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多想穿着这套嫁衣,整日与你纺这朝云晚霞,直到白发苍苍,直到一世终老。
【配不上这场盛典的人,唯有你】
红锦高悬,喜字成双。忙活了好几日的陈府由里到外喜气洋洋,红得像被涂了胭脂。
陈晟焦躁地在门外踱着步子,赤红的喜袍在众人眼中格外显眼。早在两个时辰前就该到来的新娘子,现在却像突然蒸发了一般,没了音讯。
“新娘子到!”前去迎亲的小厮终于扯着嗓子喊道。长长的尾音还未消去,就见轿中的女子跳将下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径直走到陈晟面前,霍然揭开喜帕。
她斜睨着将陈晟打量个通透,才懒散地道:“我本不想来的。”
众人皆是一惊,陈晟的脸更是瞬间青白起来。
“但冲着这身嫁衣,我也该出来招摇招摇。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婚约作废了,作为补偿,嫁妆会按原份送到。”言罢,苏清倾便往轿中走去,丝毫不顾忌呆立的众人。
陈晟深吸几口气才将怒火堪堪压下去,紧绷着脸在苏清倾身后嘲讽道:“苏家果然财大气粗,婚约也能当作掷金的儿戏。”
苏清倾停下掀帘的手,微微回头:“你当知道,婚庆喜宴也好,凤冠霞帔也罢,配不上这场盛典的人,唯有你。”
说罢,乘着花轿扬长而去,留下陈晟面色铁青地收拾一地笑话。
“苏家是扬州首富,苏小姐又是难得一见的绝色美人,骄纵惯了也是自然,可谁想在婚嫁上也这般刁蛮,好好的一场婚宴就这么毁了。”布店的掌柜摇头叹息道,“可惜了她穿的那身嫁衣,待字闺中的女子哪个不求?”
素尧淡淡地笑道:“不过是普通衣裳,哪有掌柜说的那般玄乎。”
掌柜将怀中的布拢了拢,钦羡道:“穿过你嫁衣的女子当日都光彩照人得紧,庸常也能衬出雍容来。且听她们说,出阁前皆做了白头偕老的美梦,端的幸福甜蜜,可惜老身没那个福气哟。”
素尧纺丝的手顿了顿:“掌柜的莫要听信那些谣传,素尧只是尽心纺织罢了。”
掌柜讨个没趣,讪讪地笑道:“那是,那是。”
素尧站起身,轻轻地抚了抚身前的纺车。相较前些日子的光滑铮亮,它显得破旧了许多,甚至还有些细碎的木屑掉下来。
她想起第一次为闺中女子做嫁衣裳,亲自纺了布料,一边摇转着纺锤,一边偷空想着自己出阁的情景。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的新婚,相夫教子操持家务的中年,儿女绕膝白头偕老的晚年,她统统想过,唯一没想到的便是竟有一位女子入了与她相同的梦境。
那女子出嫁时身上穿的,便是她纺的第一身嫁衣裳。她娘亲专诚带了喜糖过来谢她,说女儿托得她这件衣赏,出嫁那日光彩照人得紧,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女儿做的美梦,满满的幸福让她也跟着愉悦起来。她微笑着送走那位妇人,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浓。
直到越来越多的人穿上她纺的嫁衣,越来越多的人梦到她梦里的憧憬,她才知晓,是她,造就了那些嫁衣梦境。
许久之后她受高人点拨,才知晓这辆普通的纺车上附了一只小妖,能把人的念想编成梦境。度过最开始的惊恐后,她便安心下来。观察许久,她发现这妖只能感受到她缥缈模糊的空想,并非有读脑读心的本事,这倒让她心安许多。
十四岁那年起她便孤苦伶仃地住在这小院中,甚少与人来往,同妖物住在一起倒也不觉有异。况且他无害于她,也乐得圆了别家女子的美梦,沾染些福气,倒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只是……
素尧看了一眼破旧的纺车,将木屑收拾干净,在夜色里轻轻叹了口气。
【我害了他姻缘】
天色熹微,素尧洗漱完毕,照例来到纺车前,嘴角漾开一个微笑:“早安。”纺车梭子动了两下,似是回应。
素尧伸了个懒腰坐下来,却不承想,在小院第一道晨光里,迎来的会是她。
苏清倾逆光站在她面前,盯着她恶狠狠地道:“你在这嫁衣上施了妖法。”
素尧扫了她一眼,不言不语地纺起线来。
