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不如长相伴,这是一篇披着女强外衣的细水长流式故事。不管是多强的女子,即使已君临天下,仍然是需要温存和呵护的,宋钦文就是皇甫玉意打不跑赶不走的那个人。七夕要来了,亲,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登上鹊桥了吗?
楔子
永历元年春,郢城,大雾。
艳红的八人大轿,抬着奉旨成亲的武安郡君。郡君身高不足七尺,皮肤黑粗,小眼平眉,一副丑陋模样。
“据钦天监测算,女皇只有嫁给武安君,才能扭转大楚衰败的国运。”送亲人肆意嘲笑,“好可怜的绝世美人,竟要配这么一个窝囊废。”
一人起哄,其他人全跟着笑了起来。
武安君听到随从们的嘲辱,也不敢分辩一句。他原本是偏远地方一个不入流的九品小官,就因要跟女皇成亲,才在匆忙中被封为武安郡君,然后千里迢迢来到这繁华都城。
突然,轿外人全都不笑了。
狂风卷着哭叫,只一瞬间,抬轿人就死了大半,郡君被摔出轿子,直直跌在一个少年脚边。
那少年仿佛春天里横出的一支桃花,眉眼间点着胭脂色。他浑身浴血,却不见半点狼狈,执着一把剑,剑尖直抵郡君的咽喉。
郡君闭着眼等待一死,少年却“啊”的一声收起剑说:“我不忍心杀老实人,喜服脱下来,你走吧。”
林间轻雾,映着少年明亮的眼睛:“从今以后你隐姓埋名,而我就是武安郡君宋钦文了。”
夜风吹起少年的喜袍,同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平添几分谪仙气质。霸气从容,却又怜悯弱者,武安郡君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就想,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才貌双全的女皇吧……
壹
皇甫玉意站在春风中,牙齿却冷得发颤。
这是楚国最艰难,也是她最艰难的一个春天。楚燕交战,父兄战死,她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只能被迫登上帝位。
皇帝当得也窝囊,就连自己的婚事也不能做主,为了“国运”,非要嫁给位卑貌丑的武安郡君。
想起那人,女皇心中止不住泛起厌恶,心一横,闭着眼掀开了盖头。
皇甫玉意生得美,鼻梁挺秀,眉目如画,是多国皇子求娶的对象。宋钦文看着她视死如归的模样,忍不住就笑出了声:“我有这么可怕?竟让女皇大人甘心做个瞎子。”
咦?声音还挺好听。
皇甫玉意压下被拨动的心弦,胡诌道:“听说皇夫郊外遇袭受伤,孤简直心如刀绞,只怕一睁眼睛,就有泪流出来。”
宋钦文促狭一笑,伸出手指,挑抚她纤细的腰肢:“无妨,即使不愿看我,也不耽误事。”
话毕,便故意解开她胸前衣扣。皇甫玉意吓得惊叫起来,不自觉就睁开了眼。
眼前少年衣襟微微敞开,眼波流转,媚然人心。她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听说你……”
宋钦文料到她会怀疑自己,先发制人道:“听说什么?说我身矮貌丑,皇上因此才冷落我?”
皇甫玉意赶忙理亏地低头:“孤并不是以貌取人……不知谁传错了话,埋没了皇夫的惊世美貌。皇夫不要计较这些,趁着良辰,快将交杯酒饮了吧!”
少女微微红着脸,目光躲闪着不看他。宋钦文从容一笑,心想她虽然聪明,毕竟年龄小了些,这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了。
他含笑端起酒杯,定定地看着她说:“交杯酒不可随便喝,里面可有讲头。喝下这杯酒,便是夫妻一体,无论你日后多么恨我,多想推开我,也只能不离,不弃。”
少女清纯的脸庞在烛火下,平添了三分暧昧。宋钦文揽过她的肩,正想在酒香馥郁的唇边印下一吻,却听远方传来激越的战鼓声,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入宫传报:“皇上,燕军已越过防线,向郢城进攻了!”
