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个身负重罪的年轻人,却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甚至还对自己如何轻松越狱、枪法出奇的好赞叹不已,你会相信吗?估计没人会相信。可是二班班长胡有才相信。因为在他当兵第八个年头的时候,他遇见了,并亲手捉到了这个人,亲耳听到这人就是这样吹嘘自己的。这让胡有才好生称奇,百思不解,以至于多年以后还时常念及此人此事。这家伙叫马来顺,现在押。
那天上午是二班班长胡有才担任带班员。
按照惯例,他要来看守所交换值班日志。在看守所大院内那排砖瓦平房靠东侧的提审室门前,他看到了戴着手铐脚镣的嫌犯马来顺。四目相视之后,胡有才没有收住脚步。他不打算理会这个马来顺。因为就在上个月,他和战友为了捕捉这家伙,险些被一枪打死。
可是,马来顺看见胡有才后却像见到亲人一般脸上绽开了花。
“班长!总算见到你啦。”马来顺本来要迈进提审室的腿停下来,立在那儿不走了。
胡有才听到喊叫,稍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住脚步,神情严肃地看着马来顺。
“你小子啊。”
马来顺脸上露出一丝惨白笑容,讨好地说:“正是,正是在下。”
负责提押马来顺的民警十分警觉地轻拍着马来顺的肩头:“老实点啊!”胡有才向民警打了个手势,示意民警不要制止。胡有才是老兵,民警对他很客气。
“有事吗?”胡有才习惯地将挎在右肩上的冲锋枪向侧后推了推,向马来顺走过来。
“班长,还好吧。”戴着刑具的马来顺手脚不利索,站在原地并未动地方。
“有事赶紧说!”胡有才不耐烦。
“班长,自从我被你们逮进来以后,我想来想去,觉得应该当面向你表示感谢!”马来顺说着便抬起了他的右手,“你看,多亏班长你的枪法准,子弹从手背这儿穿了个小洞,竟没伤着骨头和神经。”
“就为这个感谢我?”胡有才心想这家伙是在夸我还是讽刺我呢?马来顺似乎看出了胡有才的心思,赶紧说:“班长你别误会,我是真心想向你表示感谢的。你想啊,如果不是你果断开枪打中我的手,我也许还会继续向你们开枪的。你是知道的,我的枪法好,假如真把你们打出个好歹来,我现在可就是死罪了,想想就后怕。”胡有才听着马来顺的解释,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你小子还有脸说这话,你打在我左肩这一枪,差一点要了老子的命,你知道吗?”马来顺听胡有才这么说,立刻紧张起来。他没想到胡有才中的那一枪有那么严重,赶紧双手抱拳:“对不住啦,班长。不过,你的那个年轻兄弟枪法就差点事了,子弹打中了我的左腿,医生说,伤着神经了,以后不能上台演节目了。”胡有才看着马来顺有些沮丧的表情,还有那条吃了一枪的左腿,正如粗陋的木桩一般戳在地上,心想这本是一个出色的杂技演员,却落败成一名罪犯,着实有些可惜。胡有才当然知道马来顺左腿上的那一枪是新兵冷春天打的。也知道那一枪打得有些仓促,有失水准。当然,要是正常情况下,冷春天那一枪差不多会要了马来顺的命。
胡有才见四周无人,便压低嗓门对马来顺说:“都这个时候了,还想上台演戏?你持枪拒捕,打伤人民武警,本应该当场击毙你的。知足吧,给你留下一条性命,让你好好交代罪行,好好改造的。”
胡有才说罢转身向值班室走去。身后传来马来顺语无伦次的道歉声。他不想再听到马来顺说什么,此刻只有一丝隐痛在心口游荡。
这事发生在上个月。
二
从中队部出来,新兵冷春天终于忍不住低声笑起来,这让胡有才有些吃惊。胡有才回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冷春天,说:“这点事就让你高兴成这个样子,将来还怎么担当大事?”胡有才伸手在冷春天的脑袋瓜子上轻推了一下。
胡有才是真心喜欢这新兵。通过近一年的接触,他觉得这个新兵有头脑,军事素质好,最重要的是这兵来自农村,却比一般城市兵更有头脑更有见识。
冷春天见班长这么一说,马上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赶紧说:“是是是,班长,我不笑了。”
胡有才说:“我没让你哭!只是等到任务完成了再笑也不迟。别忘记队长刚才的话,活干砸了,提头来见!”