苏清倾瞪了好一会儿,见她无动于衷,终于泄气道:“好吧,我是来谢你的。”
一个月前,苏清倾到郊外踏青,正巧瞧见陈晟掏出一锭银两送给路旁的乞人,自此有了好感。再瞧他身长玉立,容貌出众,长得英俊潇洒,当下芳心暗许。苏家大小姐向来风风火火,缠着爹爹提了亲,陈晟也即刻应了下来。
距离出阁不过个把日,新人轿辇,凤冠霞帔都一一准备妥当。按照习俗,本该是出阁前夜穿着嫁衣和衣而睡的,苏清倾骄纵惯了,也不多想,看那嫁衣美得朝霞一般,当下偷偷穿在身上,不等她走到镜前,却突然晕厥过去。
再醒来时,已无出嫁的兴高采烈,唤了下人耳语一二。等到下人回报时,她终于绝了念想。
苏清倾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木林道长说,此处有妖孽,是只没有本体的小妖。道长说他这些年做了不少善事,是能成仙的妖。”
素尧沉默半晌,望着苏清倾道:“多谢姑娘美意相告,只是实在惭愧得很,姑娘那件嫁衣,奴家是存了私心的,而非姑娘所言行了善事。”说罢轻轻叹口气,又抚了抚稍显破败的纺车。
苏清倾一愣,疑惑道:“之前倒是听家丁提起过,陈晟曾将一女子领回府住了三个月,待她极好,是极有望成为陈家夫人的人。只是后来不知因何缘故,被送出府,自此没了音信。”苏清倾顿了顿,“莫非你便是那女子?”
素尧低头不语,这番行为,在苏清倾眼里权当默认了。
“可是,”苏清倾愈加疑惑道,“那你更应该知道他的为人才是,怎么还对那样的人渣念念不忘?”
素尧苦笑着摇摇头,就因为深知他的为人,所以才念他想他,不愿他娶别家女子。
苏清倾瞧她神情便知她没有把话听进去,无奈道:“不管怎样,是你在梦中提醒我,我才有心差人去调查他,继而退了这婚约。我欠了人情与你,自当报答。”
素尧无所谓地摆摆手:“我本是私心,小姐好意奴家心领了。”
苏清倾心中气恼,怎会有这般不知好歹的人?自己好心好意,却被三番五次拒之门外,恼了招呼也不打便朝门外走去。临出门时,看到素尧伏在纺车上瘦弱的身影,又忍不住道:“不论你与陈晟有何渊源,及早断了念想的好,他不配。”endprint
看素尧依旧淡定的模样,苏清倾跺跺脚气哼哼地走了。
“嘶!”素尧吃痛地收回手,被纺线割到的手流出些许血来。素尧盯着那抹血色,低声叹道:“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呢。”转而又自责道,“我却害了他姻缘。”
纺锤嗡嗡地摆动两下,布锦上缓缓浮现出两个字——何苦。
何苦?是啊,就算他未娶苏清倾,也自然会有别家女子顶上,反倒没有苏小姐的绝色与良善,再怎么也不会轮到自己这个陌路人站在他身边。
素尧俯下身来,轻轻趴在纺车上:“我借他被鬼上身作恶那一段哄退了苏小姐,拆了这姻缘,会遭报应的吧?”说罢,她又自嘲地笑笑,“我怎么说起什么报应来了,爹娘死得那般凄惨还不是不了了之。”
素尧脸上表情微恸:“明天就是清明,要是你也能陪我去看他们就好了。”
【行人伤绝魂更断】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细细的雨丝似要将愁绪都下下来,矮矮的坟冢掩在树林里,影影绰绰,平添了许多凄凉。葬在这树林里的人大多都是三年前因饥荒而死的贫苦人,似乎一进来就能感受到那些若有似无的怨气。
一高一矮两个坟包紧紧依偎着,安安静静地伫立在素尧面前。素尧将一束白菊插在上面,微微湿了眼角。她蹲下身,一边拔着杂草,一边喃喃自语:“爹,娘,女儿现在织得一手好布,还会做嫁衣裳,总也算有些结余,不必再像过去那般紧巴巴,也不会因为欠债被人乱棍……”
“谁?!”素尧突然惊起,慌张地四下张望。
什么都没有,只有细密的雨打下来,可刚才她分明感觉到有人从背后抱住她,冰凉的胳膊环住她的身体,让她的呼吸也窒了一分。
可不知为何,这气息却隐隐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遇到过,可分明又不是爹娘。
都说清明时节百鬼出行,莫不是被哪个枉死的邻居冤魂缠上了?素尧心中惊惧,顾不得哀思,上完香便匆匆离去了。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一个青衣男子慢慢显现,青色的衣袂随风飘进虚空。他看着她,目光悲切,仿佛要将她连同整个烟雨都画进心里。