贰
嫁衣,也是皇甫玉意的战袍。
燕军杀了她父兄还不够,竟想在她根基不稳时灭了楚国,二十万燕军挥鞭南下,每一人都想直取她性命。
疲惫的守军向她致礼,皇甫玉意深眯凤眸,高声鼓舞士气:“此没有君臣,只有失去亲友的可怜人!此番燕军前来,是给我们机会报仇,祭奠大楚死去的英灵的!”
她心里紧张,不知自己的激励是否有用。却见战士们一个个神情动容,甚至流出泪来。
“皇上亲战,我等岂敢偷生!”
在一片群情激昂中,宋钦文慢慢走到皇甫玉意身后:“自古帝王很少亲战,更没有人能说出刚才那一番话。”他温柔地屈身,为她穿上一副护身软甲,“你虽然在战争中失去了父兄,但我……但仍有亲人牵挂着你,所以千万不要有事。”
他看着她,坚定地说:“你永远不用害怕,我不会允许对你不利的事发生。”
两军从深夜战到黎明,皇甫玉意脚下已有些不稳。她不肯被别人看出疲惫,悄悄靠在外墙上想歇一歇。
谁知燕军一队死士,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城墙。看准她疲惫的时机,欲伸手抓她的脚腕!
宋钦文从不知道,自己的出剑速度能这样快。他使出全身力气跑到皇甫玉意身边,一手抱她的腰,另一手狠狠向前劈去。
死士从城墙上直直坠落。如果他晚了一步,如果跌下去的是皇甫玉意……
宋钦文“咣当”一声丢下剑,心中涌起一阵凌虐的后怕。皇甫玉意再也做不出坚强模样,缩在他怀里抽噎了一下。
“不要怕,燕军已经停止进攻。”他哄孩子似的拍着她,“虽然他们不会罢休,但这一仗,我们已经赢了。”
少女抬起脏兮兮的一张脸,颤声问:“我们?”
“嗯。”宋钦文笑着说,“天刚刚亮,所以现在还算我们的,新婚第一天。”
叁
燕军人多,打是打不退的,防守并非长久之计。
十日后的清晨,皇甫玉意刚刚起床,就听说宋钦文孤身一人,杀出了郢城。
前朝的白玉茶盏,被她生生摔在地上:“怎么也没人拦他,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
侍卫左右纷纷跪下请罪,一时间噤若寒蝉,人人不语。
始作俑者却正好此时回来,看到黑压压跪着的一批人,便知道被抓了包:“又不过年,跪着也不给压岁钱哈。”他若无其事地溜到皇甫玉意身边,“起床了?昨天你睡得可真是沉,连踹了我好几脚,我没法子,跑到隆庆宫睡了一夜。”
皇甫玉意“啪”地一拍桌:“再撒谎?”
见她真生气了,宋钦文瞬间变乖,讪讪笑道:“好吧好吧,我是出了城。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皇甫玉意吼道:“是啊,平安回来了,可若有个闪失,我该怎么办?”
听着她带怒的质问,宋钦文慢慢笑开来:“你担心我?”
女皇这才发现自己失态,红着脸不肯说话。
然而女子的脸红,已经胜过一千句表白。宋钦文嘚瑟地笑道:“就凭你的担心,这趟城出的也值!燕军不出十天必然退兵,你若气我,大可将我关在隆庆宫,十天后再放出来。”
皇甫玉意不信他将燕军逼退的大话,真将他软禁在隆庆宫,十天没搭理。
第十一天,宋钦文正挑着清汤寡水里的烂菜叶,却见皇甫玉意远远地飞跑而来。她跑得那样快,穿过一座座殿宇,穿过无法言说的感恩和害怕,仿佛慢一刻就要与他天人两隔。
宋钦文伸开长臂,直到少女如预期的那样,撞入他的心怀。
“燕军染了瘟疫,撤军走了。”
宋钦文闻着她发间清香,轻轻地说:“嗯。”
“京郊三十里外有一片瘴气林,有人取了林中发臭的恶水,洒到了燕军的营地。燕军自北而来,原本就不耐楚国湿热,所以格外容易染病。”
宋钦文:“嗯。”
“听说那个傻瓜,还是被哨兵发现了,左肩中了一箭,拼死才跑回来。他为了掩饰住身上的伤,也怕自己染上瘟疫,传染给楚王宫内其他人,所以主动提议搬到一处废弃的皇宫。 ”
宋钦文咧开嘴笑:“听起来的确很傻,怎么着也该趁机邀个功啥的。”
“你还好意思说!”皇甫玉意红着眼睛,扒开他的上衣,“快让我看看你的伤!”
