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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酒方知故人香

时间:2023/11/9 作者: 故事家 热度: 15935
许棠七

  我独撑一把纸伞行走在蜿蜒绵长的小道上,天地辽远,远目的尽头是一处茅庐,花篱外依稀几根青竹。雨水顺着青竹脆叶滴落,血水绵延。

  转眸,便望见了海棠树下斜倚在竹榻上的公子。他一袭蝉翼青的纱袍,黑发间一根青玉簪,手中玉笛伴着薄唇奏出清丽之曲。白海棠落瓣纷纷,落在那风姿隽爽的身上。

  倘若不是篱外几摊血迹煞了风景,倒也算得上雅兴了。

  一曲终了,我才推开竹门:“公子倒是雅兴,徒留篱外几摊血迹来让我收拾。”语气未免有几分嗔怪。

  公子微微侧目,无意多话:“信可取了?”

  我从怀中掏出一纸信封,递入他的手中:“等了好几日才取到,料来笙箫阁的人已查出了端倪。”

  他轻快地将信封打开,映入眼中的字触目惊心。我想要捕捉些什么,他就迅速地将信塞入了袖中:“笙箫阁已查出端倪,篱外那些血迹便是笙箫阁的刺客留下的,总算是找来了。阮娘,也怕是时日不多了。”

  他抬眼:“阮痴,我这腿脚可否提前治好?”

  我微微皱眉:“公子打算……”

  他不愿听我多言,打断了我:“先扶我入房吧。”他翻身坐起,脚尖入地时微微有些摇摇欲晃,我连忙搀扶他。他轻轻抬眼,眼里渐涌的是一层薄雾,映着他清雅的面容,徒增了几分悲戚。

  我是明白的,他恨自己无法立马前去救她,救他最心爱的阮娘。

  阮娘名为阮楚香,我与她虽未谋面,却是有渊源的。不过这渊源的初始,源于公子——穆青衫。早在三年前,穆青衫这三个字就已响彻江湖。

  妙手神医穆青衫,青衫磊磊,眉目成书,却是放荡不羁的性子。游荡天下,救死扶伤,全由他一时兴起的造化。名声鹊起后,带来的不仅是赞誉,更多的是麻烦。最令他头疼的,便是声名狼藉的杀手组织——笙箫阁。

  笙箫阁为天下第一阁并非没有缘由,单单用香便能置人于死地。而这神奇的香,皆由笙箫阁的香女制造,阮娘便是笙箫阁的香女。那时的阮娘身负重伤,笙箫阁不愿舍弃唯一的香女,四处寻找青衫公子施手相救。青衫公子虽放荡不羁,但也能分清是非黑白,不愿搭救阮楚香。

  他轻功甚好,一手银针使得精妙绝伦,不惧笙箫阁武功高强的杀手,偏偏最大的陋习就是嗜酒如命。一次醉酒酣睡,便被笙箫阁的杀手擒去,迫使他施手搭救阮娘。他大概是宁死不屈的,偏偏……

  “偏偏这几日雨水多,不利于公子腿脚的痊愈。”清雨连连,风敲窗柩,我怕寒气入侵,一边上前关窗,一边望着榻上的公子。

  他倚在榻上,盯着炉子里将熄未熄的炭火。炉上是我刚替他温的烈酒,一年多来,无酒他是难以入眠的。

  “肉筀乃神药,如何难医我这腿脚?”公子那耀人的眼光里满是质疑。是的,世人皆知肉筀乃神药,解百毒、生血脉、医肢体,熟读医书的他,最是明白。服用肉筀已有半年光景,难以痊愈,他会怀疑也是情理当中,这次更多的焦灼源于那名为阮楚香的女子。

  我叹了口气,端着温好的酒转入隔着竹帘的里屋。我拾起一旁锋利的匕首,于皓腕处割下一刀,血液流入温酒的炉子里,散发出阵阵植物的清香味。

  我不动声色地端着酒炉到公子的榻前,悠悠地道:“公子是在怀疑我吗?当初公子的腿脚筋脉全断,医治起来自然并非一朝一夕的事。再说笙箫阁势力庞大,救阮娘非朝夕之事。一年多的部署等待,公子何愁这最后些时日?”我望着他,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他睁着眼,似乎从未见过我这番语气待他,便不再说话,端起酒炉大口饮下,如同当年放荡不羁的穆青衫。只是那双曾光芒万丈的眼,徒留一汪冷水,清清冷冷。

