼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了。

  阿黑发现她的异状,下意识地往她身边走了两步站定,保护意味十足。老道士略带诧异地看了京墨一眼,京墨却再顾不得其他,满眼妒火炽热,不知是因为她晦涩不明的身份,还是单纯因为她跟别人的这份亲近,他半眯着眼,吐字如冰:“你过来。”

  然而,还不待菘蓝反应,莲香却猝不及防地拔地而起,手腕一抖,剑影似游龙惊鸿当头而下。阿黑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一瞬间,剑芒如雪,叠影如风。

  阿黑的招式并不华丽,却直接而有效,招招凌厉狠辣,再加上深厚的妖力,莲香眼看就要毙命于其掌下。京墨却突兀地挡在了她的身前,眼中带着些尚未溃散的茫然之色,下一刻,他的身子已经被击飞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地落在地上。

  “京墨!”菘蓝的嗓子因为用力过大几乎有些破音,阿黑的最后一击便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耳边风移影动,他看着闪身挡在京墨身前的菘蓝拧了拧眉,低声道:“阿蓝,快让开,师父看着呢。”

  “为了莲香,你连命都不要了吗?”菘蓝没抬头,半扶着京墨的身子,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可是我不想你死,我带你去找师父,他一定能救你。”

  京墨猛地咳出几口血,眼里的迷茫渐渐褪去,只凶狠地盯着菘蓝不放,带出一股子疯狂的执拗,一只手死死地抓着她的袖子:“跟我走。”

  血水顺着嘴角不停地溢出,菘蓝慌忙伸手去捂,却见更多的血水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面对这场变故,莲香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五指骤然成爪,狠狠地抓向老道士的天灵盖,声音阴森含恨道:“今日我便取了你的狗命,为我夫君报仇!”

  “原来是你!你那夫君也不是什么好妖,到死都还要连累无辜。”那道士见到莲香的瞬间就明白了,闪身避开她的攻击,反手扔出一串镇妖符,大喝一声,“就凭你,简直不自量力,黑蟒!”

  阿黑应声上前助阵。见莲香腹背受敌,京墨似是受了蛊惑般,用手撑了下身子,强提着一口气也要起身。菘蓝眼神黯淡下来,死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她一挥手,在他周身布下一层防御结界,然后催动自身的妖丹,携风带电一般挡在了莲香身前。

  阿黑见菘蓝的神情,便顿时明白了她是想要拼着跟他们同归于尽也要救出莲香,不禁大骇:“阿蓝,住手!”

  可是菘蓝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满心满眼都只有一个字——杀!

  与此同时,那道士燃起一道令符,强行给黑蟒下了杀令。

  “啊——”阿黑的手无意识地抓向了菘蓝的咽喉,可是却在即将捏碎时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菘蓝的嘴角动了动,发出无声的哀求。

  阿黑头痛欲裂,浑身的骨骼筋脉都似要爆裂开来,道士给他下了杀令,如果放过菘蓝他们,那死的便是他了。他抬眼,双目赤红如魔,头发长长的四散开来,周身锋芒大炽,令人睁目如盲。他一挥手将菘蓝远远地甩了出去,然后毫不迟疑地引爆了自己的妖丹。

  轰的一声,风云涌动,天崩地裂,在一片似乎陡然寂灭的虚空中,他仿佛又回到了初见菘蓝的那一刻。彼时,她朝他弯眉一笑,仿若春风拂过心尖,她说:“嗨,我叫菘蓝,你叫什么呢?”

  【余生安好】

  阿黑自爆妖丹,跟老道士同归于尽了,气流剧烈的震荡使地面龟裂。菘蓝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菘蓝发现自己躺在广白药铺的床榻上,桌前坐着个白发男子,单手撑额,闭目休憩。她一怔,随即欣喜地道:“师父,你出关了?”

  可是唇角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浮起便又褪了个干净:“京墨呢?莲香呢?阿黑呢?”

  说着就要急急忙忙往地上跳,广白一伸手按住了她单薄的肩头,面有不悦:“阿黑不是回到你身体了吗?哦,你说的是那条黑蟒吧?那一串不相干的人,为师不认得。”

  在菘蓝元神分化的阿黑與她合二为一的瞬间,广白就已经感应到了,他提前出关也是为了这不着调的徒弟。不过几日不见,她就能为几个不相干的人拼命,这让他很是不舒服。

  “我……我就是问问。”菘蓝似是想到什么,手指抓了抓被角,垂着眼角道,“他……们还好吗?”

  “京墨是个凡人。”广白的一句话让菘蓝猛地抬起头,“他觉得自己是个妖精?不,那是他被别人篡改了记忆。”

  篡改京墨记忆的,正是莲香的夫君。那只大鹏妖被黑蟒重伤,临死前恰巧遇到凡人京墨,便用法力强行将记忆灌输到他的身上,为的是找个人继续保护自己的妻子莲香。莲香见到京墨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可惜他们夫妻鹣鲽情深,大鹏妖死后,莲香也没想独活,她利用京墨去报仇,等道士跟黑蟒同归于尽,她也自尽而亡了。

  广白将大鹏妖施加在京墨身上的法力消除,不过他一介肉体凡胎,遭受重创后至今尚在昏迷中。

  广白见菘蓝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叹息一声,轻笑着摇了摇头。

  菘蓝蹲在京墨的榻前,看着看着便出了神。她想,等他醒来,她一定要问清楚,他心里喜欢的究竟是谁。她想,就算他是个凡人,她也愿意陪着他,等这一世结束,就再去追寻他的下一世,不过是从头认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等京墨真的醒来,她却呆呆地看着那双幽黑如冰的眸子,倏地红了眼眶,沙哑地道:“你睡了很久。”

  京墨看着她,抬手抚了抚她发红的眼角,唇角缓缓勾起来,眼睛里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傻瓜,哭什么呢?”

  那一笑,真是笑得桃花都开了,菘蓝脸颊绯红,怔怔地问:“你都想起来了?”

  “嗯,莲香不是我的妻。”京墨用手抵着唇边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也许是从第一眼,也许是从之后两人点滴的相处之中,京墨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菘蓝。只是当他发现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那里了,在眼睛里,也在心尖上。可偏偏那时的京墨,以为喜欢莲香才是对的,他因大鹏妖灌输的记忆,认不清自己的本心。原来从头到尾他不过是承载了别人爱憎的工具罢了,真是愚蠢透顶。

  菘蓝听罢开心得简直要飘起来了,难得露出一抹小女儿情态。她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腮若桃花:“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广白没说,京墨也没说,莲香死前将一颗妖丹送给了京墨,此刻的他,已算不得凡人了,并不需要谁的保护。不过这些他还不打算对菘蓝说,让她着急一下也是好的。

  京墨眼中笑意渐深,情不自禁地握了握她的手,十指相扣。

  从此万千繁华,只为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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