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张灯结彩,入目皆是一片火红。
白芨永远也忘不了,楚烨掀开盖头那一刻的神情,痛苦、惊讶、震怒。他朝她吼:“怎么是你,白芷呢?”
那苍白的脸色,气急败坏的模样,让白芨有些心痛。
她脸上仍是淡淡的,柔声道:“妹妹她,跟定远侯世子江澈,离京了。”
楚烨气得浑身发抖,转身欲走,白芨却扑上来,死死抓住他的袖子,哀求道:“芷儿与江澈是真心相爱的,求皇上成全。”
“成全?”楚烨冷笑了起来,既无心于他,为何三番两次招惹他,又为何总给他机会,给他希望。如今一句成全就能抵消愚弄他的事实吗?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楚烨一脚踹开白芨,红盖头往上一抛,抽剑断成了无数片。
在纷纷而下的红布间,他冷眼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她追回来。这后位,除了她,谁也别想染指。”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纱幔飞舞,红烛垂泪,白芨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心痛得厉害。
从她答应桃代李僵,替妹妹入宫那一刻,她心里就清楚,依楚烨的暴脾气,定不会轻易罢休。只是,她是相府之女,又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再怎么生气,也该给她些脸面。
没想到,一知晓白芷离开,他就疯了。他爱白芷,不顾一切地爱着,这些她早就知道。她只是没想到,她在他心里,竟一文不值。
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白芨如弃妇般跌坐在地,苦笑了起来。想起三年前,似乎也是这般光景。
那时的楚烨还未继承大统,每日有做不完的功课。可得知白芷每年初夏都要去凤梨山采扶桑花,他竟从皇宫偷偷溜了出来,连一个小厮都没带,就那么火急火燎地来到了凤梨山。
只是,看到山间庭院里,只有白芨一人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白芨说:“江澈邀妹妹去逛庙会,提前走了。”
楚烨脸色几变,有尴尬,有委屈,亦有说不出的失望。他跋山涉水而来,她竟去赴江澈那小子的约了。此时,天色已晚,他半刻也不想多待,转身就走。
山路崎岖又多豺狼虎豹,白芨哪敢让他独自离去,急忙拦住他道:“等天亮了再走不迟,我酿了梨花酒,不如进屋喝一杯。”
一想到,此时此刻白芷正与江澈携手夜游,楚烨就心急如焚。哪里还管什么天黑路远,今夜不见到白芷,他怎么也不会安心的。
白芨见他去意已决,便带了衣服跟他一同下山。只是,那晚,他终究没见到白芷。
两人在途中被一匹狼盯上了,白芨为了救他脱险,竟以身作饵引诱豺狼。眼冒绿光的狼,想是饿极了,飞速朝白芨扑去。若不是最后关头,楚烨用随身匕首一刀割破饿狼的咽喉,说不定,她已不在人世了。
瞧着她身上几道血印,又看了看漆黑如墨的前路,他叹了口气,背起她折回了山间庭院。
那是第一次,她离他那样近。感受着从他背上传来的温度,她不自觉地勾起了嘴角,一颗心甜如蜜糖。那时候,她就想,原来,他也会关心她呢。如果,她再努力一点,说不定,他会喜欢她呢。
今夜,她也抱着这样的侥幸,现实却给了她沉重一击。他不爱她,自始至终都没爱过。
白芨以为自己很快会被赶出皇宫,没想到,楚烨回来之后,并未提过此事,也再未踏足过未央宫。
后来,她才听说,楚烨那日带了护卫连夜去追白芷。人倒是追到了,白芷却以死相逼,拒不回京。情况是如何剑拔弩张,她未亲眼所见,却不难想象,白芷有多倔强,楚烨有多狼狈。
他回来之后,依旧像没事人一样,批奏折、上朝、练剑,可晚上却听宫人说,隐隐在甘华殿听到了哭声。他把自己锁在寝宫内,不吃不睡,只闷头喝酒。掌事太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得已找上了她。
