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编曰
我喜欢故事中的月明珑,足够隐忍与坚强,可以陪他看尽世间繁华,亦可以倾一生心血,护佑江山安稳。纵使命运的担子太重,纵使为他犯下无边罪孽,依旧将爱深埋于心,浅藏于口……
回京
昌平三年,北方戎人在大宣新帝的铁血手腕下臣服,退出边境三千里,大宣历经两代帝王,终于收复失地。是年春节,百废待兴,新帝以雷霆手段革新除旧,朝野上下动荡不堪。
初春,寒风煞是刺骨,月明珑从承乾殿步行而下,身后不断有下朝的官员向她行礼。她拢紧了衣袖,将怀中玉佩藏得更深了些。
“相国大人请留步!”身后有步子轻快的内侍追了上来,“圣上召您单独觐见,此时已在南书房等着了。”
跨进南书房,月明珑低身行礼,宣炎坐在上首道:“这是在京居住的戎人名册。”他递过来一本极厚的折子,月明珑恭敬地接了。翻开一看,从戎族富商、平民到和戎人有来往的汉人,皆在其中。
“戎人虽败,但他们眼见京城繁华,其野心不死终是后患,爱卿认为呢?”
月明珑心中大惊,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皇上圣明。”
宣炎一声轻笑,回荡在空荡大殿中竟有几分诡谲:“朕忘了,爱卿才是绝不会留后患的人。当初大皇兄满门抄斩,还是爱卿下的手。那此事,也交由爱卿来做吧。”
回到府中,月明珑依旧控制不住那阵心悸,胸口憋闷得愈发难受。她从书桌下翻出个精致的小瓶,取出一颗灵鹿丸服下,才慢慢平静下来看那份名册。
门外有影密卫无声地闪进来,月明珑眼皮也没抬:“何事?”
“大人,济阴那边有动静了,主子已经在路上。圣上这些年一直没有放松警惕,让守城的士兵都认了主子的画像,进城只怕有困难。还有,是否也要将您多年来一直在暗中相助的事告知主子,好让他再次信任您?”
月明珑停下手中的活,指尖微凉。有些怔愣地接过密报,良久才缓缓开口。
“给鲁老医递消息,我在雪庐等他。其他不必多言……就说我要投诚便是。”
三年,他终于回来了。
投诚
京城长街繁华,叫卖声绵延不绝。相国府的仪仗打马而过,行人纷纷避让。
今日是相国大人例定出城的日子,因着大人身患旧疾,故每月总有一次要拜访城外老医求药,百姓早已见怪不怪,就连守城的官兵也是直接放行。
月明珑步入雪庐,在老医的位置席地而坐。等了许久,一人缓带轻裘进入室内。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你要弃暗投明,我怎会不来?”宣华敛衣而坐,声线一如往前铿锵明朗。他将满盏茶水递于月明珑面前,一双眸子波澜不惊。
满室静谧。
“并非是弃暗投明,人各有志罢了。”
宣华越过桌,凑上来,唇间清浅的呼吸几乎打到月明珑脸上:“哦?这么快就厌倦了宣炎的怀抱,想起了我这旧情人的好?听闻你每月都要来这雪庐求药,让鲁老医给你一瓶灵鹿丸。你的心疾不是让我千辛万苦找的灵药治好了?你打探到鲁老医是我留在京城的眼线,是不是在服侍新帝的同时,向我讨寻恩禄的手段?”
“宣炎暴虐,狡兔死,走狗烹,我不敢再效劳于他。”月明珑平静地答道。
“你不是早就知道他暴虐?”
她眉眼也未曾动一下:“那时候以为他待我是不同的。”
宣华蓦地笑了,呼出的气息如同一道炽烈的火光打在她脸上:“堂堂相国大人,原来也和勾栏女子没什么两样,恩客傍了一个又一个!”