赶回城中,素尧心中的惊恐才慢慢平复下来,这时,一个身影闯进她眼里。
陈晟跌跌撞撞地出现在街角,手中提着一壶酒,在他摇晃的步伐中酒撒得到处都是,看模样似乎买醉了一宿。
素尧皱皱眉,走上前去扶住他。陈晟没有挣扎,竟这般半倚着她睡死过去。
他何曾这般狼狈过?在自己的记忆中,他从来都是风度翩翩,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到底是太在意与苏小姐的婚事,才会如此失态吧。
素尧苦笑着将晕倒的他扶到陈府门口,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是那般温润的眉梢眼角,这般俊朗良善的人,怎么就招惹了妖邪呢?
陈府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素尧忙朝一旁闪去,却不想被人扯住了衣袖。陈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一脸慌乱的素尧急急地要挣脱他,当下抓得更紧。
“你!”素尧又急又气,眼见家丁就要来了,自己却与他拉拉扯扯的,不知要被人如何说道。
“为何要送我回来?”陈晟松开她,懒懒散散地倚在门口,“我与你素昧平生,也不怕我坏了你的清誉?”
素尧跑开的身影突然顿住,她迟疑许久,终于回过头问道:“你真的,不曾记得我?”
【为我织一件嫁衣裳,可好?】
三年前,素尧十三岁,大荒。
整整一年都不曾有几滴雨水降落,忙活了一整年的庄稼颗粒无收。但收租子的人哪管这些,租了田,便要交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素尧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爹爹被收租人打得伤筋断骨无能为力。没钱交租,爹爹只能日日挨打,最后一次,竟被人用乱棍生生打死。娘亲抱着爹爹哭得喘不上气来,她含着泪回头看了一眼素尧,低喃着“娘亲对不住你”,便撞在一旁的树干上,随爹爹撒手而去。望着横死的爹娘,素尧来不及悲伤就被人抓住胳膊,要将她当租子交上去。
悲愤与恐惧牢牢控制着她,她又哭又闹,换来的只有几乎将她打晕过去的巴掌。十三岁的女孩在这些恶霸面前能做什么呢?就在她彻底绝望的那一刻,第一次见到了陈晟。
面前的白衫男子,皱着眉将之前满脸凶相的恶霸呵斥得赖狗一般,命他们将素尧好生放了,便转身飘然离去,如同说书先生嘴里的天兵神将一般。
素尧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起先陈晟并不在意,跟得久了,也只好无奈地转身道:“姑娘,你还是早些回家吧。”
不说还好,一说到家,素尧心底因恐惧压住的悲伤一下子翻了上来,素尧紧咬着嘴唇,泪珠不停地往下掉。
陈晟一下子就慌了神,只道:“莫哭莫哭。”问她什么,可她怎么也不说话,只好带她回府,好吃好喝供着,还替她安葬好父母,只等她缓过神来。
这一住,就是三个月。
那段时日自是怡然,只是偶尔,陈晟会眼神忧郁地看着素尧,轻轻绕着她的头发说,此非长久计。
三个月后,陈晟送她到一间小院,并交给她一辆纺车,让她安身于此。
她拉着陈晟的手问他是否还会来看自己,陈晟停顿半响,朝她微微笑道,定然。
却不知,在离开那间小院后,陈晟冷着脸告诉下人,谁也不得再提那个女子,陈府内不可,外面亦不可。
素尧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跑到陈府门口,迎接她的,只有下人冷冰冰的推搡和陈晟陌路般的眼神。
素尧才颓然意识到,自己与他,不过是路人的缘分,他愿帮她,已是极大的情分。
就在素尧准备安分守己,平平淡淡过完这辈子时,一位道长出现在她面前,告诉她,陈晟如今的模样,只是因为被小鬼附身。他,还有救。
为了将他变回那个如玉少年,她什么都愿意,莫说用血做引,求纺车上的灵妖为他织一件驱鬼的灵衫,就算要了她这条性命又何妨?