“好啦,”他笑着由她上下其手,“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他以身犯险,辛苦守护她的平安,即使命悬一线,也云淡风轻地说一句,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皇甫玉意努力憋回眼泪,查看他肩上伤口。宋钦文背部留着许多疤痕,有鞭伤,有棍伤,还有烙铁的烫痕……
她只觉心狠狠锥痛,隐着怒气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断问着,这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伤?怎么会伤得这样深?
宋钦文叹气将她拢在怀里,让她贴耳听他的心跳声:“小时候皮,又不讨爹和哥哥的喜欢,所以被打得惨。都过去了……”
她难过地扶着他的腰:“你如今是我的人,不许再将自己弄伤!”
“好吧。”他好笑地听她说着孩子气的话,“我这人别的好处没有,就是识时务。从今以后你说什么都对,即使真有不对的,那也是我的错。”
他并不识时务,小时候被兄长欺负惨了,也从不会讨饶。一个月前被三哥追杀,末路时正好遇到武安君的花轿。他混入楚皇宫,只是为了暂时逃脱被杀的宿命,谁知遇到皇甫玉意后,就再也不忍与她分开。
他曾被亲人尽弃,也曾九死一生。如果这一切的苦难,都是为了将皇甫玉意送到他身边,那么他还是对命运,感激不尽。
燕军完全战败,皇甫玉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拥护。永历元年春末,她在燕军原本驻扎的营地上放了一把火,宋钦文白衣黑发,望着漫天的火焰说:“这样留下的瘟疫余毒,也会被完全杀灭了。”
“嗯,这片地孤准备赏给你,反正烧成这样,也没别人肯要了。”
“喂喂……”
“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怎么说也是我们并肩作战的地方,虽然没啥实际价值,但是有纪念意义……”
皇甫玉意笑着看宋钦文满脸不高兴的模样。她紧紧牵着他的手,虽然手心被热出了汗,也不愿松开。
“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宋钦文,准备好跟孤迎接新生了吗?”
肆
皇甫玉意没想到,母亲死在永历三年的夏天。
父兄去世之后,母亲厌倦了深宫生活,主动去城外寺庙清修。她不顾帝王礼仪,一路狂奔到了云袖寺。周丞相一身丧服,早已恭候她多时。
皇甫玉意环视四周缟素,不怒自威地问:“丞相已将丧仪准备齐全,像是早就预见,孤的母后会在今日去世。”
她缓步走到丞相身边,紧紧逼视道:“丞相大人,你不打算给孤一个解释吗?”
丞相直直跪在她面前说:“国家已安定下来,太后一族势力渐渐壮大,为防外戚专权,臣与百官必须出此下策。”
话音未落,皇甫玉意猛然拔出身上的佩剑:“荒谬,太荒谬!你杀了太后算尽忠而死,孤若杀你,倒成了昏君?”
“朕在这世上只有两个亲人,”皇甫玉意强压心头悲切,低吼道,“若再借个胆子,你是不是还要杀武安郡君?”
丞相咄咄逼人地问:“传言武安君身矮貌丑,皇上真就从未疑心过?”
皇甫玉意脸色一变,生硬地解释:“孤从来不怀疑共枕之人。”
周丞相毫不相让:“但只要陛下产下与郡君的皇子,那么武安郡君,就必死无疑!”