月明珑低眸,指尖一弹,宣华被茶碗弹离,那盏滚烫的热茶也尽数泼在了他的身上。
宣华半俯在地,瞳孔深若点漆,多年来的怨恨仿佛就要在此时尽数爆发,他的拳紧紧攥着,又缓慢松开,轻笑道:“开个玩笑,不承想相国大人当真了。”
月明珑微微颔首:“太子爷言重。”她起身,背对宣华,“既然您已来京,就委屈您坐我的马车进城罢。”
两心
进城后,月明珑吩咐轿辇行至一处偏僻陋巷,身着护卫服的宣华跳下去,脚步轻缓隐匿在夜色中。月明珑打着一角轿帘,在那不肯回头的背影消失处盯了良久,终是放下了轿帘。
出了陋巷,她招来身边的影密卫:“去看看。”
她知道,宣华有多了解她。宣华定然知道,她会窥探他的行踪,所以月明珑故意在他消失处停了许久,而那时宣华一定将身形藏住没有乱走,等她无功而返,宣华才会动身。
回到了相国府,影密卫才出现,在她耳边低语:“没看到人影,主子在我们停留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月明珑脸上露出些许惊异,复又摇头自嘲:“看来这些年,他不仅轻功身法大有进益,对我的了解也更上一层楼。想必,他也曾无数次想将我碎尸万段。”
“大人您不必——”
月明珑挥手制止:“他有多恨我,我知道。无事……”她闭了闭眼,靠在宽大的太师椅里,仿佛三年前的刀光血影卷土重来,将她的眉心淹没。月明珑努力甩掉这些思绪,重新拿起案前的名册:“还是想想怎样保住这些无辜的性命吧。”
新帝宣炎雷霆之威,想将与戎人有牵连的一干人等全部处决。朝廷未稳,党争之下必有主张怀柔之士振臂高呼。月明珑心念翻转间,已然有了主意。
她将宣炎给的名册铺于桌案,手执墨笔开始慢慢誊写,写至半夜才罢。月明珑摇摇头,想来身上的罪孽,大抵又多了一桩。
城西,曾经人声鼎沸的戎人混居地,如今笼罩着一股死寂,家家闭户。
月明珑的轿辇停在巷口,她弯腰从轿厢中撩帘而出,左方突然蹿出一匹枣红色大马,马蹄如疾风,直直向她飞扑过来。随行的护卫均吃了一惊,却也来不及上前救援。只见那马在距离轿辇瞬息之远处生生止下脚步,将温热的鼻子蹭进月明珑的手里,呜呜咽咽地讨好。
月明珑认得,此马为万中无一的良驹,唤作“赤影”,分别数年,连它也没忘了她。
“相国大人至此,不知有何公干?”宣华从东边渐行渐至,月明珑赶紧下轿,素手行礼。
“闲来无事,出来逛逛罢了。”
宣华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高度:“你来这清冷的戎人居住地,难道不是宣炎将铲除这些无辜子民的任务交到你手里的缘故?”
“对这些无辜百姓动手,月明珑,你的良心不会受到谴责?”他声色疾厉。
“会。”月明珑依旧淡然站着,“我对无辜之人动手也不止这一次,良心上的谴责,多一些少一些也无甚区别。”
宣华走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既然你知道自己做的是错事,为何不肯罢手?你很喜欢为虎作伥?宣炎给了你什么好处,比得过我当初许下的皇后之位?”
月明珑偏过头去,努力压抑眼底汹涌的情绪,低喃道:“他并未许我什么好处,倘若老天不让你安生,皇后、相国,做起来也无甚差别。”
宣华眼睛里冒着火,影密卫倏然而至:“大人,巡城的官兵来了,请您和主子先避一避!”
月明珑见巷尾处已有官兵身影,顾不得其他,左手翻转握上宣华手腕,瞬间将他一同拉入轿中。
轿内茶香缭绕,两人无话。宣华凝视着月明珑左手边的那套茶具,那是月明珑及笄之年他送与她的,不知何故竟然留到了现在。宣华脑中想起一事:“将才你的护卫,为何唤你作大人,唤我作主子?”
月明珑轻笑:“你从来都是他们的主子,我不过是个中间人罢了。”
她静谧平和的笑脸,和多年前先帝给他们赐婚时的娇俏少女截然不同。宣华脑中思绪万缕,纷纷飞飞却没个线头,轿辇却突然间狠狠一晃,左侧的女子没有他深厚的内功撑着,瞬间便扑到了他怀里。
宣华下意识间用双手护住她,温软在怀,他不由得低头一看,月明珑低着眼眸看不出神色。
少顷,怀中的人大力推开了他,坐直理了理衣襟,才出声向外询问:“何事?”