“是是是,班长。”冷春天有些讨好地说。
“就知道是是是。别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没你想的那么美,要有吃苦耐劳不怕牺牲的思想准备,一会儿回到班里,先不要急着声张,到晚上开班务会时我才会宣布,这之前你只在思想上准备准备就行了。”胡有才嘱咐着,加快了步子。冷春天见班长脚板飞起来了,便也不再说什么,跟在班长身后撩起碎步。
这个秋天过去之后,就该回老家了。胡有才突然在大脑里闪出这个念头,不觉有些怅然。是啊,出来当兵一晃竟八年了,是该回去了,那里有自己的父亲母亲和妻子,当然,心里惦记已经三岁的女儿似乎更多一些。
胡有才对于接受这次押解任务一开始是有些犹豫的。当中队长齐文龙把他叫到队部的时候,他预感到可能有重要任务。
中队长齐文龙站在队部东面墙壁上的那张大大的中国地图前,仔细端详了很久。等胡有才进来时才转过身来说:“胡班长,你来看,从我们这里到北方K省有近千里,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不过这次情况有些特殊,我想来想去,还是你亲自跑一趟吧,让别人去我还真有些不放心。”
胡有才被中队长齐文龙的几句话说得有些蒙。本来进门时应当喊“报告”,自己却在中队长的招呼下直接走进了中队部,来到地图前。
“队长,是不是有任务?”
中队长齐文龙自从担任中队长以来,就很喜欢胡有才这种一点就明的脑袋瓜子,有些事不用明说,只要他动一下嘴巴,胡有才就会立刻明白他想要干什么或是想说什么。这是他们俩多年养成的默契。齐文龙与胡有才四目相对了几秒之后,说:“你看看啊,去和回都是坐火车,交通方便,不会太费劲。只是,这个嫌犯是杂技团的演员,肯定有两下子。”
胡有才从踏进中队部的门口就想好了,如果有去外地的任务,要尽量推托出去。当然,这里说是尽量,而不是拒绝,军人的规矩他还是懂得。他这么想当然是有原因的,当兵这么多年,妻子一次也没有来过部队,他想临近自己退伍的时候让妻子來,看一看这里的大好河山和他战斗多年的部队。他要让妻子知道,他就是在这里干革命并且还立了功。这是他几年来一直藏在心底的愿望。可是现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没有急着去接中队长的话茬儿,他想委婉地向中队长提出自己的一点想法。
“你先不要着急发表意见,等我说完了你再说!”齐文龙没容胡有才开口,就把话搁在他的前面了。齐文龙示意胡有才坐下。
“任务是这样的。”胡有才坐在中队长办公桌对面的时候,齐文龙开始交代任务:“接公安局通知,有一名嫌犯在北方K省落网,需要我们配合把人押解回来。嫌犯是本地人,局长准备派两名民警和我们一个人去完成这项任务。嫌犯的具体情况民警到时候会介绍,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提两点,一是确保安全,这个安全首先是你要注意自身的安全,最好不要出现伤亡,同时要确保嫌犯不跑不死不伤,顺利把人弄回来。二是遵纪守法,包括依法使用武器和警械、依法对待嫌犯,还有遵守部队纪律。当然,你是老同志,押解勤务你担负多次,这些你都非常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胡有才听着中队长齐文龙的话,本能的反应是有些兴奋和激动。刚才自己还有些想法,现在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就这么坐着一言未发。
“好了,该你说说了。”中队长齐文龙冲着胡有才笑着说。
胡有才犹豫了一下,刚才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收了回来。齐文龙见胡有才不说话,便催促道:“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想说的你都说完了,再没什么。请队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不对呀,执行任务前你就不想说得什么?平时你可不是这个样子。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啊。”
“我能有什么事,服从命令就是了。不过,我有一个想法,再带上一名新兵。”
齐文龙不解:“为什么?这点活你一个人还干不了?”
胡有才说:“队长,我是这么想的,这个任务我一个人去肯定没问题,但是,如果我年底退伍了,以后能担负长途押解任务的战士可就少了一个,如果咱们中队同时执行多个方向的押解任务,人手就不一定够啊。所以,我的意思是再带上一个新兵,跟着我实际见识一下押解的套路,以后有用。”
齐文龙听后眼睛不停地眨着,思考稍许后便用手猛拍桌子了,站起来说:“有道理啊,你小子想得周全,我咋没想到这步呢。可以,再带上一个人,不行带上两个,你可以好好地带带他们,这可是难得的练兵机会。”
胡有才赶紧说:“队长,带一个就行,多了我照顾不过来,反而添了麻烦,影响任务完成。”
“那好,依你,你说带谁?”
