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万妖界，相国墨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乃开国功臣，支撑万妖界千年不衰，是以尽管他特立独行，也无人敢说三道四。
众所周知，墨羽有三不准则：居家身不离榻，出门脚不沾地，上朝时不过刻。千年以来，他从未打破这三不准则。可那一日，他破例了。在全城百姓错愕的注视下，墨羽脸色铁青地徒步走出万妖界，去往人间。只因为他唯一的坐骑白灵虎，贪玩入世，却死在了人世。
通过与灵兽之间的感应，墨羽看到了白灵虎死前的画面。那是一名女子，手执血淋淋的长枪，看着白灵虎，目光森冷。墨羽发誓，此仇必报。
从万妖界到人世，有一条漆黑的通道，当墨羽再见光明时，入目是千军万马，入耳是阵阵杀伐。他竟然来到了战场。
“从哪儿跑出来的家伙，不要命了吗？”烈日灼灼刺目，墨羽聞言半眯着眼抬起头，只见一道清瘦的身影策马而来，以枪横扫敌军，一把将自己从包围里捞起。只是一眼，墨羽便认出了救自己的人，正是杀了白灵虎的女人。
从周遭敌军的叫喊声里，墨羽得知，此女乃梁国大将凤莱。她本已带军撤退，却因看见有人深陷包围，便脱离大部队，不顾危险地回头救援。
此时正是好机会。马背之上，咫尺之距，墨羽望着凤莱的背影，手运妖力，一掌便要击去。可突然间，凤莱回头，徒手抓住了即将砍向墨羽的大刀，护住了墨羽。而她自己却被四面八方而来的刀剑所伤，战甲伤痕累累，全身鲜血淋漓。
“小心。”凤莱口中含血，眼神却格外坚定，“你抓紧我，我带你冲出去。”
那一天，从白天至黄昏，凤莱单枪匹马，冲破层层包围，带着墨羽回到了营帐。路上，墨羽有无数次杀了凤莱的机会，可他放弃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离开万妖界后，妖力莫名被封。此刻的他与凡人无异，不能轻举妄动。
梁军此次作战兵败，退守整顿。军中上下都为了下次进军忙成一团，于是墨羽成了照顾凤莱的最佳人选。
贰
这日，墨羽入帐，冷不防地撞见了凤莱转醒。她背对着自己，衣衫半褪，嘴里咬着线，正缝着自己裂开的伤口。
然而，凤莱够不到后背的伤，见墨羽入内，挤出一丝虚弱的笑意，道：“大夫忙着照顾伤兵，我不想麻烦他，你帮帮我呗。”
四目相接，墨羽撞上对方有些可怜又有些期待的眼神，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走过去，接过针线小心地缝着。他这才发现，这个女人背后有数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皮开肉绽，而这些伤口，都是那日在乱军里她为自己挨的。
缝合伤口的过程中，凤莱自始至终都咬着牙一声不吭，神情坚强。就像当时凤莱带墨羽回营，军中上下误认为墨羽是俘虏，刀剑相向，是凤莱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眼疾手快地将他护在身后，目光坚定道：“他是我救的人，不许动他。”
直到众人不再有所行动，墨羽也安全了，凤莱才肯回帐休息。
如此心怀大爱的女将，如此舍己为人的凤莱，实在不像是滥杀无辜之人。
或许，百灵虎的死亡另有隐情？
“为什么救我？”想起这些，墨羽的手一颤，轻抚过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心思复杂。
“啧。”凤莱强忍着痛，“什么为什么？两军交战，百姓何辜，我为护民而战，怎能让民因我而死？”
说着，凤莱转过身子，衣服又因此滑落了一点儿，冷得她连打好几个喷嚏却毫不在意。她取下床头披风，盖在了墨羽的肩头。
“天气越发冷了，军中物资紧缺，这披风就给你御寒吧。等我好点儿了，就送你回家。”
沙场无情，却丝毫没有磨灭对方纯净而真挚的内心。墨羽孤寂千年，被畏惧，被算计，被疏离，何曾被如此舍命关怀过。