女皇和宋钦文感情深厚,已经犯了帝王大忌。为了避免未来的太子被父亲挟持,宋钦文,绝对不能活。
女皇的眼睛如两簇火焰,熊熊燃烧,将最炽烈的痛楚都烧成灰烬。她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却不敢跟百官站在对立面。何况宋钦文他,真的像周丞相说的那样,是个经不起推敲的冒牌货……
宋钦文那一身的伤,促使她暗中调查他的身世,她甚至想过,要给欺负他的人一个狠狠的教训。结果查到他下有三弟,并无兄长,他口中的狠父恶兄,不知是何方神圣。
联想到花轿曾经被劫,宋钦文顶替的事实,她已确认了七八分。
也曾担心过他真实的身份,慢慢又觉得无所谓。他不曾对楚国不利,更不曾害过她,非得追根究底干什么?
她假装一无所知,甚至帮他掩饰,瞒着众臣,瞒着天下人……可是又能瞒多久呢?
“孤不再追究太后之死,也会为武安君安排个合适的归宿。”皇甫玉意眼中的火焰慢慢熄灭,妥协道,“所以请丞相大人,也别再追问他的身份了。”
她没有直接回后宫,而是在勤政殿拟了一道旨意,夺去宋钦文皇夫的身份,封他为太常寺卿。
三天后。
宋钦文入宫闹事时,皇甫玉意正在灯下批奏折。在一起久了,自然认得那人的脚步声,喷薄的怒意伴着热浪席卷而来,她一抬头,便看见他气急败坏的脸。
“深更半夜的,宋大人越矩了。”
“原以为你良心发现,白给我封个官。后来才知道你是存心赶我走。”宋钦文咬牙切齿,“皇甫玉意,你过河拆桥拆得很顺溜啊!”
摞起来的奏折挡住她半边脸,没让他瞧出心底的挣扎。皇甫玉意低声说:“太常寺卿是朕的近属官,以后也能经常见到的。”
“谁稀罕经常见到!”宋钦文简直被她气炸,“我要天天在你身边,岁岁年年,每时每刻地陪在你身边!”
一室烛火恍若从前,宋钦文喑哑的声音包裹着伤心:“皇甫玉意,为什么将我推开,你不说一句实话吗?”
“钦文,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啊。”她仰起脸来,让他看清她腮边藏也藏不住的泪痕。宋钦文突然梗住,口中的质问再也不忍说。她曾扛着千万人的怀疑登上帝位,也差点被敌人拽下城楼,可那些时候,她都没有哭过。
最后惹哭了她的,原来是他吗?
“世事不尽人意,我如你意。”他颓然垂下手,拂去她下巴上堪堪不落的泪水,“不管我自己多么不愿,都如你意。”
伍
皇甫玉意一直存着北上攻燕的想法。
楚国国力渐渐恢复,只是军费一直凑不够。赶巧西域使者入朝朝贡,带来一批珍宝黄金,折合下来,足够半年的粮草。
皇甫玉意简直梦里都在笑,贡品交给谁都不放心,想来想去还是托付给宋钦文。
听说这钱是北上攻燕的军费,宋钦文看管得格外小心。甚至不计前嫌,答应作为使臣,出席她与西域使者的宴会。
这原本是个他们和好的契机,谁知按照规矩,皇甫玉意必须带着“后宫”出席,以壮声势。她拉着临时找来的美少年共同赴宴,宋钦文的脸于是全程都很臭,当有个少年给女皇喂葡萄时,他终于气得摔了杯子,吓得少年颤悠悠地看着他。
宋钦文一脸不好惹的模样,正等着皇甫玉意屈尊来哄,却见那少年惊恐地指着他叫:“表哥?”
白衣少年吓得跌坐在地:“人人都说宋大人就是我表哥武安君。可他方脸平眉,身高不足七尺,你又是谁?”
你又是谁?
百官哗然,周丞相的脸色无比难看。虽然宋钦文跟传说中的相貌有出入,但因他进宫前只是个九品小官,京中大员无人见过,所以虽然心有怀疑,但没人想到他真是顶替的。
皇甫玉意第一反应却是跑下龙座,护着宋钦文说:“宋卿,孤喝醉了,快扶孤回寝宫!”