“我们二班的新兵冷春天,我觉着他有点培养前途。”
齐文龙双手一拍:“好,叫他马上过来,我要亲自给他交代几句。”
三
火车在北方广袤的大地上奔驰着。时值春秋之交,田野里的庄稼开始成熟起来,正由葱绿变为金黄。高大的植物在秋风的抚摸下正变得柔情万种。
胡有才坐在车窗前,开始凝望着窗外的景色。好久没有亲近如此美丽的田野了,他想故乡的庄稼也该是这般模样。当然,他的妻子此刻也许正在田野里收拾着庄稼。秋收,是一年中最为繁忙劳累的季节,也是考验一个家庭中所有男人劳动能力的时候。胡有才想到这些,便从心底升起一股酸楚。是啊,本该是男人做的农活,现在却由妻子在替他完成,而他的三岁的女儿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乡下没有幼儿园,也许他的宝贝女儿正被妻子放在庄稼地的一头,自己在玩耍或是在哭喊着妈妈呢?想到这些,胡有才的双眼便有些发热。他对着窗外的田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胡有才是在K省火车站下车之后接到中队长齐文龙打来电话的。电话打到了民警孙涛手机上。胡有才没有手机。胡有才至今没有买手机,不全是因为部队有规定不让用,主要是他有些舍不得花钱。
中队长来电话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只是有些不放心,询问了一些途中安全事宜和见到人犯了没有。最后又叮嘱说:“好好配合张警官,争取尽快返回部队。”
挂了电话,民警孙涛对胡有才说:“你们队长真有意思,我们这还没见着人犯呢,就催着回去。我告诉你吧,押解任务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活,没有那么简单。你们中队长是真不懂还是装糊糊啊。”
事情还真让孙涛说着了,这次押解任务没有原先想的顺利。
老张在与K省公安局的同志联系之后,才得知人犯不在省城,而是在下面一个县里的看守所关着。百里之外的地方。
“说,想吃点什么?今天我请大家。”老张走出K省公安局大门的时候,有些无可奈何地招呼大家说。
老张毕竟是老公安了,经验丰富,考虑问题周全。老张心里盘算着,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跟K省的同行争论什么,更何况,人家也把下一步的事都安排好了,这已经不易了。所以,他不能把这么一点变化看得太重,影响大家的心情。
胡有才是在吃饭的时候,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事情的经过是:前些天,北方K省公安局给他们县公安局打电话,说是有一名嫌犯在他们这里落网。经初步提审,嫌犯交代了自己诈骗、抢劫等犯罪事实。根据属地管理规定,应将嫌犯押解回原户籍所在地进行审理起诉。县公安局领导經过研究,决定让刑警队的老张带队跑一趟北方K省,把嫌犯押解回来。
老张五十出头的年纪,是刑警队的老人,为人低调,业务素质了得,是有名的老刑警。局领导让老张带队执行这次押解任务,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老张原来是刑警队的副队长,因为年龄的原因,刚从现职上退下来,做一般民警工作。让他带队执行这次押解任务没有任何问题。老张在接受任务后,专门与北方K省公安部门通了电话,就有关押解嫌犯的一些细节问题进行过沟通。当时北方K省公安局的同志在电话中说,嫌犯在K省的看守所里,过来办个手续就可以把人提走。让老张没想到的是,现在K省的同志告诉他,这几天省里正在忙着开发区的治安整顿,事太多,还没有来得及把嫌犯押到省城,现在还关在花果山县公安局看守所里,需要到那儿去提人。
老张一听便为难了。因为花果山县离省城有一百多里地,重要的是不通火车,需要到花果山县把嫌犯押到省城,再坐火车走。K省的同志解释说,其实花果山县也是K省的地界,人是花果山县公安局抓到的,自然先放在花果山羁押。当然,K省公安局的同志也很支持,专门给花果山县公安局打了电话,要求他们提供最大方便,到时要派专车护送到省城火车站。
对于这个变化,老张心想也只能这样了。别说是到县城提人,就是到村里去现场抓人,那也是常有的事。得了,认了。当然,凭着几十年跟嫌犯打交道的经验,他知道这个变化会增加押解风险。
班长胡有才对老张没有坚持让K省公安局把人押解到省城来这件事有一些看法:“老张你真不该松口,应该让他们把人弄到省城,然后我们再接手,弄不来我们就不接,看谁着急。”
“是啊,我也是这个意思。”民警孙涛附和着说。
老张见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心想这是在给我提抗议哪。老张没有立刻反驳他们。他双眼微合,面无表情,似在深思。
老张见大家饭吃得差不多了,就说:“怎么样,咱去长途汽车站?”