那是成婚后,她第二次见他,醉眼蒙眬,邋里邋遢,地上桌子上全是空酒坛。他把自己埋在酒坛之间,像一摊烂泥。白芨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曾经那样风华无双,那样意气风发的男子,如今竟把自己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白芨蹲在他面前,眼泪一滴滴往下掉。她捧起他的脸,哽咽道:“楚烨,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念念不忘。”
许是太思念白芷,听到声音,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不敢置信地道:“芷儿,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说罢,狠狠抱住她,在她耳边一遍遍地说,“别离开我,芷儿。”
白芨脸色发白,紧紧咬着下唇,颤抖着说好,然后回抱住了他。潺潺泪水里,她卑微如尘土,却甘之如饴。
第二天,天光大亮,楚烨睁开眼,瞧见一旁熟睡的白芨,吓得像做了天大的坏事,小心翼翼地躲开东倒西歪的酒坛,往外走。
“楚烨。”她的声音很清醒,仍是柔柔的,听不出喜怒,“若有朝一日,芷儿肯嫁给你,我一定会放手。只是,在这之前,我还不能走。皇家婚姻岂如儿戏,我爹的脸面,你终究是要顾及的。”
当初,相爷力挺他登上皇位,若贸然退婚,只怕会震惊朝野。权衡左右,他终究是点了点头,逃也似的离开了。
其实,她想说的是,在芷儿回来之前,让我陪着你。若有一天,你真的如愿以偿,我便把你拱手相让。但在这之前,我不想放弃。
可惜,这些他都不知道。或许,他知道了,也只是不屑。她有时候想,也许,是五岁那年的事,改变了楚烨对她姐妹二人的看法。
若是,那晚她没有回去帮芷儿拿衣服,或者早一步去了留霞亭,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那是寒冬腊月的一天,满院的积雪不染纤尘。年幼的楚烨随皇上微服前来,爹爹叫她们去留霞亭陪皇子堆雪人。
两人走到半路,白芷连打了两个喷嚏。她向来好动,穿得也少,白芨恐她生病,便回去替她拿狐裘。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整个相府都乱了套,奴仆丫鬟都急匆匆地往留霞亭赶。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楚烨想下湖溜冰,白芷自是双手赞成。没想到,冰面太薄,两人刚滑到湖中央,冰就裂了。在掉入冰窟窿那一刻,白芷及时把楚烨推了出去。楚烨吓得脸色苍白,急忙叫人来救。
白芷生了场大病,好在性命无虞。不过,从那之后,楚烨便三天两头往相府跑,三人之间的感情也渐渐浓厚。只是,楚烨看白芷的眼神却始终是不同的。就连分礼物,也是明面上一模一样,暗地里却又塞给白芷不少好东西。
那么明显的讨好和喜欢,白芷却一根筋儿地觉得,他只当她是哥们儿。
白芨却心如明镜,楚烨喜欢她。
白芨喜静,性子也弱,不争不抢,恬淡如菊。她有时候真的很羡慕白芷,白芷活泼好动,灿如夏花,城中很多王孙公子都喜欢她。
许是被惯坏了,白芷对争相讨好的追求者,从来都不屑一顾,却偏偏看上了天天找她打架的定远侯世子,江澈。再后来,无论楚烨怎么约她,她都不肯单独出去了。就算去,也一定会拉上白芨。
她不怪白芷不喜欢楚烨,她只是有些生气,芷儿竟会利用他。
那时,楚烨刚刚登基,对白芷更显殷勤。坊间都在传,白家千金要进宫当娘娘了。不知江澈是不是因此与她闹了别扭,白芷一连几天闭门不出,郁郁寡欢。那夜,楚烨与白芨好不容易把她哄出府,却正巧在街上撞见了江澈。
她二话没说,立马拐上了楚烨的胳膊,还小鸟依人地靠在楚烨的肩膀上,故意大声道:“我就是喜欢攀龙附凤,再说,咱们可是青梅竹马的情分,我岂有不动心的理?”