殿外下着暴雨,一滴一滴落满宋钦文发蒙的心。却听得皇甫玉意语气沉然,一字一句地叮嘱他:“北上攻打燕国,是势在必行的事。这段时间你就留在孤的寝殿,朝臣即使再有疑心,也不会私闯后宫。”
想了想又补充道:“若闷了,可以让小德子出宫淘换些物什,我很快就会回来。”
“你御驾亲征?”天上劈开一道闪电,照亮宋钦文惨白的侧脸,“不要去。”
寝宫就在眼前,他却不肯进门。皇甫玉意回头,只见宋钦文的眼中也在落雨,他问:“你早知道我是冒牌货?那为什么不问我的身份?”
她不放他的手指,他们便一个屋里一个雨里地相望着:“我若问,你肯说吗?”
宋钦文凄然地摇了摇头。
皇甫玉意笑得很不在意:“那就不要说。若你真是十恶不赦的浑蛋,就让我之后再后悔。”
钦文,世情险恶,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为难你。
天上没有星星,而他们两相凝视着宋钦文突然觉得,皇甫玉意真的长大了,娇痴任性都是做出来的,理智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还记得新婚夜我说的话吗?”他站在雨中问,“喝下这杯酒,便是夫妻一体,无论你日后多么恨我,多想推开我……”
她笑着接口:“都只能不离,不弃。”
陆
楚军一路常胜,攻到了燕国的王城。
三年前的情景反过来,楚军叫嚣着要将燕国踏为焦土。直到……他们被活活困死在冀州城。
若只是这样皇甫玉意还不够绝望,被困之时,她接到宫里的密信,信上说宋钦文在半个月前失踪,被他看管的贡品,也丢失得一干二净。
艳阳晴天,她登时吐出一口血来。
擦干鲜血,皇甫玉意只身来到燕国皇宫。
燕国换了一位用兵如神的新统帅,据说是他们的四皇子。皇甫玉意道听途说了许多跟四皇子有关的事,比如他母亲是楚国人,年少时因此受尽凌辱;比如他三年前被兄长追杀,几乎丢了性命;再比如说他名叫萧凛,如今是燕皇意属的接班人。
等见到他时,她才真的笑出声:“宋钦文,士兵死了太多,所以我来求你。”
皇甫玉意心中越恨,脸上就笑得越灿烂:“死去的楚国将士,都曾是与你并肩作战的人啊!不过也是,你连自己的国家都能背叛,又怎会在乎我们这些草芥!”
他沉默不语,而她停不住地说。每一字每一句都见血,直戳他的心房。
“听说你三个哥哥,被你暗中挑唆而死。所以我还得感谢,感谢你手下留情。”
萧凛脸上是无尽哀伤的表情,只听他说:“当年帮你抗击燕军,是为了报被兄长追杀之仇。而今,是我不能眼睁睁任你灭了燕国。”
“亏我之前担心周丞相对你不利,亏我还瞻前顾后,自以为能保护得了你,堂堂天命之子,又哪里需要我的庇护!”皇甫玉意只觉喉间一阵腥甜,一屈身又呕出一口血来。
萧凛脚步凌乱地奔下王座,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她却强撑着掏出一把短刀,生生插入他的肚腹。
嘴角的艳红滴落,与他的血液交融,皇甫玉意假装像个赢家似的笑:“宋钦文,这扮猪吃虎,请君入瓮的把戏,我都是向你学的。”
萧凛身体好,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不久便捡回命来。
皇甫玉意却养了三个月才恢复如常。其间萧凛登基为帝,皇甫玉意看着他满身明黄的模样,淡淡地说:“宋钦文,我们的关系已经坏到没法再坏了。”
萧凛正舀着一勺药给她吃,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还不够坏。”
皇甫玉意正想开口讽刺,就听他故作镇定地说:“对我来说最坏的结局,是跟你分别,所以只要还在一起,就不够坏。”
萧凛侧坐在塌上,想揽着皇甫玉意,却在她的逼视下收回了手:“留在我身边,不要再回楚国做孤家寡人。”他妥协得不像个一国之君,“求你了。”
皇甫玉意却似笑非笑地问:“那为什么不是你跟我回大楚?”