  假若没有阮娘,穆青衫大抵依旧是世人敬仰的神医公子吧。不至于沦落成如今的落魄模样,苟藏于茅庐间,伺机而动。世间最苦是相爱不能厮守——这是公子说的。

  我记得那个星夜里,他倚靠在海棠树下,仰头饮酒,望着浩瀚星辰苦诉心肠。之前,我一直以为他是清冷的,岂料从前的他那般放荡不羁,也会有情深之苦。

  他对阮娘一见倾心,如白海棠般的女子,那般清丽高雅的姿态,生生落在他的心底,弥久难消。两情相悦自是佳话,可阮娘的身份不应拥有感情。

  她是笙箫阁的香女,用香冠绝天下,是笙簫阁的珍宝。如何能与青衫公子一同浪迹天涯?而笙箫阁异于世间的香并非寻常,而是用香女的血浸泡出来的奇香,一刻即可置人于死地,才使笙箫阁立于江湖不败之地。笙箫阁自然不会放走阮娘,而公子却想带走阮娘,所以才会在当年的逃走中惨遭毒手,废了一双腿脚。

  施救阮娘刻不容缓,次日,我便下山同穆云野商量对策。穆云野是公子的师弟,性子与公子却截然不同,闲云野鹤惯了,医术不过了了,善喜游历山水。

  正午日光璀璨,我一入医馆就看见了穆云野。他捧着一壶清茗,望着窗外湖水上的野鸭子,好不悠闲自在。

  “云师弟看这野鸭子倒喜欢得紧?”

  我缓缓收伞,烈日晒过的皮肤隐隐显露出几分红灼,头晕眼花得紧。穆云野恰是见着我一副头昏目眩的模样:“日头这般烈,你怎的还下山来了?”

  身体止不住地晃了晃,便被他扶住,恰好碰到手腕处,隐隐传来的剧痛让我不禁皱了皱眉。穆云野留意到了,拂开我的衣袖,皓腕已是沟壑横生。

  “你又大量用血在治师兄的腿脚了?”穆云野把脉片刻,脸色便黑了。

  我只细声笑道:“明知如此,你还不多拿些补药来给我补补?”

  “世间又有何种药能与你这肉筀相比?”他怒了,也不知是怒我痴,还是怒我傻。

  穆云野将我扶到榻上,连忙掏出药物敷在我被烧灼的皮肤上。借着湖边阵阵凉风,我才算缓过神儿来。待我说明来意,他的脸色更黑了,全然不顾搭救阮娘的计划,一心责怪公子不懂怜惜我分毫。

  我吃吃地笑了起来:“营救阮娘事大,刻不容缓。公子也曾怜惜过我的,若非当年他有怜悯之心,我早就成了他腹中的食物,他也早便治好腿脚去救阮娘了。”

  他隐晦不明地看了我许久,终是叹了口气:“难怪师兄会唤你阮痴,倒真是一株痴傻的肉筀!”

  穆云野说得没错,我当真是一株痴傻的肉筀,也是公子口中解百毒、生血脉、医肢体的神药。

  肉筀为世人所说的神药,不单单指药效非凡,更神奇的是它生于深山藤蔓当中,集天地精华化为人身,世间只有其宿主才能寻找得到。公子,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宿主。

  当年被笙箫阁追杀的他,坠入深崖老林,恰是落在一株藤蔓上才免于摔得四分五裂的下场。而饱读医书的公子,一眼便瞧出了藤蔓的异处。

  粗大的藤蔓因公子砸下的力度而乍然裂开,赫然入眼的是婀娜清丽的身姿,如人一般的面容。公子又惊又喜,根据古书上的方法将我搭救了出来,凭着一缕痴念才让我有了人一般的神思。

  我还记得睁眼时,满眼碧绿的藤蔓中,月眉星目的男子,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耀目晨曦。我听见他用清澈的嗓音道:“今后你便是阮痴。”阮为阮娘的阮,痴为痴心相付的痴。这缕痴,大抵是公子对阮娘的痴了。