明明是说给江澈听的反话,楚烨却喜出望外,当了真:“那我明日就拟旨提亲。”
白芷的眼神一直在江澈身上,哪里听到楚烨说了什么,只顺着他的话道:“好啊。”可江澈一走,她立刻就跺着脚,哭着跑开了。楚烨要追,白芨拉住了他,皱眉道:“芷儿,不喜欢……”“你”字,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把话咽进肚子里,急匆匆走了。
谁也没想到,第二天,楚烨的圣旨就到了,点名要白芷入宫。白芷哭着求她:“姐,我只是想气气江澈,没想嫁给楚烨。若勉强入宫,唯有一死。”
看着白芷决绝的眼神,白芨到底心软了。她助白芷离开相府,并代替妹妹坐上了花轿。那天,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白芨在这热闹非凡中,有了一丝雀跃。她无不悲哀地想,她只能在这夹缝中,在情义的伪装下,尽情释放自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喜欢。
若他娶的是她,该多好。
也许,是楚烨有些愧疚。那晚之后,他下了朝,会来她这里坐一坐,也偶尔赏赐她一些东西。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之前的事,他来,她便高兴。
只是,这一次,他的脸色有些憔悴,似有什么心事。白芨为他沏了一杯碧螺春,淡淡道:“可是芷儿回来了?”
他一怔,抬头看她,她神色如常,好像什么事都不能在她心湖投下半丝涟漪。她很聪慧,哪怕他一句话都不说,她便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他烦的,却不是这个。
“云南王也来了。”楚烨捏了捏眉头,叹了口气,“江澈跟芷儿被云南王软禁了。”
“天子脚下,他怎么敢……”白芨脸色也沉了下来,她跟着爹爹,自小耳濡目染,对朝廷之事,也略知一二。这云南王拥兵自重,如一头雄狮虎视眈眈地盯着京都这块肥肉。若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扑过来。
白芷与江澈出去没多久,就被云南王抓了起来,可见他对京都的事了如指掌,看来京都有不少云南王的眼线。如今,一文一武两员大将的子女都被他捏在手上,拉拢不成就胁迫。一时间,皇上便断了双臂。这一仗,还没打,就失了先机。
更何况,芷儿又是楚烨的逆鳞……
白芨看着他愁眉不展的样子,笑了笑:“我听说,云南王也带了世子过来。到底没撕破脸,还有商量的余地。”
楚烨沉思了片刻,不管怎样,也只能试上一试了。
白芷叹了口气,小心地替他把茶水中的叶梗挑出:“不如约在凤梨山别院,此地远离两军阵地,又清秀别致,最适合谈判。”
她说话的样子仍是淡淡的,柔柔的,像一抹白蔷薇。他不能否认,她很了解他。当听到白芷被抓的那一刻,他就坐不住了。可是,看着她安安静静的样子,他的心竟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她应该吃醋的,不是吗?为何总是一再替他打算?
楚烨看着她,竟突然发觉,没了吸人眼球的白芷,她反倒如月光一般,让人不能忽视。
凤梨山别院。
山风一过,梨花纷飞,仿佛下了一场雪。
云南王世子薛连城应邀而来,正瞧见,花海间,白芨青裙款款,一舞倾城,当即就呆住了。
楚烨咳嗽了两声,他才回过神,赞叹道:“世上竟有如此出尘绝艳之女子。”
楚烨的笑多少有些尴尬。她以舞姬的身份,随他前来,说自有妙计。原来,竟是美人计!
楚烨的脸色铁青,握了握拳头,朝她喝道:“姿色平庸,还敢在贵人面前献丑,还不快退下!”
“慢着。”薛连城两步走上前,拉住白芨的手,一双色眯眯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在她脸上游弋,“今日这一出,莫不是皇上给小王的见面礼?”
看着他的咸猪手死死拽着白芨不放,楚烨当下怒火中烧,冲过来,狠狠推了他一把:“世子恐怕会错了意。这舞姬,朕谁都不送。”
薛连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了然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你舍不得,这谈判也没有任何意义了。”随即,拉下脸,转身要走。
“等等,加官晋爵,金银藩地,我都可以给你。”
薛连城勾唇邪笑,指着白芨,冷冷地道:“我只要她!”