即使她能忘掉仇恨,也忘不了他们之间的身份阻隔。皇甫玉意的理由总是这样正当,正当却令人伤心,萧凛抚着她纤细的腰身叹了口气:“等我找到合适的继承人,就南下找你去。”
皇甫玉意笑得很诛心:“那我就等着你娶妻立妃,生十来个孩子,再找到合适的继承人。”
柒
皇甫玉意还是离开了冀州城。
萧凛站在城楼上,目送她越走越渺远的身影。不知怎么就想起新婚时,她如一株海棠花般卧在他身边,带着天真的脸庞笑望着他,轻易就媚了他的心。
而皇甫玉意早无征战之心,却在永历六年被陈国大军围了城。直到那时才知道战争无义,不过是各国势力扩张的手段,像她和萧凛为情而战两败俱伤的,着实少见。
陈国攻城的理由也可笑,说是国主对她倾心已久,求娶不成,便以武力讨之。英雄美人的噱头,几个邻国竟然很买账,时不时给陈国支援个兵力,只等楚国城破了,好看霸王硬上弓的戏码。
朝野一片混乱,许多大臣说这是女主之祸,楚国早该换个男君。百官投机的投机,求和的求和,让皇甫玉意一夜尝遍世态炎凉。
周丞相劝她联姻,平息这场风波,皇甫玉意却觉得有个名字堵在胸中,死咬着没有答应。
听说众臣已将信王选为王储,只等她“暴毙”之后,拥立新君上位。女皇,家国,威严,她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东西,竟然如此脆弱。
皇甫玉意幽魂似的一缕轻,趁夜登上城楼。城外敌人黑压压连成片,她脚下一跌,眼见就要磕在地上。
却被一人扶住了臂膀。
彻夜不眠,让守军的将士也红了眼角,那将士扶着她说:“陛下,小心。”
她竟连苦笑也笑不出,丝毫不避讳地说:“我马上就不是你们的陛下了。”
“六年之前,陛下曾与宋大人登楼鼓舞士气。”那士兵说,“您和宋大人说的话,属下一直记得。”
皇甫玉意的鼻子突然有点酸,宋钦文早不是什么宋大人,她也即将被赶下皇位,可还有人记得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迎风说过的话。
想起那人,心中又涌上一股暖。她已靠着那股暖捱过许多长夜,许多风凉。
“陛下快看!”
将士高呼出声,只见陈国的布防被大量人马冲散,远方的火把如星子一样,点燃了整个夜空。
援军!
萧凛特意穿了一身白,让皇甫玉意从千万人中一眼看见了他。只见他孤身一人,朝陈国最中央的战车杀去,白马轻骑,银甲如丧,竟是要取陈国国主的首级!
“我沉吟多年不敢说的一句婚娶,你竟敢用来当开战的理由,真是该死!”
那人已近而立,气急败坏的模样,却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年。皇甫玉意知道,他当然不会傻到去杀陈国国君,心中的恶气却随着他的一声吼,瞬间散了个干净。
燕国将士仿佛都不要命,冲着陈军一通泄愤似的乱砍。陈国大逆,竟跟他们陛下抢媳妇,陛下平时那么抠门,这回对全军许下血本,杀敌十个,升一级,杀敌百个,赏百金!
楚、燕内外夹击,三日之后将陈国逼回了大本营。
外物的变迁,皇甫玉意全然都不在意。她就在城上定定地看,看那人终于向她走来,有些赖皮地说:“多年不见,一见面就为你把家底败了个干净。皇甫玉意,我看你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燕国将士闻言起哄,皇甫玉意垂着眼说:“我已经许过了啊。”
“一许不够,那就许了再许。”萧凛执起红缨,意气风发地笑说,“生生世世,伴我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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