望着凤莱真挚的脸庞，良久，墨羽叹了口气，将披风盖在凤莱的肩头，昔日冷冽的目光软了几分：“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此照顾将军。将军可要顾好自己，别给我添麻烦。”
顿了顿，墨羽趁凤莱不注意，划破自己的手，将自己的血抹在凤莱的伤口上，以促进伤口愈合。
那一刻，墨羽已经分不清自己这么做，是因为想从凤莱身上探求真相，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叁
凤莱身为女子，年纪轻轻便能获封将领，这让梁军统帅很是不悦。
此次出战，是他估计错误，却将所有过错推到了凤莱身上。凤莱被剥夺了上阵的权利，住所也从主帐被迫迁移到了危险的边界，就连凤莱最心爱的长枪也被统帅收缴。凤莱知道，统帅是想独霸战功。
同样的，与凤莱关系密切的墨羽也不受待见，跟着凤莱一起遭了殃。
被停了职，凤莱吃穿用度都降了好几等，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照应墨羽，将自己的口粮分给墨羽。每当深夜，凤莱就会守在营帐外几乎彻夜不眠，只因为最外围的营帐随时会遭遇突袭。
墨羽多次想为凤莱分担，可凤莱不以为意，拢着夜风里飞舞的头发，眼神璀璨，回眸一笑：“我不打紧，可你是我救回来的，我就要对你负责到底。”
望着那样的凤莱，墨羽怔了一下，默默调转了目光，心乱如麻。
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墨羽半夜溜到酒窖，偷来了几坛子酒给凤莱解馋。她欢天喜地地豪饮一番，不多时便醉醺醺地靠在墨羽肩头，嘴里碎碎念地倾吐着这些天的委屈，像个失落的孩子。
这要是换做平常，无人敢对墨羽如此大胆。可此刻，他身子一僵，只是温柔地揽住凤莱，让两人靠得更近了些。
这段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墨羽身上的禁锢有了松动的迹象，他此刻已有能力探求凤莱的记忆。他也终于确认了，白灵虎并非凤莱所杀。
当初，白灵虎入世，掉进陷阱被凤莱所救。可突然间，有一帮人冲出来猎杀白灵虎，凤莱虽竭力相救，却还是晚了一步。
白灵虎生前最后的印象，是凤莱救它杀敌的画面。同时，墨羽也看到，袭击白灵虎的人用的是妖术。
那晚，墨羽抱着凤莱回帐，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他凝视着凤莱，手指抚过凤莱的唇瓣，擦去她嘴角残留的酒渍。与此同时，在他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再也压制不住：“凤莱，我终于可以问心无愧地爱你了。”
凤莱是被喧闹声吵醒的，她头昏脑涨地想不起昨夜的事，一出营帐，就被吓了一跳。
一大帮人如潮水般涌往校场，她紧随而去，看见人群中墨羽与统帅相对而立，表情严肃。
“一天，我只要一天时间，就能助你败了敌军。若我成功，我要你恢复凤莱的职位，并向她道歉。”
底下人议论纷纷，都说墨羽狂傲。只有凤莱错愕不已，担忧地跑上前，想替墨羽说情。
可墨羽淡然地拉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凤莱，直视统帅，眼神凌厉：“若我做不到，我会以死谢罪。”
一日赌约，最终成立。众人散去后，只剩墨羽和凤莱沉默伫立。
“墨羽，你为什么要……”半晌，凤莱低垂着眼缓缓开口，可疑惑刚到嘴边，就被扑面而来的感动代替。
因为墨羽将一样东西递到了凤莱面前，那是她被收缴的长枪。她曾多次前去讨要，却被告知早已处理掉了，为此她还难过了好久。
“我打听到统帅把你的长枪连同废旧兵器一起遗弃到深谷，所以我昨夜跑了一趟，帮你寻了回来。”
昨夜凤莱醉酒，提及心爱的兵器时，提及被冤枉革职时，眼眶里满是泪水。