“不知是相国大人在此,冲撞了大人,小的们该死!”
月明珑挑开轿帘一角,只见巡城的官兵身子颤抖着跪伏在地,她出声:“我无事。”说罢又对轿夫吩咐,“回府。”
起轿后,月明珑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宣华:“等回了府,我再叫人送您走。”
宣华不置可否,清冷地直视她:“你不必送我回去了。若是不看着你,不知你又要做下多少伤天害理之事,我便在你相国府中安顿下来,也好阻止你去害那些无辜平民。”
相知
宣华自此带着他的谋士与贴身高手在相国府住了下来。月明珑一面将朝中各种情报说与他知晓,一面若无其事地上朝下朝。时日就在表面云淡风轻背地暗潮汹涌中度过,转眼便是暮春。
宣华也当真与月明珑同吃同睡,一刻也不肯分开。他的强势倔强让月明珑无奈,只好将书房也搬去了宣华等人所在的密室。
连日来繁重的公务让她疲惫不堪,有时累了,她便小寐片刻,醒来总看见宣华守在身旁看情报。她身上还盖着宣华的披风,温暖厚实,上面他独有的香味钻入她鼻孔,人也变得柔弱起来,脑袋不自觉往宣华的腿上蹭了蹭。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多年来的疲惫好像一夕之间得到了缓解,向来拼命的她也不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只有她上朝时,宣华不能跟着。四月的最后一日,朝堂上的大臣又在新帝的铁血手腕下战战兢兢地度过了一个早上。下朝之后,宣炎将她留在了殿上。
“清除戎人余孽一事还没有进展,看来爱卿尽忙着风花雪月了。”
月明珑心内狠狠一震,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不知皇上所说何事?”
宣炎唇角露出一抹狠戾的笑来:“前些时日,巡城的官兵惊了你的轿辇,听见你轿内有男子声音,且随你一路回了府。”
宣炎从龙椅上走下,眼里闪烁着噬血的光芒,捏住月明珑的下巴狠狠一挑:“你心里不是只有我皇兄吗?当初无论朕如何讨好你,你都不愿看朕一眼,而今却暗地里勾搭男人。你不愿杀那些百姓,在朕面前一拖再拖,以为朕不知道吗?看来你依旧无法臣服于朕,留着你,终是祸患。”
月明珑死死闭着唇,一言不发。宣炎一招手,殿内侍卫迅速听命。
“将相国大人押去水牢,好生看管!”
侍卫应声而上,突然之间,殿门被一股大力撞破,来人半蒙着面,瞬息就掠到了月明珑身前,手臂一伸,将她拦腰抱起,以迅雷之势冲到了殿外。他身后跟着两人,将冲上来的侍卫挡住。他飞身掠了出去,几个起落间已到了城墙外。
“你是如何混进来的?”月明珑盯着宣华露在外的双眼。
“我每天都装扮后随你入宫,只是你不曾发觉。”
月明珑几乎失笑。三年来她暗中一步步帮宣华笼络势力,本以为只有她才了解他的一举一动,没承想他也在她周身布了棋子。
宣炎已经派出追兵大肆搜捕,两人沿着京城复杂的巷道飞身而行。
“你做了个错误的决定,现身引起的风险远远严重于我被困。”
宣华依旧搂着她,清浅的呼吸打在她耳边。他微微侧身,凑近月明珑的鬓角:“只有我能动你,其他人,妄想。”
风起
大抵是这些年,腥风血雨惯了,甫一听见这句话,月明珑突然控制不住感念。心口处一阵绞痛,密密侵蚀而来。
“你怎么了?”宣华注意到她难看的脸色,伸手扶住了她。而她甫一有了支撑,身子便软软倒了下来。
宣华大惊失色,抚住月明珑的脉象一探:“你的心疾不是已经好了?怎还会发作?”