这命本就是他给的,还他一番小女儿的心意也是自己的心愿。endprint
陈晟看着小心翼翼问出那句话的素尧,微微一愣,旋即苦恼道:“不记得了。”他犹疑一会儿又道,“或许你不信,我被鬼附过身,那段时间的记忆都是空白的。”
不知怎的,听到他这句话,素尧突然湿了眼眶,好像这么多年的陌路只是一个云淡风轻的玩笑。
陈晟看着愣在一旁的素尧,突然道:“那时候我们是恋人吗?”
素尧被他如此突兀的问题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陈晟被她的样子逗乐了,懒洋洋地抱着头往后仰去,微笑道:“是的话,我便娶你吧?”
回到小院时,素尧还是没能从那番话中回过神来,直到又一次被纺线割破手指才由震惊转为羞怯。这么多年的坚持,突然在一夕之间实现,圆满得让人不敢相信。
“道长说得果然没错,穿上你织的衣服果然妖邪不侵,他到底是那个温润少年了。”素尧欣喜地擦着纺车,面色嫣红似天边的晚霞。
纺锤自行梭织起来,过了片刻又停下不动了。
素尧探过头看着布锦上的字,莫名其妙道:“当心?”思虑了一会儿,素尧蓦地沉下脸道:“他要娶我有何可当心的?这些年陈公子名声不好,都是因为被鬼附身,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怎么竟连你也不信我?”
纺锤犹疑地动了两下,终归没了声息。
“不管怎样,多亏你。”素尧伸出手臂,尽可能地环抱着纺车,“虽然不知你来自哪处仙山何处洞府,也不知你姓甚名谁,可帮我这许多年必铭记在心,多谢。再为我织一件嫁衣裳,可好?”
【翩翩公子少年郎】
苏清倾不承想,面前这个淡然的女子,执拗起来竟这般顽固。
婚礼前一天她才得了陈晟要娶素尧的消息,便匆匆赶来,可不论她如何劝,面前的女子都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铁了心地要往陈府嫁。任她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女子也只是用心裁剪着手下的布料,完善最后一道工序。
不知为何,做好这嫁衣后,素尧心底反倒是满满的怅然若失,甚至,有一分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无趣。估计是心愿实现得太过轻易,不敢置信便成了心虚与担忧。素尧心不在焉地想着,努力忽略心底隐隐的退怯。
素尧无动于衷的态度终于将苏清倾的大小姐脾气挑了上来,她嘭的一掌拍在纺车上,怒气冲冲地道:“我断不会看着你跳进火坑!莫以为我是因着你的小把戏才退了婚约,他是否被附身我清楚得很!前几日我亲眼见他施舍银子于道旁的乞人,也与你一般当他是谦谦君子。那日下人查将下来才知,他根本就是抢了那家的女儿,才给了几两白银随意打发!”
看到素尧终于抬起头,苏清倾语气软了下来:“陈晟的事包括你家灵妖的事,都是一个道行高深的道长与我说的,你若不信,去问他一问又何妨?”
素尧停下手中的动作,终于点点头。
木林道长见到素尧时微笑着点点头,倒是素尧看到他时吃了不小一惊。
告诉她陈晟被鬼附身,要她织灵衣的道士与眼前这位,原是同一人。
素尧疑惑地皱皱眉,即是那时的道长,就应该对那些事知根知底才对,为何还要让她专程走这一遭?
木林道长似看出她的疑惑,幽幽叹了口气:“陈公子确实被鬼附过身,才找了老道想办法。都是老道造的孽啊,那时急着成仙,陈家正好有良药,便应了陈公子的要求,骗你用血织了驱鬼灵衣。”
素尧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道:“我一介凡人女子,就算加了血织的也不过是寻常布衣,何德何能能织出灵衣这般圣物?”