  暮落星稀,我才与穆云野告别。他打算留我过夜,我不愿,只道是公子一人在草庐,腿脚不便,近来已被笙箫阁的人察觉,到底是不安全的。

  云野执意送我到山下,我都笑他:“我不过是一株肉筀,倒不怕有人害,深山野林,你何必相送。”

  云野气定神闲的样子:“寻常人把你当人倒也罢了,若有高人看出你为肉筀,未必不是一场腥风血雨。”

  到了山脚,我劝了许久,他才不执意送上山去,临走前还叮嘱:“人心险恶,你还是提防为好。”

  我转身欲离时,手腕被他扯住,他踌躇道:“纵然是最亲近的人,你也莫大意。师兄的腿脚,你还是听他所言去找肉筀来治吧。”

  公子向来以为治他腿脚的药是别的肉筀,身为肉筀同类,化身为人形的我只需嗅着肉筀独有的清香便能找到尚未成熟的肉筀。药效虽小了些,但也不同凡尘俗药。

  公子岂知,当初他因怜悯之心未曾杀害我以饱腹痊愈腿脚,如今我也不忍伤害同类。他腿脚之所以痊愈得慢,缘由来自以我之血所养,而非肉筀之身。

  翌日,我如寻常一般去深山采鮮嫩的肉筀,往日,我是不忍残害同类的。可近日公子急于救阮娘,催促着我早日治好他的腿脚。医者难自医,这一年来,他全凭我治疗。

  这些时日,以大量血液供养公子的肢体,我的身子虚了许多。往常,我不过钻入藤蔓当中,汲取养分。而今日,听着山中虫鸟蚁鸣,鬼迷心窍地,我竟挖了一株新鲜的肉筀。

  肉筀乃世间鲜少可见,如我一般成人形,有神思的更是世间罕有。这还是一棵年岁两百年的肉筀,我扬起手中的匕首扎下去时,它疼得微微蜷缩,我心底似有什么撕裂了般。我没有停手,只因我满心惦记着的,是那茅庐里急不可待的青衫公子。

  回庐已入夜,我背着满载着肉筀的竹篓,看见公子倚在门口挑逗着一只鸟儿。见到我,他旋即将什么落入袖中,惊吓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消失在黑夜里,不见了踪影。他的腿脚渐渐痊愈,不再那般瘸了,他静静地望着我:“回来了。”

  算不上多么眷念的语气,可在我耳中着实动听,一如我曾在云野那里听说的戏文:暮迟日落时,娘子依门静待归来的丈夫。那般人间烟火的画面,着实美丽。想着,我就钻入一旁的厨房里捣鼓起来,我为公子学会了一手厨艺,算不上太好,但也是能入口的。

  月色明亮,海棠树下,一张矮桌,一壶温酒,两两小菜,相对相酌,算是惬意。公子嗜酒,这陋习怕是改不了了。当初若非贪杯酣睡,不至于被笙箫阁擒去,不至于遇见阮娘,不至于坏了腿脚,更不至于碰见了我。这大抵是命中注定了吧。

  眼前醉极了的公子迷糊地唤着:“楚香,楚香……”一声一声,肝肠寸断。

  他摇着我,胡乱地唤着阮娘的名字。这样的情景,素来惯了,我将他扶起,安顿在一旁的竹榻上。微微凑近,我还能听见他的鼻息,那样轻,那样静,如同我心底一缕未曾展露的心思。这世间情之一字,最是让人伤心欲碎。

  我肉筀一族当真乃世间神药,约莫数日,服用肉筀的公子便能独自走动了。一年来的卧榻难行,到底是闷透了,不苟言笑的公子展开鲜有的笑意:“阮痴,我去屋外走走。”

  他手提一壶老酒,眉宇间隐隐散发出来的洒脱,是我未曾见过的恣意淋漓。我走到窗前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青衫,觉得这是值得的,就算亲手残害了肉筀一族的生灵,那又如何呢?