那种掩藏着的脆弱让墨羽心疼。所以，墨羽不顾自己妖力未全，身体虚弱，连夜奔波找回了长枪，又和统帅以命相赌，为的就是想让凤莱高兴。
“凤莱，在你之前，我从未爱过人，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爱你。”那天，万妖界尊贵的相国墨羽，对着心爱的姑娘真情流露，“可至少，我懂得要全力以赴。”
凤莱接枪的手一抖，长枪铮然落地。她愣了半天，才回味过来自己是被人告白了，而后便通红着脸，在墨羽的轻笑声里落荒而逃。
肆
用三千兵马引上万敌军深入风波岭，在所有人看来，这一招很是昏庸。
风波岭四通八达，敌军不管是撤退还是增援，都易如反掌。可是，没人知道墨羽是怎么做到的，竟然能引来数以万计的黑鹰过境。
黑鹰乃六界吸血至妖，触者即死，所以，黑鹰顺着敌军撤退路线，一路追至本营，连同援军一起歼灭。
但同时，黑鹰也遭遇火攻，幸存寥寥。
黑鹰是墨羽耗费千年栽培的，可是为了凤莱，他在所不惜，甚至强行冲破妖力束缚，召唤黑鹰。哪怕这一举动让他七窍流血，差一点儿散了魂魄。
一日之内，风波岭尸骸遍野，敌军几乎全军覆没。
凤莱一直提心吊胆，听到墨羽凯旋的消息后就急匆匆地狂奔而出。只见暮色苍茫下，一人提着敌军军旗策马而来，身姿挺拔，一袭黑衣猎猎飞扬。
“我回来了，凤莱。我赢回了属于你的尊严和地位。”一跃下马，墨羽单膝点地，在万众瞩目下双手为凤莱奉上旗帜，“这一战，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万妖界，连见君王都可以不跪的丞相，此刻毫无芥蒂地跪倒在凤莱面前，只为了昭示自己的不变真心。
墨羽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映衬着那苍白的容颜，更加令人动容。凤莱看都不看旗帜一眼，鼻头发酸，直直地撲进了墨羽怀里。
墨羽吃了一惊，随即回抱住凤莱。
之前，墨羽没回来的时候，凤莱就在想，万一失败了，那她该怎么帮墨羽。可现在，凤莱蓦然明白了早就了然于胸的答案。
若可以，她替他去死。若不可，她与他同死。
墨羽多日未归万妖界，引得妖皇派手下出来寻找。为了安定流言四起的局面，墨羽必须回去一趟。
墨羽走时，曾请人转达凤莱，说自己有事要离开，可这消息被统帅拦下了。统帅转而告诉凤莱，敌军撤退时恼羞成怒，沿路屠杀百姓，墨羽也不幸遇难。
凤莱关心则乱，二话不说，便急急赶往那个方向。
路上尸横遍野，凤莱的心越来越冷。她至今都记得，自己伤势未愈那会儿，手上的伤口一碰水就火辣辣地疼，没想到墨羽看见了，就趁自己睡觉的时候，替自己把衣服洗了。
清晨薄雾蒙蒙的时候，凤莱就看见墨羽正在河边晾衣服，微风习习，他的侧颜温润如玉，在飘荡的衣裳间，若隐若现。他那样十指纤细修长的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可做起这些粗活儿来，却毫不含糊，心甘情愿。
那时候的凤莱极为不好意思，只能一个劲儿地道谢。可墨羽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不客气。我从前不做这些，不代表以后不会。只要遇到了对的人，我也可以天天柴米油盐。”
直到此刻，凤莱才意识到，墨羽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都不自觉地记住了。原来早在那时，她就已心动。
越到危急关头，凤莱的脑子里就全是墨羽，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沿路有埋伏。
小路的尽头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穿着墨羽的黑衣，凤莱跳下马狂奔而去。就在这时，道路两旁箭矢射出，等凤莱回过神时，只看到统帅得意的嘴脸，他冷笑道：“只要你不在了，就没人可以抢我的功劳了。”
