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壹
施雨池每天下班后都要经过一片浓密的梧桐树林。这天,他加班到深夜,独自一人骑着自行车匆匆驶进了梧桐树林。途中,突然蹿出条白色身影撞在了施雨池的自行车上,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施雨池和白色身影打了个照面,他非常错愕,居然是前女友——小艾。
小艾着急地对施雨池哭喊道:“快跑,后面有带刀的劫匪追我。”
施雨池不由分说迅速跨上自行车,带上小艾一鼓作气向出口狂奔。不一会儿,就到了梧桐树林的尽头,外面明亮的路灯让施雨池安心不少。
施雨池减缓自行车车速,正想问问小艾何去何从,一回头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后车座位上坐着的居然是一个干瘪瘪的小老太婆。
施雨池下意识地紧捏了车闸,自行车猛地停稳,各种凌乱的感觉随之而来。
老太婆颤颤巍巍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吧唧着嘴巴说:“小伙子,你真是好心,我腿脚不利索,你就主动送我回家,太谢谢你了。再过前面两个十字路口,就到我家了,谢谢。”
施雨池无法推辞,只得又骑上了自行车。
须臾,又过了两个十字路口,施雨池再次回头,惊得直接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后车座上竟然空无一人。
今晚的遭遇实在太离奇了,施雨池心惊肉跳,最后不管不顾地闷着头一口气狂蹬回家。
极度疲乏却一夜无眠,施雨池满脑子的魑魅魍魉。
早晨上班,施雨池刚打开电脑,网络就自动弹出一条雷特迈航空公司当地时间7月26日凌晨失联的K2000航班已被证实坠毁的新闻,新闻下方列出了二十二个空难者的名字。施雨池一边浏览一边感叹,猛地,他在名单中看见了米小艾的名字,下意识地心一沉。
联想到昨夜的蹊跷遭遇,施雨池心神不定,反复思量了一番,他拨出了那个曾经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短暂的等待音后,一个女声接听了电话:“喂……?”
施雨池犹豫道:“你好,请米小艾接听电话,谢谢。”
电话那端欣喜地问道:“雨池,是你吗?我就是小艾,很久没和你联系了,真高兴接到你的电话。”
小艾明晰的语气让施雨池倍感踏实,久违的熟悉感恰似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小艾,你还好吗?”
“我还和从前一样。”小艾轻快地回应道,“你呢?最近怎么样?”
“我……“施雨池对自己的经历欲言又止。
小艾在电话那端听出了他的迟疑,不禁担心地问询:“雨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施雨池一时间五味俱全,有些无从说起。
“雨池,到底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小艾的声音开始焦急。
虽然施雨池曾经无情地离弃过小艾,但小艾对施雨池的细心体贴从未改变。施雨池捏着电话有些思绪游离。
“雨池,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我都会帮你的。”小艾很坚定。
施雨池为之动容:“小艾,今晚我去看看你吧?”
“嗯。”小艾赶紧接应道,“我还住在原来的出租屋里。”
贰
下班后,施雨池沿着记忆中的路,往小艾的住所匆匆赶去。
逼仄的楼梯上飘出一股浓郁的饭菜鲜香,好像是宫保鸡丁和水煮肉片,都是自己最爱吃的菜,施雨池很开心,加快了上楼的步伐。门开着,小艾背对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着。
施雨池放下礼物,随意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里光线有点暗,他摸索开关,没有亮。
这时小艾端着猪尾骨汤从厨房走了出来:“停电了,快坐下吃吧,都是你爱吃的。”小艾穿着一件黑色的立领旧毛衣,头发胡乱在脑后绾起,脸上没有表情,说话声音有些僵硬。
施雨池觉得小艾似乎很虚弱。
一股冷空气犀利地穿堂而过,窗子猛地砸在窗框上发出吓人的声响,窗玻璃缺了一块,施雨池尴尬笑笑:“我去把玻璃换好。”
小艾没有出声。
施雨池自顾自地走向里屋,准备找个手电筒。推开里屋的门,漆黑一团,好像弥漫着一种腐朽夹杂着潮湿的腥味,施雨池不禁捂住了鼻子。
施雨池正想问小艾是不是什么食物馊了,一回头,小艾就站在他身后,眼神空洞。
施雨池惊悚,她走路怎么没一点儿声音?施雨池干咳了两下,掩饰怯意:“我明天带块玻璃来装上,今晚先将就一下,好吗?”