  想着,不慎将脚边的炭炉踢翻了,我忙蹲下身子收拾,那炭炉灰中一抹锦书残角吸引了我的目光。拾起后,豁然想起多次见到公子挑逗鸟儿时,落入袖中的锦书,他向来宝贝得紧,如何肯把此物烧了?看见那锦书残角上几行字,才解了心中困惑……

  幕垂星临,炊烟袅袅之际,公子才回了庐,身边相伴的还有云野。

  今日,我平白有些心神不宁,刚煮了一壶清茗解解愁,他们便回了。两人面色不佳,远远听见云野的声音:“师兄,何苦执着救阮娘!这样下去……”

  “你不要再劝了,我是不会舍弃阮娘的。”公子眉头紧锁。

  我捧着一壶清茗出门,这才听清了一二,他们似在商讨救阮娘一事。一年多来,公子在山上养伤部署,全由山下的云野暗中联络。现也不知何缘由使得云野不愿救阮娘了。也是,此去危险重重,轻则身负重伤,残留性命,重则一去不返。

  “一年的精心部署,便为此一遭,公子对阮娘情深意重,自然难以舍弃……云野,你又如何懂得情之一字之重呢?”我悠然而至,给他们沏了一杯茶。

  听到我这番说辞,云野气极了,瞠目瞪我:“你可知这将残害多少性命?”

  “阮娘性命也危在旦夕!”公子也怒了,那张俊雅的面容隐隐泛着红。阮娘是他的死穴,他如何肯舍弃,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他也愿意。

  怒火攻心,公子不禁握拳咳嗽了几声,这才平复了心境:“阮娘身子越发亏损了,已至弥留……”

  笙箫阁用毒香一绝,世代的香女通过残忍的培育而成:一群小小的姑娘扔进毒蛇窟当中,受尽毒蛇噬咬之后,独活下来的那一名女子才能有成为香女的资格。香女的体内必然是存留了毒蛇之毒入血,再用众多毒花草供养,养成万毒之躯。以毒攻毒尚不能死,只是每夜都将承载毒血攻心之苦。

  笙箫阁的毒香是用香女的毒血浸泡而成,久而久之,香女血脉枯竭,个个都活不过花信年华。阮娘,性命已然存活不久,也难怪公子急不可待了。

  我送云野下山时已是星空浩瀚,跟公子争吵一番后,他还有些愤愤不平。我开口劝他:“云野,对于阮娘,公子定然不会放弃的,昔日精心部署,无论如何,还是要为之一搏的……”

  “我所气并非如此,而是……”他打断我,欲言又止。

  “而是什么?”夜风微凉,我拢了拢薄衫,手心就被他握住。我惊异地望着他,他那双眼眸在星空下显得异常明亮,他说:“你怎知我不懂情之一字?”

  星空低垂,两两之间,我仿佛能听到云野强有力的心跳声。我呆了许久,又听见他道:“阮痴,你可愿离开师兄?”

  我从未这般仔细地瞧过云野。这张素来闲淡风华的面孔,此时多了几分真挚诚意,那炯炯有神的目光,逼我连连退了几步。素来都是我与云野联络的,我虽非人,但也明白日久生情的道理,只是……

  “夜深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我慌乱地转身欲走,却被他扯住:“阮痴,一些事情绝非你想得那般简单,你莫要以身涉险……”

  “云野,我始终都会陪在公子身边的,就算性命丢了又如何?我这条命,本就是公子的!”我打断他,神思烦乱,不愿再听他的任何言语,头也不回就朝山上走去。可假若我稍有注意,便能嗅到云野衣襟处一抹熟悉的清香,那是一种植物的血香。

  那夜之后,山下的医馆就关门落尘。云野失踪了。

  联络不上云野,公子是有些着急的。毕竟云野武功在他之上,挽救阮娘的计划里他是得力的助手,可偏偏他在紧要关头失踪了。可计划还是要实施的。

  那日,我便与公子一同下山。我依依不舍地望着身后的草庐,这座留下我与公子点点滴滴的草庐,不知是否还有归来的时机。此去一路,危险重重。可我不知,危险竟来得如此迅速。

  一到山脚,就跳出一群锦衣蒙面的杀手,看他们的行头,我明白这是笙箫阁的杀手。与上次死在草庐外的黑衣杀手不同的是,这次的杀手显然身手在此之上。

  “好一個穆青衫,你竟敢私带肉筀逃走,枉主上如此信任你!”为首的杀手冷眼望着公子,明亮的剑锋直指过来。此时此刻的公子冷静非凡,唯有一丝疑惑掠过眼眸。他望着杀手,问:“何出此言?”