即便是在这种生死存亡之时，凤莱第一反应也不是躲避箭矢，更不是转身逃跑，而是义无反顾地向前扑去。她想的是，纵然墨羽死了，也不能让别人伤了他的尸体。
密密麻麻的箭一支支射中凤莱，凤莱却脚步不停，眼里只剩下墨羽的那具尸体。
就在凤莱即将抱住那具尸体时，四周陡然光芒万丈。凤莱眼前一恍，只见一人凭空出现，挡在了自己面前。
凤莱一头撞进了那个怀抱，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有力地扶住，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小心。”
光芒黯淡的刹那，上千箭矢瞬间粉碎，只见一人身着黑羽斗篷而现。不怒自威，周身杀气环绕，却在对着凤莱时温柔如水。
凤莱立刻明白过来了，那具尸体是统帅伪装的，为的是吸引自己，铲除自己。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惜理智回来得太迟了，凤莱已经身中数箭，命不久矣。她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伸手探向墨羽的脸，“让我再多看你几眼吧，最好能牢牢记到下辈子。”
感觉怀中的身子越发冰冷，墨羽内心一沉，回握住凤莱的手，淡然道：“我可不想把我的幸福，赌在你的记忆力上。”
说着，墨羽横抱起凤莱转身就走。
伍
万妖界众人谁也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墨羽竟为了一名人间女子，接连破了自己立下的两条规矩。
在家向来慵懒卧榻的他，为了救那名女子，衣不解带地守在一旁，凡事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他甚至不惜祭出自己的元丹，切开一半，给那名女子服用，只为了挽回在妖类眼中那不值一提的短短几十年寿命。
此事终究没能瞒住，妖皇得知后大怒。向来在朝堂上待不过一刻时间的墨羽，为了恳求妖皇允许凤莱留在万妖界疗养，在大殿上跪了整整一天。而那时的他，刚割开一半元丹，身体虚弱，几度以手支地。
万妖界内不留其他族类，这是代代流传的守则。但墨羽毕竟是功臣，最终妖皇还是做了退让。
妖皇说，只要凤莱成为妖族，便能留下。而为了堵住悠悠之口，他已经将凤莱扔去了万妖坑。
万妖坑，万妖界的至邪之地，里面积压着万千妖魂。人类为妖，需入万妖坑，经万妖妖气引渡，那是常人都无法忍受的痛苦。如今凤莱才捡回一条命，哪里还受得了这种折磨？
这么想着，墨羽踉跄着站起身子，向妖皇微微躬身，转头便走。
“据本皇所知，人界在追捕这名女子，你元丹受创，离开万妖界如何自保？又如何保护她？”
墨羽的身形一顿，望着大殿外的苍茫夜色，微微叹息：“为了所爱，何惧前路莫测。”
走了几步，墨羽又想到了什么，回身低声道：“据臣探查，退隐幕后的帝师一脉，最近又蠢蠢欲动了。主上，万妖界此刻暗潮汹涌啊。”
万妖坑，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洞内九曲十八弯。凤莱醒来的时候便在这里了，眼前一团漆黑，耳旁有微弱的声音，像是呜咽。
她隐约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要将她变成妖。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四周忽有成百上千只手伸过来抓她。凤莱毕竟是将领出身，反应极快，几次险险躲过。可手越来越多，凤莱不敌，在黑暗里越陷越深。
“凤莱？”忽然，有一道光由远及近。凤莱定睛一看，竟是墨羽，黑暗笼罩中的他手执明灯，柔光环绕。
霎时，明灯摇曳，光线一闪，墨羽丢开灯笼，闪身上前。面对汹涌而来的妖魂，他杀招顿时上手：“吾乃墨羽，今日，请万妖赐教。”