月明珑疼得连视线都逐渐模糊,恍然间她忆起遥远的过去,年少的自己天真无邪胸无城府,连心疾也好得比常人容易些。然一朝巨变,她活在四面楚歌中举步维艰,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上劳心费神,时时算计着,筹谋着,保护着她珍惜的东西,隐藏的病根子不能拔除,又反反复复地发作了起来。
“灵……灵鹿丸……”月明珑气若游丝指了指自己腰间。她听到西边远远传来的喧哗声,知道事情开始了,终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宣华怀抱着她,一瞬间心潮起伏。他一直以为,月明珑去雪庐求药只是她示好的手段,没承想却是当真病到了如此境地。他抱着怀中纤瘦的女子,脑中不由想起,这三年来,她是否也过得不易。这样想着,他取药喂药的动作便更快了些。
月明珑醒来时,已到了相国府的密室。
宣华坐在床边,眸色低沉,见她醒来便出口道:“你的影密卫已经向我交代,现在城西的那一场暴乱,是你的手笔。”
月明珑听清了他言语里的不善,坐起了身。
“你借着宣炎要除戎族余孽,将事情闹大。把原本要抓的百数人添加至了几千人,再联合朝中怀柔党的得力大臣,激起沸腾民怨,以此来为我铺路。”
“是。”月明珑声音清淡。
宣华双手紧紧攥着,眸中似有利刃:“宣炎暴戾,会不惜一切代价将暴乱的百姓处死,彭城的几万大军临近京城,宣炎很快便能调来。所以,这些无辜者在你的安排下,成了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她的眸子清淡如水:“有博弈就会有牺牲,我要助你夺回皇位,脚下怎能不踩着人命。”
“那我便不要这皇位!”
月明珑转头看他,少年皇子在黑暗的密室中依旧掩不去满身光华。她看清了宣华眼里淋漓的恨意,虽然她事先已将彭城将领收服,此刻却一点也不想开口。
她知道,宣华从不妇人之仁,只是恨她。恨她滥杀无辜,恨她将满腔情意一夕抛却,恨她当年手段狠辣给了他最痛的一击。
就让他恨着,也好。
“若是天下继续由宣炎做主,将有更多无辜者枉死。宣华,行动吧,此刻是最好的时机。”
大势
昌平三年暮春,利刃出鞘。传闻已死的皇太子突然于京城出现,世人皆知,当今皇上并未被先皇立为太子,当年先皇弥留之际发生在京城的皇太子灭门一案扑朔迷离。而今皇太子振臂一呼,世人便知当今皇上是当年谋害亲兄,害死先皇的不义之人。
驻守在西北边关、东南沿海以及樵郡、汝阴、济阴的将士纷纷起兵,响应太子号召讨伐暴君。眼看天下便要易主,当今圣上却并未传出有大动静。
天色将变,京城周边已被陆续赶来的各地将领控制,宣华以迅雷之势架空了宣炎,除了固守在皇城内的御林军,京城已然被宣华握在股掌。
相国府中,月明珑走出连日沉闷的密室,孤身立于庭院中。这些日子,宣华传话让她好好休息不必出门。月明珑自嘲着,她这个贰臣,还没有等到新帝登基就被架空了。
旁边的影密卫出言安慰:“大人别多想,主子是担心您的安危。”
月明珑抬头望着京城风云诡谲的天空,轻轻说道:“等了这一天如此久,也不知为何我心里不见一丝欢喜。大抵是知道,这是我能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罢。”
影密卫瞟到旁边一身戎装的身影靠近,便悄无声息地隐匿了身形。
“你要走?”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月明珑一跳,她转头,见着宣华冰冷的表情,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等到你上位,朝堂哪还有我的容身之所,那些当年我害过的旧部,恐怕即刻便会找我拼命罢。”
“若是你能偿还当年的罪孽,我便能容你。”
月明珑轻笑:“八十多口人命,要如何偿还?我想我还是趁着你没工夫修理我,赶紧跑命吧。”
宣华望着女子脸上故作明媚的苦涩笑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他有多恨她?三年中的每个夜晚,他都恨不能饮她之血,祭奠亡魂,然而极尽恨意的同时也带着极尽思念。他多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来,他平安登基,而她已做了他的皇后。
再见到月明珑时,她向他投诚。宣华心内充斥了说不出的快感和道不尽的愤恨,他想报复她,几次可以下手却终究做不到,反而主动从宣炎手里救下了她。时隔三年,她周身多了几分沉稳冷静,一举一动皆扣着他心弦。宣华强迫自己恨她,朝她发火,可她始终波澜不惊。
他承认,他还爱她。
特别是在他出城,见着彭城将领俯首称臣献上虎符之时,心内竟然有抑制不住的庆幸——她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恶毒。
宣华转了身,努力掩藏自己的思绪:“今晚我要去城外迎梁大人的兵马,不回府了。”
月明珑盯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立了许久之后,她转身回屋,却不料左脚一麻,瞬间便跌倒在地。
脑中顿时一片眩晕,她暗叫不好,影密卫反应极快,想伸手救她,然而被一个高手拦住了快要触及月明珑身躯的手。下一刻,她便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挟持
承乾殿里,死一般的寂静,月明珑在冰冷的地上慢慢苏醒过来,第一眼便看到了龙椅上的宣炎。
宣炎走下来,手指挑弄着她的长发,嘴角扬起一抹噬血的笑:“我还不知道,你对我大皇兄余情未了。这些年,他怕是已将你恨之入骨了罢?”月明珑努力克制住心内的胆寒向后缩了缩。
“你说!”宣炎蓦然发怒,赤红着双眼,捏住她的下巴,“当年父皇传位于我,你也在旁看着!朕怎么就来路不正?朕怎么就残害了手足?”