楚烨的拳头又握了起来,这薛连城摆明了在挑衅他。可此时此刻,他竟无计可施。就在他进退维谷之际,白芨轻轻拨开他的手,跪地道:“能换取白芷小姐和江澈公子的平安,奴婢何其荣幸。还请皇上把奴婢赐给世子。”
“你……”楚烨身子晃了晃,瞪着她,张口结舌。
白芨低着头不敢看他,是自己擅作主张,更是怕他开口把她送给别人。为了保全最后的尊严,她只好先开口了。
薛连城一把拉起白芨抱在怀中,朝楚烨挑了挑眉:“慌什么,我有说过要放人吗?”
“你耍我?”楚烨没想到薛连城这么狡猾,暗骂自己太蠢,赔了夫人又折兵。
“没错。我只是想来看看,高高在上的皇帝,对人卑躬屈膝的模样。”他一拍手,四面八方涌出无数黑衣人,把楚烨团团围住。他退居人后,朗声道,“谢谢你送的美人,安心上路吧。”
话音刚落,高手们齐刷刷抽出大刀,朝楚烨砍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脆的女声传了过来:“要想你们主子活命,统统放下兵器。”
原来,竟是白芨趁薛连城不备,抽出袖刀,架在他脖子上。
好一招擒贼先擒王。
此时,楚烨一声令下,埋伏在暗处的锦衣卫便冲了过来,把薛连城带来的人,悉数擒获。他早料到薛连城不会信守承诺,他又怎么可能独身前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薛连城,老实交代芷儿被关在什么地方,免得受皮肉之苦。”
“好啊,先给爷爷磕三个响头。”
楚烨眸色一沉,令人鞭打拷问。薛连城也是块硬骨头,被打得浑身开花,还不肯就范。
回去的路上,白芨与楚烨同坐一辆马车,却没有半句话。尴尬的气氛笼罩车厢,白芨几次想张嘴,都不知如何解释。索性,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楚烨看她衣服单薄,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心里的火稍减。可一想起她跳舞时,投向薛连城暧昧的目光,他就异常烦闷。
明知道是在演戏,明知道她是在帮他,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疯狂的嫉妒,肺都气炸了。
尤其是,她如今还一副鹌鹑的模样,不愿解释。他更是觉得火气暴涨,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云南王与大楚国彻底决裂,老贼挥兵北上,直逼皇城。
定远侯连连败退,如丧家之犬,逃回了京都。朝堂上,言官与文臣武将对于求和还是迎战,仍各执一词,争论激烈,楚烨只觉得头疼。
又一次商议无果,楚烨便独自回了后宫。
白芨纤纤素手正摆弄煮茶器具,他瞧着她恬静的侧脸,焦躁的心慢慢静了下来。在他最烦闷的时候,似乎只有白芨才能给他些许安慰。
“江澈在云南王手上,江将军投鼠忌器,朝廷一时又无可用之将……”他叹了口气,“大楚江山恐怕要毁在朕手里了。”
“芷儿也在云南王手上,皇上何不是投鼠忌器?”他欲解释,她却接着道,“我们的筹码是相同的,可云南王却无所顾忌。不是他不疼这唯一的儿子,而是,他明白,如今背水一战,若是输了,身后千千万万人都要给他陪葬。”
她沏好的茶,放在楚烨面前:“站得越高,责任就越大。纵然是到了穷途末路,皇上也该拼尽全力。”
一席话如醍醐灌顶,既无可用之才,那他便御驾亲征。他的江山他的子民,自该他来守护。
他再看她,仍旧是温柔的面容,笃定的眼神,却仿佛给人无限的力量。
这一刻,他仿佛才重新认识她一般。她从来都是默默的,不争不抢,却有水滴石穿的坚韧。这些日子,若没有她时时宽慰,天天陪伴,他或许在追上白芷那一夜,就彻底崩溃了。
想起,当时对她那般绝情,他竟有些愧疚。其实,人心痛的时候,喝多少酒都不会醉,刻骨的心痛会让你的脑袋越来越清晰。
所以,白芨来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是谁。他只是想自欺欺人,却没想到,她竟那般隐忍,为了他,宁愿委屈自己。他承认自己就是个浑蛋,可这一刻,他是真的有点心动了。
她的温柔善良,她的体贴细心,她的善解人意像一股涓涓细流,浸润着他的心。跟她相处越久,越无法自拔。
“芨儿,我……”他冲动地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千言万语都涌到了唇间。
这时,侍卫突然来报:“不好了,云南王包围了皇城!”