  众杀手哪里给他说话的机会,明晃晃的刀剑就砍过来。刀光剑影晃花我的眼,我呆呆地望着剑锋出了神,幸好一旁的公子轻拉了我过去,才令我免于成为刀下魂。

  公子一手银针飞出,轻易放倒了几名杀手。他轻功虽好,但带着只会拳脚功夫的我,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此时的我还沉思在之前的对话当中——这些杀手如何得知我为肉筀,还似与公子较为熟络……

  我来不及细想,眼前的刀剑乱影飞舞,为首的杀手已挥剑于公子的胸前。

  “公子小心!”

  森寒的剑锋入肉三分,胸口一阵翻滚,血气奔涌。一口鲜绿的汁液从我口中喷出,身子朝身后的山崖倒去。

  “阮痴!”隐隐约约,我看见了朝我奔来的清逸身影,映衬着公子的惊慌失措。倒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我的神态,就算是死了,也算值得了吧。

  我没死,只是醒来时已身陷囹圄。我周身一片翠绿,飘着一阵阵清香馥郁。可这清香并没让我感到心旷神怡,看清了周遭后,我的脸色转瞬苍白如雪。

  一条条剖开的藤蔓里都是未成形的肉筀,它们失去了藤蔓提供的养分,翠绿黏稠的汁液流下来,蔓延成一条绿河。

  这是怎么回事?我实在难以相信眼前的场景,原本应该生存在深山当中的肉筀们,数百年都难以被人察觉,岂会成堆地出现在这个监牢中!

  “吱呀——”黑暗的牢门开了,逆着光,我看见一名月白华裳的女子,身姿袅袅地来到我的眼前。那张艳美的面容,叫人看了一眼便难以忘记。

  我无暇多看:“公子在哪里?”

  我神色癫狂地拉住眼前女子的衣裳。她低眉一笑,宛若风中摇曳的白海棠。那张美丽的面容,苍白如雪,更添几分楚楚动人。她轻盈一笑:“你随我来。”

  我不知为何会被笙箫阁的人擒住,抓来此处。更不知居于深山的肉筀,怎会都被笙箫阁的人抓来……太多的疑问缠绕着我。可当看到公子满身是血地被绑在锁链上时,我再也没了心思多想,整个人瘫软在公子的身边,哭着问:“你们要做什么?快放了公子!”

  那名女子轻睨了我一眼:“当初让他跑了,如今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不过……”

  “不过什么?”我怒视着她。

  “只要你愿意舍弃自己的躯体,你就可以救他!”

  倏然,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笙箫阁知晓我为肉筀神药,只要为他们所用,必然是极好的。

  “你要我有何用?”只要不伤害公子,就算舍了我的性命又如何。

  “嘭!”未等她回答,一声巨响,门被人踢开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闯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鲜血的味道。

  “阮痴,你不要信她!”是穆云野,他执着一柄长剑,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地闯了进来。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穆云野,他何以来到此处?来不及多想,云野已钳住我的手臂,想要带我离开。

  “还有公子!”我想要挣脱。

  “快走!这只是一场骗局,所有人都在骗你,就连穆青衫也是……”

  “闭嘴!”说话间,眼前的女子已使出长剑,一批杀手也闯了进来,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

  眼前的场景让我慌了神。云野躲过了女子的袭击,他牵住我的手:“阮痴,先跟我走,之后我再告诉你真相!”

  他欲杀出重重包围,然而纵然云野武功高强,也难敌众手。很快,他就被杀手们制伏,押在地上动弹不得。我瘫在地上,望着那女子一步一步朝我走近,耳边是云野撕心裂肺的吼声:“阮娘,不要伤害她!”

  “阮娘?”我万分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衣襟上缀着一朵白海棠。这番风姿气度,便是公子心心念念的阮娘了!只是,她为何要伤害我们,我们是来救她的啊!