木林道长道:“凡人精血本就是幌子,说到底还是想让那只附在纺车上的灵妖用修为祭出一件灵衣。”
素尧疑惑更甚:“你们又怎知他定然会答应我的请求?”
木林望着素尧,眼里是沉沉的哀楚:“织出梦境本就是极损修为的事,再损一些织件灵衣换你笑颜,他又怎会不愿?你只道陈公子被鬼附身才欺行霸市,恶贯满盈,怎就忘了将那辆纺车送入你家中后,你爱的陈公子就再也不见?姑娘你还不明白吗?”
“若不是被鬼附身,他又怎会性情大变?”素尧不甘心地反驳道,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瞬间顿了声音。
木林道长看着她没有说话,素尧蹙了蹙眉,脸色刹那间苍白如雪,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木林道长点点头。
素尧摇头往后退着,跌跌撞撞地朝家跑去。
嫁衣已经做好,火红的颜色如同织进了晚霞,素尧用手轻轻拂过那水滑的缎子,软滑的触感就像那人水样的温柔。
原来,我一直都是错的,错误的等待,错误的追逐。那真正的温暖终于被她晾在角落里,凉了温情的怀抱。
素尧抱着身子蜷成一团,低低呢喃着,像对旁人说,又像对自己说:“我明日便要出嫁了啊。”
暮色寂寂,只有她耳语般的声音在小院中回荡,连平日陪伴她的纺车都意外地没了动作。
“你怎会知道,我有多喜欢那日绕着我头发的翩翩少年?附身如何,身份不合又如何?”素尧突然收起声,恨声道,“那你看着我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嫁进陈家!”
你做的事,从来不曾问我愿不愿。
那么,我也无须觍着脸问你愿不愿否,至多不过一生话凄凉而已。
【用那孤独将我灌肚穿肠】
前些天沦为笑话的陈府又一次挂起红绸,只是新娘换了别家女子。
素尧在洞房中坐了许久,她在等那个人过来牵起她的手。
千千同心结,花烛合卺酒。她梦了这许久的场景,终于一个伸手便可触及,素尧捂着脸,眼泪从她指缝里缓缓流了出来。你怎么还不来呢?
“大喜的日子,就算是喜极而泣,也莫要坏了气氛才是。”陈晟斜倚在门框上,大红的长袍灼灼生辉,刺得她眼睛发痛。
陈晟走近,用秤杆将喜帕挑开,端详着素尧道:“你做的嫁衣果然出彩,连你这般容貌也竟能衬出几分姿色。如此,你可满意?”
素尧沉默着没有答话。
他突然狠狠攥住素尧的下巴,恶狠狠地道:“莫以为你在苏清倾嫁衣上动手脚的事我不知道,好好的姻缘被你与那妖拆开,也不怕损了阴德?就你这般姿色,莫说苏清倾,连我府中的丫鬟都能甩你几条街,不过借你与苏清倾的情分让她自己过来毁了名声,倒也值了。”endprint
素尧脸色微变,用力拧过头摆脱他的掌控。陈晟冷笑一声,顺手一耳光将她打倒在地。
素尧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手指紧紧攥着身上的嫁衣。
“小爷向来是有仇必报,当年那妖附我身三个月,我有心报仇,但人妖殊途力有未逮,不想他竟陷在你身上。你也当真配合,要你做什么丝毫不曾推辞。”
素尧看着张狂的陈晟,心里恨出了血,到头来也只能恨自己有眼无珠,生生被骗了三年!
“哈哈,怎样?他亲自用元气织的衣衫果然妖邪不侵,连他自己都附不了我的身。”陈晟掐着素尧的脖子张狂地笑道,“好好的妖不做,居然为了你这样的女子弃了仙道,废了元神,当真蠢笨得紧。你爹娘是我授意让人逼死的,但那又怎样?你还不是巴巴地喜欢我,不惜让那傻妖魂飞魄散?”