楚烨眼神一沉,立刻道:“把所有禁卫军都调出来,备战!”那时的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王者之气,他自信果敢,再不是曾经那个爱耍性子的大男孩了。
她眯起眼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骄傲。
临出去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逆光看着她,笃定道:“等朕凯旋,带你去凤梨山采花。”
她说:“好。”
看着他潇洒离去,她又自言自语道:“有你这句话,我死也无憾了。”
她站在门口,一直痴痴地望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还是舍不得移开眼。有时候,她觉得她跟他很像,都那么固执又坚持。
如果五岁那年的事,让他倾心白芷,至此不忘。那他大约忘了,他也曾是另一个女孩的天神。
那年夏天,大家一起到郊外放纸鸢。她的风筝线突然断了,她追着一路西去的风筝,跑到了山林深处。此时,突降暴雨,她被困在了一处山坳。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连日暴雨引发山洪,她几日没吃饭,本已奄奄一息,如今洞穴也渐渐灌满了水。再过几个时辰,她就会被淹死。
就在她默默等死之际,一声惊叫,把她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白芨,可算找到你了。”
他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外冲。此时,水已没入腰际,一不小心就会被冲走,更何况他还背着她。
“放我下来吧。我太重了。”
“你这小身板,轻如鸿毛,就算再来十个,也不在话下。”他一边开玩笑,一边抱着树,慢慢往外走。那不宽厚的肩膀,给人无限的安全感。
那时候,她就想,他这么好,值得人喜欢。结果,一喜欢,就喜欢了这么多年。
楚烨带着禁军与云南王展开激烈斗争,双方死伤无数,最后在城郊卢野成僵持之势。
现在,是该拿出杀手锏的时候了。楚烨一声令下:“带云南王世子,薛连城。”
属下还未退下,就见敌军中,一个身穿金盔银甲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阵前,朗声道:“人质没了,还打算玩下去吗?”
此人正是薛连城。
楚烨十分震惊,因为关押薛连城的地方非常隐蔽,除了他就只有白芨知晓。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薛连城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薛连城无不得意道:“白芨救了我。现在,我不仅知晓你们的规划部署,还知道你们所有的军事力量。”
楚烨的眼睛蓦然瞪大,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两人之间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却仿佛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遥遥相望,形同陌路。
一旁的副将道:“皇上,杀了她,稳固军心。否则,仗未开打,我军就先乱了阵脚。”说着,把弯弓递了过去。
楚烨紧紧握着弓,突然觉得它似乎有千斤重。非常时期,必须快刀斩乱麻。楚烨把箭搭上,一点一点拉满弓,瞄准。
短短的几秒钟,他的脑子里涌上无数画面。月朗星稀的晚上,她来夜市寻他,羞涩地说:“妹妹身体有恙,不能来了。”在凤梨山别院,她手捻梨花,温柔地笑:“楚烨,你来找我吗?”在甘华殿,她捧着他的脸,流着泪说:“我比她更爱你,你为什么总是看不到我。”
未央宫内,她目光坚韧,一字一句地说:“纵然到了穷途末路,也该拼尽全力。”
他眼神一沉,两指松开,“嗖”的一声,箭羽破空而去。
身为王者,便不该因小失大,被情绪左右。白芨安然闭上了眼,他做了正确的选择,他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懂得权衡利弊的英勇帝王。只是……或许,她不是白芷,所以他才这般干脆利落,行动果决,再没有一丝的犹豫。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未袭来,那箭羽竟擦面而过,钉在了她身后的帅旗上。
她听见,楚烨高声道:“云南王起兵谋反,挟持皇后,罪不可恕。杀贼首者,加官晋爵;杀贼子者,赏金千万。将士们,杀反贼,救皇后!冲啊!”