小艾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招呼他吃饭。
坐在餐桌旁,施雨池点亮打火机。
微弱摇弋的光影里,施雨池瞧见小艾明显瘦了。原先饱满的脸颊现在塌陷下去,皮肤粗糙了许多,曾经爱笑的眼眸也不再清澈。这个始终无怨无悔付出,温暖了他青春时光的女子,老了。
施雨池惶然愧疚,手一哆嗦,打火机灭了:“小艾,你太瘦了,有没有看过医生?”
小艾怔怔地坐着,黑暗中施雨池看不清她的表情。
“怎么了,小艾?”施雨池迟疑地询问着,又点亮了打火机。
小艾的身影茕茕孑立。
小艾是个地震灾难中的孤儿,只有他一个亲近的人,还抛弃了她。施雨池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小艾。”施雨池缓缓靠了过去。
小艾敏感地躲开,泪水情不自禁地滚落下来,打湿了衣襟。施雨池大脑一片空白,他冲动地把小艾紧紧拥在怀里。小艾嘶哑着声音说道:“谢谢你来看我。”
“小艾,你要照顾好自己。”施雨池语无伦次,“你一定会很幸福。”
小艾似笑非笑地摇摇头,满目忧伤。
叁
这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小艾捂住泪痕斑驳的脸闪身进了里屋。施雨池只好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老人,是老街坊,老人看见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哦,是你回来了。”
“大伯,有什么事情吗?进来坐。”施雨池热情地寒暄。
老人摇摇头,眼神有些怪异:“我听见有动静就过来看看,是你回来了,我就不打扰了。”边唠叨边回身要走。endprint
施雨池解释道:“我回来看看小艾。”
老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人都死半年了,才想起回来看看。多烧点纸吧,叫她不要闹了,安心地走吧。”
听见老人的话,施雨池头皮一紧,牙齿有些打战。死了?
突然一阵阴风骤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战栗与寒气从施雨池的脊背直吹向脑门,施雨池慌忙转过身,点亮打火机,仔细打量起这个房间。
房檐上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墙壁上很多墙皮已经脱落,地面污迹不堪……一个响雷伴着闪电把屋子照得雪亮,施雨池惊骇地发现刚才那些可口的饭菜全是一堆发霉腐烂的垃圾,里面蛆虫密密麻麻,苍蝇蚊子飞来飞去,小艾坐在桌边绝望地看着他。她的眼睛……她的眼睛竟然流出血水,嘴唇不见了,白生生的牙齿就突兀地暴露在外面……
施雨池全身痉挛,终因极度恐惧而挤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他仓皇地拉开锈迹斑斑的木门,连滚带爬地夺路而逃。
一个多月过去,施雨池都无限后怕那刻骨铭心的场景。直到听说政府为了整改市容市貌,已经将那片小区夷为平地,他才渐渐安心。
睡到半夜,施雨池被客厅发出的一种微弱但异乎寻常的声音吵醒了。有小偷?他稳了稳神坐起来,顺势抄起一个空啤酒瓶,蹑手蹑脚往客厅移动。
电灯开关近在咫尺,施雨池深吸一口气,咬牙按下按钮。室内瞬间通明,施雨池猛然睁大眼睛,霍然瞧见……小艾蓬头垢面,眼睛里汨汨地流着血水……施雨池呼吸快停止了。
小艾的脚没有着地,是悬空的。
一股无法抵御的巨大恐惧向施雨池迅速袭来,他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逃,却僵直地不能动。施雨池盲目慌乱着,最后眼前一黑,后脑勺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肆
施雨池在医院苏醒,躺在病床上惊魂未定,脑袋因为撞击被确诊轻微脑震荡。
午后,护士例行公事给施雨池注射针剂后就离开了病房,施雨池昏昏沉沉。病房门被推开又关上了,施雨池想睁开眼看看情况,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那缓慢的足音分明向床边逼近,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夹杂着潮湿的腥味侵袭而至,与当初小艾出租房里的气味一模一样。
是小艾来了吗?