孙涛把碗中最后一口汤倒在嘴里,说:“咱们也不算吃亏呀,多去一个地方,一举两得。”
新兵冷春天也跟着说:“是是是。”
班长胡有才没有说话,只是冲老张笑了笑。
四
长途汽车在无垠的田野上慢腾腾地走着。晃了两个多小时,又在盘山公路上颠了一阵子之后,车便到了花果山县。天已经黑下来,县公安局前来接站的毛警官已在长途汽车站等了很久。胡有才他们下了车,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山城。由于是初秋的晚上,人不多,车也少,但燈光还算明亮。
到了县公安局招待所,毛警官先是引导他们四个人到一层的餐厅简单地吃了点饭,尔后开了两个标准间。老张和孙涛住一个房间,班长胡有才与冷春天住一个房间。
胡有才躺在松软的床上,打量着简单却十分干净的房间,心想是该好好睡上一觉,两天跑了一千多里路,还真点有些困乏。当他转眼看新兵冷春天的时候,只见这兵早已经打起了呼噜。
一夜无事。大家睡得香,梦也做得好。可是,当胡有才和冷春天起了床准备吃早餐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夜花果山县城里出大事了。
监狱里跑人了。准确地说是有人犯越狱了。
越狱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要接手的嫌犯马来顺。一个曾经的杂技演员。当然,这也符合一个杂技演员的专业特点,他在监狱里怎会待得住呢。
胡有才得知这个消息后先是吃惊地睁着大眼,之后便立刻明白这事会和自己有关。胡有才十分清楚,出现了在押犯逃跑,不管是谁的责任,都将是灾难性的后果。他当兵这些年,没少见到这类事故的情况通报。每次发生这种事,最后的结果往往是严厉的责任追究。当然,如果能及时搜捕回来,也许还能挽回一些损失,责任追究也会轻很多。但是,搜捕是一项艰难而充满变数的任务。
花果山县看守所坐落在县城的东北角,位置相对空旷。看守所北侧就是有名的花果山,山势连绵起伏,植被茂密,多为北方常见的高大树木和低矮灌木。看守所东面和南面是几块面积较大的玉米地。由于天气已进入秋季,高大的玉米已经成熟了,透着金黄色的果实还挂在上面。看守所西面是居民区。说是居民区,其实除了县公安局办公大楼和招待所,只有几户人家,且这些建筑多是一些旧平房。这个自然环境下,要想抓到越狱者,怕是件极难的事。
据说,县里的领导在第一时间赶到看守所,开始部署抓人的事。
胡有才和冷春天刚拿起的筷子又赶紧放下了。
胡有才小声问冷春天:“春天,你说,遇上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冷春天一脸无奈,茫然地说:“班长,我不知道。听你的。”
胡有才尽量掩饰住内心的不安,勉强笑了笑说:“春天,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自己单独出来执行任务,遇到这种情况,你觉得应该怎么办。”胡有才说罢又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问这种话,简直就是浑蛋一个。
胡有才站起来,“快走,找老张去!”
在上楼梯的时候,冷春天说:“班长,我们要不要参与搜捕?”
“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咱们俩都想参加搜捕。”
胡有才会意地笑了。心想还真是我带出来的兵呢。
见到老张的时候,胡有才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老张正在房间里整理东西准备下楼吃早餐。胡有才便把刚听说的事给老张讲了。老张显然十分意外,便问道:“会是真的吗?”在得到胡有才肯定的表示之后,他不再动作,只坐在床边眨巴着双眼。
这时孙涛也进了老张的房间。在弄清楚事情原委后,孙涛说:“还能怎么办,我们是来提人的,人跑了,我们提谁?等着呗!”
“是啊班长,咱们在招待所就这么等着,还是……”新兵冷春天开始与班长演起了双簧。
胡有才装作为难地说:“是啊,要是在这里干等着肯定不是办法。但要是不等,也不能回去呀,这么老远地跑来了,人没弄回去,好像不合适。老张,你拿个主意吧。”胡有才看着老张,那意思是说,你老张是带队的头,这个时候你应该拿主意。
老张有些为难。手,不停地挠着他那浓密的花白头发。老张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这事要是在老单位他自然不用为难,早就提着枪去抓人了。可是,现在是在K省,人家的地盘上,他没有遇到过这个情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孙涛大概是听明白了,见老张不说话,有些着急。孙涛说:“依我看,咱一会儿找他们局长,要求一起去抓人。总不能看着人家忙着抓人我们在这里待着吧!”