士气顿时高涨,两军很快又展开激烈的斗争。在刀光剑影兵器交接间,白芨努力搜寻着楚烨身影。那一刻,她心底,只剩下满满的感动。
他真的很好,也不枉她,那般死心塌地地爱着他。
白芨在一片混乱中,被带到了主帅身旁。云南王在高处指挥作战,薛连城带兵热血冲锋,可奇怪的是,刚刚还如狼似虎的铁骑部队,此刻竟疲软得如丧家犬,战斗力大大削弱。
这时,白芨居高临下,大声道:“你们的饮用水中掺了巴豆,此战必败。若此刻束手投降,皇上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若顽固抵抗,只有一死。”
受巴豆影响,将士们已是痛苦不堪,一听此话,纷纷卸甲投降。
原来,她故意放走薛连城,是为了赢取他的信任,潜入敌营,找机会下手。楚烨心中高兴,他就知道,她不会背叛他。
云南王见兵败如山倒,气得火冒三丈,抽出佩刀,狠狠朝白芨砍去。
楚烨立即拉弓瞄准云南王,可就在这一刻,薛连城竟用刀挟持白芷,走了过来,疯狂地吼道:“楚烨,快投降,否则我杀了她。”
两条都是人命,一个是他爱的,一个是爱他的。都是生死一线,容不得他有半分犹豫。
楚烨来不及多想,弓箭立刻调转方向,射死了薛连城。与此同时,长刀从白芨身体穿过,鲜血喷洒而出。她如一片飘零的落叶,悠然倒下。
楚烨杀死云南王,奔到她身边,抱起她,心痛得难以自持。
他喜欢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因为白芷性格张扬,夺人眼球,所有人都追在她屁股后面,所以,他也不甘人后。这么多年,他不记得跟白芷做过什么,又爱她什么,只知道,他被白芷放鸽子的时候,是白芨默默陪在他身边,任他发脾气。他被白芷气得浑身发抖的时候,是白芨柔声宽慰他。在他不顾一切去寻白芷的时候,是她义无反顾地陪他涉险。
她从来没说过,但她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告诉他,她爱他。
他明明是知道的,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他习惯了她的默默付出,便以为自己不会爱上这唾手可得的人。
可失去时,他才猛然发现,原来有些爱早已深埋心底,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原来,他一直爱着她。
阳春三月,凤梨山别院。一道清丽的身影,正站在高高低低的梨树林中,采摘花叶。风一吹,雪白的梨花花瓣纷纷而落,她身上发间都隐着淡淡的雪白。
天地万物一下子失去了颜色,只剩她漫步花海,遗世独立。
楚烨就那么站着,看呆了。仿佛很多年前,也是这般光景。
他火急火燎地跑到山间庭院,却正看到采花的白芨。对他的突然造访,她既惊又喜,脸上有淡淡红晕:“殿下,你来找我吗?”
“芷儿呢?”他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跟她寒暄。
她脸上有失望一闪而逝,却不知,那时候,他其实是动过心的。
时光荏苒,他曾无数次幻想,若再来一次,他再不会那么莽撞冲动,再不会对她予取予求。
他会走上前,抱住她,认真地说:“白芨,我喜欢你。”
万籁俱寂,梨花簌簌而落。
他手里的触感那么真实,可听到的声音却是:“皇上,姐姐她……已去了三年了……”
是啊,他怎么忘了,是他再一次放弃了她。
其实,那一次,是她用眼神在说:“救芷儿。”
她肯定以为,他爱的仍是白芷吧。
多遗憾,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爱她。
如今,纵然说千遍万遍,那人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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