施雨池无助地挣扎着,感觉自己的脸颊好像被缓缓覆盖一抹稀薄的热气之后又被盖上了一层薄布。
病床不紧不慢地移动着,感觉出了病房穿过走廊乘坐电梯后又走了很远的路,那股腐朽夹杂着潮湿的腥味越来越浓郁了,病床终于停止移动了。
不一会儿,来了好几个人。一个细软的女声响起:“正常死亡的新鲜尸体送来后,一般情况下,我们要用甲醛溶液浸泡两三年才能用于解剖,否则很容易腐烂。现在大家和我一起先将甲醛溶液通过压力灌注到尸体血管中,达到血液、蛋白质的凝固……”
施雨池既惊恐又无助,我怎么会是尸体呢?我明明还活着,我不可能是尸体的!施雨池内心的呐喊根本无人理会。
一只刺骨冰凉的手从施雨池腋下伸了进来,施雨池反感却躲避不了。一个个尖锐的利器狠狠地刺穿了施雨池的手背、脚背,还有头皮,施雨池十分悲痛,胃腔终于忍不住猛地痉挛起来,据而喷薄而出一股腥臭的黏液。
几声此起彼伏的惊呼后,施雨池勉强撑起眼角与那个细软女声四目相对,真的就是小艾,她的脸上闪现着诡异笑容……
施雨池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躺回到了原来的病房,四周围满了白大褂和公司领导。公司领导焦急地责备道:“小施,你怎么独自一人乱跑呢?还跑去医院解剖室睡觉,差点就把你当成尸体解剖了,多危险啊。如果真的解剖了,我怎么向你家人交代?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这样不懂事,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可把大家吓坏了……”领导气急败坏的责备让施雨池有口难言,其余医生和学生也都站在旁边面面相觑,包括那个拥有细软女声的医生。
施雨池现在看清楚了,她不是小艾。
施雨池痛苦地低下头,根本没有任何人相信自己所遭遇的一切。
施雨池现在可以说是战战兢兢,夜不能寐,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小艾血淋淋的模样,一点风吹草动都疑神疑鬼。各种难以形容的症状以锐不可当的架势集体袭来,施雨池快被无形的压力逼疯了。不几日,就形容枯槁。
施雨池出院后,自己的家却不敢回去住,落寞地搬回了单位的集体宿舍。施雨池废寝忘食地工作,希望可以借用工作的动力来稀释生活的压抑。
明天客户会来公司看美容节企划书,施雨池力求完美,不知不觉加班到深夜。工作完毕时,已经快十二点了,施雨池揉揉酸胀的太阳穴,准备回宿舍休息。
寒夜深深,寂静的走廊空荡荡的,声控灯时隐时现,飕飕的夜风营造出一派阴森森的气氛。施雨池习惯性地忐忑不安,加快了步伐,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拐弯的时候施雨池看到了同事欧阳,他正在等电梯。施雨池如释重负般跑上前,有人做伴就不容易紧张了。
“施哥,怎么加班到现在啊?”欧阳诧异地问。
“是啊。”施雨池含糊笑笑,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施雨池精神涣散逐渐寡言自闭。
这时候升降式封闭电梯的门打开了,一股阴寒的冷风迎面扑来,施雨池全身的汗毛顿时竖立起来。
“施哥,你怎么了?”已经进入电梯间的欧阳不解地望着脸色突变的施雨池。
施雨池摇摇头,僵硬地扬了一下嘴角:“没事。”
电梯门缓缓关上,施雨池有气无力地靠到电梯边角,耷拉着眼皮木然注视着地板。欧阳瞟了他一眼,打破沉默:“施哥,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还没考虑这件事情呢。”施雨池心不在焉地回应。
“你怎么能这么讲话呢?太过分了。”欧阳突然怪异地瞪着施雨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小心被别人抢去哦。”
施雨池恍恍惚惚,却又听欧阳道:“陪着你加班到这么晚,多体贴啊。”
施雨池霎时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欧阳把脸朝向施雨池的旁边:“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公司吧?以前好像没见过你……”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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