  阮娘只是朝我鬼魅一笑,悠然走到公子身前,替他解开了锁链。我看着公子缓缓地睁开了眼,那双曾经清冷的眼中,似有丝丝愧疚暗涌。

  如同深陷重重迷雾,让我睁不开眼。我想到那次在炭炉中寻到的锦书残角所写的字,忽而了然,原来,公子一直都在欺骗我。

  曾经放荡不羁的穆青衫是真,爱上笙箫阁的阮娘是真,公子被废的腿脚也是真。假的便是,机缘巧合下寻到的肉筀,足以改变笙箫阁今后的香女命运。

  笙箫阁每一名香女存活年数不足二十五年,每次培育一名香女就要失去多条性命。当初笙箫阁四处寻找穆青衫的确是为了挽救阮娘的性命,之所以费力寻找,源于阮娘就是笙箫阁的阁主。

  阮娘求生心切,想要穆青衫救她的性命,挽救她日渐枯竭的身体。爱上阮娘的公子想带阮娘离开笙箫阁,被笙箫阁的长老知晓,惨遭追杀,掉落山崖,废了双腿,才得以遇见了我这株千年难遇的灵筀。

  生而为人,有了神思,这是与众多肉筀不同的地方,这就是灵筀。只要食了灵筀的血肉,阮娘便可存活,甚至延年益寿。

  可是灵筀不可轻易吃食,只要灵筀不愿,它身上的药效全会作废,这是它区别于肉筀的灵气之处。所以,要挽救阮娘,必然要灵筀心甘情愿地成为腹中食。而我,就是这株千年难遇的灵筀。

  “所以,公子才会费尽心思地欺骗我,设计利用自己,让我心甘情愿地成为阮娘的救命药,对吗?”

  我望着眼前清俊的面容,无法相信一年来的欺骗与布局。单单只为如此吗?明明最初就可以生食了我。

  “人心不足!之所以骗你,是因为灵筀知晓生长肉筀的地方,笙箫阁想得到灵山深处所有的肉筀,制成药物,延长以后香女的性命。上次你亲手杀害一株肉筀来治愈师兄的腿脚时,就被人跟踪了……”云野匍匐在地上,血流不止,那双眼里悲伤暗涌。

  “哈哈哈……”我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泪流满面地望著眼前这对天人,“苦心经营,欺瞒哄骗,公子骗得阮痴好苦呢!”如同生食莲心,满心皆苦。

  公子的眼中悲伤层涌,他嘴唇微微噙动,转眼不再看我。

  我忽而从袖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是我曾日日割腕送血的匕首,如今我将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冷眼望着眼前的阮娘:“你把云野放了,我就甘心让你吃食!”

  早在当初,云野就不忍我与一直欺骗我的公子相伴,才会三番五次地提醒我。之后他关闭医馆,独自来找阮娘,想要亲手杀了阮娘终止骗局,却被笙箫阁的人擒住,让笙箫阁的人误以为公子背叛了阮娘。

  云野待我情深意重,我怎能让他受到伤害。

  阮娘思虑片刻,才挥手让杀手带云野离开。云野嘶吼挣扎,如同困兽。

  我望着满眼猩红的云野,展开了一抹笑意:“云野,你走吧。早在当初,我便察觉到公子与阮娘通信的锦书了,这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的。”

  当癫狂的云野被拉走后,我才回首看着满眼骇然的公子,忽而笑了:“公子难道始终不明白阮痴的心意吗?若非情之一字,我又何苦呢?”

  至此,我再也未见过公子的身影。

  临死前,疼痛肆意弥漫在我的血肉里,抽丝剥茧般将我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地夺去,料来是弥留不久了。只是脑中始终萦绕着那抹青衫俊影。他为何不来见我最后一面呢?他可有怜悯我?可有舍不得?

  此番过后,他总算可以与阮娘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了吧。四海为家,恣意江湖,携手白头,这才是放荡不羁的穆青衫所追求的,不是吗?只是,陪在他身边的不再会是那个痴痴傻傻的阮痴了。

  意识涣散前,我忽而想起那夜星空里公子所说的话:世间最苦莫过相爱不能厮守。

  我想,公子定然不会明白。世间最苦,莫过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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