素尧慢慢摸索到藏在袖下许久的匕首,拼尽全力向陈晟刺去。陈晟头微偏,堪堪躲过,只在脸上留了一道血痕。
“滚!”他面色铁青地将素尧丢在地上,抬起脚朝着她身上踢过去。
一道诡异的红光闪过,陈晟被反弹到地上。陈晟望着同样惊异的素尧,恨声道:“好好,他待你果然不薄,竟用全部的元神为了你做了金钟罩。知我好面子,在外必然不会对你如何,在内又有他元神相护,魂魄散尽都不忘为你铺好后路,也活该他魂飞魄散……”
陈晟瞪眼看着插在自己心窝的匕首,瞳孔慢慢扩大。素尧握着匕首的情景,成了他眼中最后的景象。
素尧哆哆嗦嗦地将他的喜袍脱下来,好几次看到他的脸都吓得一身冷汗。慌慌张张翻找半天,终于在内襟外看到了她曾送他的灵衣。
费力地将它脱下抱在怀里,素尧刚想回家,不过心念一动的瞬间,她便头晕目眩地站在了小院中。
是了,他为她计划得如此周详,耗尽元神的心血,再神奇也不为过。
木林道长早已等在那里。她擦干眼泪,将手中的灵衣急急忙忙覆在机杼上,转头看着木林道长,泪眼婆娑。
“太晚了,元神已成外物,就算还回去也留不住他了。你不如收着,倒是护你平安的宝贝,也是他的心愿。”
素尧拼命摇着头:“素尧别无所求,只希望再留他一时。道长若觉得良心不安,便如了素尧的愿吧。”说罢,毫不犹豫地割开手掌,将血水滴在机杼上。
木林道长默然哀叹一声,用道法将那些元神导了进去,残破的纺车发出一点点光泽。
素尧扑在上面,满眼的泪扑簌簌坠落在车身上。
纺锤微微动了一下,便又失去了光泽,比先前还要破上几分。素尧死死盯着出现在布帛上的那两个字,将打转的泪花逼回眼眶。
那布上只有两个字——莫哭。
最初见她那日,他也是慌慌张张地急了眼,只会说一句:莫哭莫哭。彼时的少年,终于变成她心永远消不去的伤痕。
素尧伸手就要将那一身嫁衣覆在机杼上,被道长按下,摇了摇头便独留素尧在院中离去了。
在院中坐了许久,素尧折回屋中,将嫁衣穿戴整齐,上了红妆,安安静静地坐在纺车前,就着月光缓缓地拉着纺锤。
你可知我一直在等你,恨你不曾好好地与我说明,徒徒生了这些事端。去那陈府也只是怨你不来见我,为了逼你现身。欺负我不懂妖法,便将所有精元耗在那嫁衣上,让我白白嫁了去吗?
你做了那么多,甚至不惜魂飞魄散,但你又怎知,你给的这些,便定然是我想要的?
我要的不过是相偎相依的陪伴,爹娘那般生死相随的不离不弃,我一直爱着的,是那个无奈对我笑的少年啊。
你的成全,不过是用那孤独将我灌肚穿肠。
我多想穿着这套嫁衣,整日与你纺这朝云晚霞,直到白发苍苍,直到一世终老。
【为你做了嫁衣裳】
我是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妖,本体不知在多少年前便被毁了,只能依附于他物。机缘巧合被仙人点化,知道在这凡间行够善事,便能到天庭做个末流的小仙。那陈晟本是恶霸,我依附在他身上,代他做些善事以积功德,只是不想会遇见你。
更不想,我会陷在这番情义里无法自拔。
我耗尽精力与你相守三个月,不忍我离开后他欺凌你,便安排你脱离陈府。你是天生的织女,我相信你有了纺车就算独身一人也能自立,何况还有我附身在纺车上伴你左右。
那三个月的时间耗神过多,此后也再难附身于人,只能偶尔用布帛同你说说话,唯有清明这样的时日能化为淡淡的虚影。那日见你难过,忍不住想抱抱你,你却被我吓得落荒而逃。人妖殊途,我早该明了,你想要的怀抱,从来都是英俊潇洒的陈晟,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妖,只能默默地将你的梦境刻下。
我用最后的精元帮你披上嫁衣,让你像寻常女子般风光出阁,也算是伴你一生了。
莫哭,莫问,莫怨,莫叹。
我心甘情愿。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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