“对……对不住……”
宣炎笑了,慢慢减了手上的力道:“你以为他能成功吗?就算此刻皇城兵力匮乏,只要朕一日没有动作,宣华便一日不敢攻进来。他知道从宫门到承乾殿,朕有多少机关陷阱等着他。鲁郡的援军不出两日便会赶到,我便要让你看着,究竟谁胜谁负。”
月明珑转头向殿外看去,黎明的曙光已照了进来,有内侍尖利的声音进来禀告:“皇——皇上!皇城失守了!”
月明珑听到,快速反应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殿外跑。奈何宣炎比她反应更快,一个箭步就拦住了她,一把将她拎住,足尖一点飞出了殿外。
月明珑被宣炎挟着,到九和宫才见着满地的刀光血影与震天嘶吼。远远地,她望见宣华正领着人拼力厮杀,猎猎风中,鲜血染红了白衣战袍。
宣炎抱着她在宫墙上停下,一挥手,凝聚真气朝底下大喊:“皇兄,你若是敢冲进来,她便没命了。”
宣华果然朝城墙上望来,下令停止了厮杀。隔得太远,月明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在他的身影中,读出了显而易见的犹豫。
月明珑全身都僵了,她想放声大喊,可没有力气,想努力挣开宣炎的怀抱,从这十丈城墙跳下去都好,她不愿宣华为着她放弃了唾手可得的皇位。她呜咽着,挣扎着,希望宣华能懂她的意思,可底下那一身染血的身影,依旧没有向前踏出半步。
宣炎嘴角挂着得逞的笑,抬手便拎住她的脖子,将她半个身子都丢到了城墙外:“皇兄,退兵!”
前尘
月明珑难受至极,她在余光中看到宣华正一步步后退,内心焦灼如万千蚁噬。她瞅准机会,将袖中备着的银针摸出,抬手便朝宣炎的手刺去。
宣炎猝不及防,大惊之下松了手,等到反应过来想努力抓住面前的女子之时,她已经直直地向下坠落而去。
月明珑从未觉得耳边的风声如此喧嚣,她身体失重,心神在恍惚。
她恍惚忆起,三年前,也是这样绝望的黎明,先皇到了弥留之际,召她单独前来。她满心以为,先皇是对她这个未来的皇后有诸多寄托,可他出口的一刹那,月明珑整个天都塌了。
“明珑……只有你……最了解他,只有你……能打倒他。华儿的生母是戎族女子,虽然他并不知体内的戎族血脉,但若让戎人知道,必定有不轨之心。我华夏大地怎能落于戎族手中?明珑……你……你不能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皇上……求您放过我,叫谁去都可以!我可以陪他风霜剑雨,受多少苦都行!求您让我们在一起!”