为了将凤莱安全带出，就算没了一半元丹，墨羽也没有丝毫退缩。那天，凤莱就在墨羽身后，看着他狂风暴雨般席卷万妖坑，肃清了所有上前的妖魂。
虽然凤莱身上的痛苦犹如万毒噬心，可她很清醒，眼前的墨羽并非人类，他是一只力量可怕的妖。
那些手争先恐后地退去，给墨羽和凤莱让出了一条道。墨羽回首，溫柔地摸了摸凤莱的头，替她镇压妖气。
“如今你知道我是妖了，厌恶我也无妨。”
万妖当前，墨羽也能自信应敌，可此刻面对凤莱，他忽然害怕被推开，于是捡起灯笼，默默走到了前头：“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墨羽没有说，自己赶来万妖坑后，是怎么忍着不适一条道一条道地寻找，是怀着怎样不安的心情跑遍了上百通道才找到了凤莱。虽然墨羽极力掩饰，但凤莱看出来了，看出他的脚步虚晃，看出他的背影在黑暗里是那么的落寞。
“你走太快啦，我都跟不上了。”妖又如何，世上再无第二个待她如此之好的墨羽了。凤莱深吸一口气，忍住将要落下的泪，上前一手夺过灯笼，一手搀住了墨羽：“在我面前还逞什么强，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厌恶你呢？”四目相触，墨羽眼底有惊涛骇浪般的狂喜。
一盏灯，一对人，往出口走的一路上，墨羽和凤莱的手彼此交握着，不曾松开。快到出口时，墨羽望着那一点光亮，忽然止步：“凤莱，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路，真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
出了万妖坑，迎接墨羽的便是妖皇的兵马。妖皇认为墨羽不从君命，动乱万妖坑，罪大恶极，即日起驱逐出界。
万妖界高贵的墨羽，一夜之间，声名狼藉。
可他只是平静地领旨谢恩，牵着凤莱，在众妖的指指点点里，离开万妖界。
暗处，有人看着一切，得意地笑了。
陆
凤莱和墨羽离开万妖界后，隐匿行踪，躲避追捕。他们像是最平凡的情侣，归隐田园。可不久，凤莱就听到了消息：梁军节节败退，边关即将失守。
凤莱从没有忘记过自己保家卫国的初心，故而在墨羽安睡后，她悄悄起了身。她将补好的衣服放到了墨羽枕边，将新做的鞋放到了墨羽床下，还给墨羽做好了第二天的早饭，是他最爱吃的糯米粥。而后，凤莱不舍地坐在床边，失神地望了墨羽许久。
“对不起，我还有未尽的责任，我不能再连累你。”
顶着被统帅追捕的风声，凤莱义无反顾地回到了军营。时逢危机关头，统帅压下怒火，听取了凤莱的建议，在凤莱的冲锋陷阵里夺回了几处重要的领地。
眼见凤莱的呼声又渐渐高涨，时局也渐渐稳定，统帅又动起了新的念头。
万妖坑那一次，凤莱虽然没有真正变成妖，但体内残存的妖气让她也算是半个妖了。
统帅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带着京城赫赫有名的捉妖师前来，认定了凤莱是妖，还说梁国有这次劫难，都是因为她这个妖类有祸国命数。
一时间流言四起，诛妖邪的奏折在皇帝面前越叠越高。京城最终传来旨意，将凤莱押送入京，在天下人面前斩妖类，定民心。
“什么第一捉妖师，我看不过是浪得虚名。”就在凤莱要被戴上枷锁之际，一声冷嘲让她惊愕抬头。墨羽不知从何处现身，将她一把拉到了身后。
“她身上的妖气，是从我这里沾到的。”墨羽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捉妖师，你且好好看着，我是谁？”
一瞬间，墨羽妖气四散，狂风大作，野兽的嘶鸣声从遥远的山头传来。众人惊慌着后退，捉妖师大叫道：“是纯血之妖，妖中至妖！”
“墨羽！”凤莱心一沉，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快走！”
“你是小看了我作为相国的智慧，还是低估了我对你的了解？”墨羽拉开凤莱的手，眼眸一如往昔幽深宁静，“我认定了你，所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时，凤莱才注意到墨羽穿着的衣服。那是卫兵的衣服，她怔住了。
挥师杀敌时，在战场上有一个士兵替自己挨过一刀；不眠不休地制订战略时，有一个士兵低着头给自己送夜宵；累得睡着时，有一个士兵守在帐外，不让他人打扰。可是，每当凤莱靠近这个士兵时，他都躲躲闪闪，不肯直视她。
原来墨羽为了不让自己分心，一直隐藏身份，待在自己身边。
周遭窃窃私语，认为凤莱为将数年，兢兢业业，应当不会是妖。而当初墨羽召唤黑鹰，离奇诡异，才是真正的祸国之妖。
统帅一脸计谋不成的愤恨，而墨羽平静地任由枷锁上身，毫不反抗。
去往京城的路上，山水迢迢。凤莱不听墨羽的劝说，固执地一路跟着囚车。押送的士兵为了让凤莱退却，不给马匹，不给补给，可凤莱哪怕走得双腿都要失去知觉，也不肯停歇。
下雨天士兵都在避雨，只有凤莱冲到雨里，守在露天的囚车旁，脱下外衣，挡在囚车顶部，为墨羽遮挡风雨。
囚车一路到了京城，刑场近在咫尺，墨羽艰难地将手伸出去，摸了摸凤莱的脸颊：“凤莱，别难过。相信我，我们还有相见的希望。”
墨羽话音刚落，囚车辘辘向前，凤莱追了几步便被拦在了刑场之外。
那一瞬间，她掩面而泣，想起了墨羽在万妖坑时说的话。若是他们一辈子不出来，那该多好。
柒
凤莱将墨羽的尸体送回了故乡。
她宁受万毒穿心之痛，再入万妖坑，成为真正的妖，只为了可以留在万妖界替墨羽守坟。
她每天都会在墨羽的坟前放上一束新采的花，每天都会为墨羽擦一遍墓碑，每天都会在墨羽的坟前絮絮叨叨，好像他还在身边。
墨羽下葬后不久，便有好几个妖前来要动手挖坟。为首的便是万妖界的帝师。
他是前来确认墨羽是否真的身亡的。凤莱拼尽全力想护得墨羽安息，可她终究刚成妖，敌不过帝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棺材被撬开，墨羽的尸首暴露在阳光下。
帝师见状，满意地离去，只剩下凤莱站起身，红着眼眶去合棺盖。
“傻瓜，揍不过他就该跑啊。”就在凤莱走近的那刻，有熟悉的声音响起。凤莱不可置信地看著墨羽坐起了身子，朝自己张开双臂，虚弱地一笑：“我说过的，我们还有希望相见的。”
墨羽说，这是他和妖皇之间的计策。
当初百灵虎莫名惨死，墨羽被引出万妖界后妖力突然被封。那时他就意识到，有人在背后计划着什么。
后来，他发现这是帝师一脉为了除掉他，从而谋取皇位的手段。
帝师没想到，妖力被封，坠入战场的墨羽还能活着回到万妖界，于是，他又和梁军统帅勾结，以除去凤莱为条件，互相合作，设计让墨羽死亡。
墨羽为了妖界社稷，联合妖皇，将计就计。当帝师确认墨羽死亡后，他终于敢有所动作，却被墨羽当场人赃并获，处以极刑。
作为至妖，墨羽有一次死而复生的能力，但他因为力量受损，不知道能否成功，所以他不敢告诉凤莱，怕她最终会失望。
“只是我没想到，你最终会因为我再入万妖坑。”
隐患除去后，墨羽和凤莱定居万妖界，白首为誓，相濡以沫。墨羽从身后抱住正在做饭的凤莱，心底还有挥之不去的后怕。
可是凤莱并没有介怀：“这样多好，你是妖我也是妖，我们可以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墨羽闻言，目光闪烁，不敢再深想。虽然他侥幸复生了，可是，一半的元丹最多只能支撑一个人类的寿命。他还是要走在凤莱前头的。
“你怎么了，今天怪怪的？”
凤莱想推开墨羽问个明白，可是墨羽没给凤莱这个机会。他双手环住凤莱的腰，越抱越紧，不愿松开。
罢了，今朝有情今朝醉，不管前路如何，只要此时此刻，他们相爱相守，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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