月明珑跪伏于地,磕破了头,前半生的噩梦加起来也抵不过此时的胆战心惊。她颤抖着全身,死命咬着,咬破了唇角,鲜血循着下巴一滴滴跌在冰冷的殿上。她告诉自己此时只是一个梦境,然而一抬头,就能看见先皇撑在龙床上,满含决然与期盼的眼神。
“必须……是你!先……助炎儿登基,他性情暴戾,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戎族。但炎儿若为君……必然为暴君,为了百姓苍生,时机成熟后,你便再助华儿登基……”
百姓苍生!她恨这百姓苍生!月明珑想来这一生,也未曾亏欠他们,如今却被这四个字压到了地狱里。她多想一头撞死在这里,什么责任,什么百姓苍生,都不是她的!
她将舌尖咬破,将眼泪流尽,从黎明到日暮,还是不得不走出宫门,以瘦弱的身躯扛起百姓苍生的重担。
月明珑回想起从前,却觉得在此时,这一生的不甘与愤恨,都能释怀了。
忽然有一双大手将她拦腰抱过,身体向下的分量便轻了许多,瞬息过后,她便平安落在了地上。还来不及站稳,宣华便一把紧紧搂住她。
宣华回想起,当他知道月明珑被掳走时的愤怒,想起刚才她从城墙一跃的害怕,多年来刻意隐藏的情绪如火烧般蹿了上来。
“明珑、明珑,我不恨你了,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他在月明珑耳边呢喃着,将她松开,凝视着她的眼眸,“你还要做我的皇后,明珑,留着命。”
月明珑眼中的泪水终究是止不住了,多年来的辛酸隐忍,到如今他依然捧出真心相待,若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她留恋不舍的,便只有他。
落定
忽然,九和宫的城门轰隆隆倾然而下。之前交战之处离城门便有一段距离,而刚刚宣华飞身扑过来救月明珑,此刻他们已独自到了城门脚下。
两人同时一惊,他们都知道,九和宫是历代帝王的最后一道防线,城墙处的机关若是启动,定叫人死无葬身之地。
此刻,宣华眼看就要攻陷皇城,多年来的准备就此一击。月明珑抬头间心念百转,她猛地抱住了宣华:“宣华,等来世,我定然不生在王权富贵之家。若是你愿意,便同我在乡野村间,厮守一世,可好?”
宣华反应过来,想拉她的手,却已经来不及了。月明珑将宣华狠狠一推,推在了赶上来的将士身前。将士们怕宣华涉险,均死死拖住他。月明珑朝着他,扬起一抹微笑,转身就去了城门内。
极少数人知道,在城门后,有一个隐秘的终止装置。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开启终止装置的方法。很不幸,月明珑是那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月明珑来到装置阀门前,以繁复的手法停止了宣炎的最后一击,城墙上的天罗地网顿时收住。同时,城门内万剑齐发的利刃,也刺穿了月明珑的身体。
她缓缓倒下,看着那白衣染血的少年发疯一般跑来,看到他眼中的泪。月明珑用尽所有力气将手伸到怀中,摸着了定亲之时宣华送的玉佩,那上面,还有两人交织的黑发。
那一年,桃花灼灼,他宠溺地为她戴上:“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可他们,终究没能成为夫妻。
她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终该由她偿还。从脚底下踩着冤魂的那刻开始,她与他便再无结发之日。
命运的担子太重,她无力抗争。她从来都是个胆小鬼,不敢违背先皇的嘱托,不敢现身帮他,不敢将真相坦陈于前。
宣华奔过来,死死抱住她鲜血染红的身体,妄图为她留下一丝温度。平日指点江山的少年皇子此刻只剩下无尽惶恐。宣华从未像此时一般害怕失去,害怕死别,可他依旧死死撑着,将脸贴近她的脸。
“明珑,不怕,我陪着你。我很快将这江山治理好,很快去陪你。我们下一世,不做帝王将相,你去哪里,我都陪着。”
月明珑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抚上他脸颊:“宣华……你还……恨我吗?”
“不恨……不恨……”宣华将她的身体抱得更紧了些,“我从未真正恨你,我只是想你……十五岁那年我随父皇南巡,你为了看北疆的雪没有跟着,回来我便砸了你送的冰雕。你问我是不是生气了,我没有,我只是想你……”
月明珑听着,嘴角露出一抹凄然的笑容,终是缓缓垂下了手。
那日,她踩着满地鲜血,听那一句“终有报应”,因杀戮而久久不敢平静的心,突然就安定了。
她的报应,总会来的。等到了这一天,她此生便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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