孙涛话一出口,胡有才便知道自己与冷春天商量的路子快要通了。他冲孙涛点点头表示支持。冷春天不失时机地说道:“孙哥说得有道理,早点抓着人咱也能早点回去呀,班长,你说对不对?”
胡有才镇定地说:“听老张的。”
这时,外面马路上传来响亮的警车警笛声,由远而近,在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像是在催促着他们赶紧做出一个决定。
老张神情严肃地走到胡有才面前,郑重其事地对他说:“你是老兵,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胡有才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既然问我了,我就把个人的看法汇报一下,也不一定对啊。”
“你快说!”
“四个字:参加抓人!”胡有才说。
老张听后稍有些犹豫,之后便有些激动地大声说道:“那好,大家检查枪吧。”
五
老张一行四人是在电话请示自己的局长之后来到花果山县公安局指挥中心的。
老张简单地向花果山县公安局长汇报了他们的想法。公安局长听后十分感动。他向在场的其他领导同志感慨道:“看看兄弟单位的同志,昨天晚上才从千里之外来到我们花果山,征尘未洗啊,就主动要求参加行动,这种使命意识、大局意识和敬业精神,很值得我们局全体干警学习。”局长还特别交代局里的同志:一定要照顾好兄弟单位来的四位同志,他们在这里的一切费用全部由我们县局负责,包括在招待所的吃住。说到动情处,局长走到负责带队的老张面前,紧紧握住老张的手说:“天下警察是一家,包括咱们武警的同志,有什么困难只管讲,我们这里的条件比你们要差一些,克服一下吧。咱们目标一致,尽快将犯罪嫌疑人抓捕归案,让他受到法律的审判。”
老张看着这位个头不算高却十分精干的局长,被他的亲和力感染了,激动得差一点掉下眼泪。嘴巴动了动,却没有找到一句合适的话,只是点头。还是孙涛反应快,在一旁打了个圆场,这才让局长松开了老张的手。
“请局长放心,你们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听从局长统一指挥,保证完成任务。另外,这名嫌犯是我们当地人,我们更熟悉他的口音,更容易识别,对抓捕有利。”
局长听了孙涛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表白,更加高兴,转身走到孙涛面前,问道:“你在单位做什么工作?”
“报告局长,我是刑警队的。”
“哎呀,我说嘛,年轻人有素质。”局长说着又转身向他的部下说,“你们看见了吧,这就叫职业素质。你看我们这两年选调的人,歪瓜裂枣弄了一堆,有几个能与他比?以后我们多选点像这小伙子一样的民警。”
受宠若惊的孙涛一时语塞,脸也变成晚霞,双手便不知放在哪儿合适。
临出指挥中心大门的时候,局长突然对他们四人喊道:“子弹够用吧?”
老张刚迈出门口的腿又退了回来,说:“够用,谢谢局长了!”
在毛警官的引导下,老张一行登上面包车。车上,毛警官对老张说:“我介绍一下,今天为我们开车的是我的同事小孟,也是刑警队的,我们一起行动。”毛警官又说,“咱们六个人是一个小组,局里让我负责牵个头,主要任务是给大家搞好保障,你们都是老大哥单位来的,经验丰富,这次任务全靠各位啦。”毛警官谦虚地笑笑,算做向老张他们示个好。
老张刚要客气两句,坐在后排的孙涛先开口了。他对毛警官说:“你们局长真是太热情了,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老公安。”毛警官听见孙涛说起自己的局长,便骄傲地说:“一点不假,我们局长可是省厅刑侦总队下来的,见过世面,办过许多大案要案呢。”
孙涛佩服得一个劲地点头。
老张有点忍不住了,赶紧接过话说:“咱们还是请毛警官抓紧时间给介绍一下情况吧。”
毛警官说,今天凌晨三点多,犯罪嫌疑人马来顺利用欺骗手段,将关押他的监室房门骗开,并趁民警不注意时,将民警打昏越狱。抢走五四式手枪一支,子弹五发。嫌犯现年二十五岁,身高一米七○,长脸,偏瘦,留平头,面部无明显特征。据了解,在原来是杂技演员,攀爬能力强。是否会使用枪支不清楚。潜逃方向不清楚。野外生存能力不清楚。
面包车已进入花果山山区。车子开始慢下来,由于道路不好,车身颠簸得厉害,正在介紹情况的毛警官说话也变得一停一顿,断断续续。胡有才一边听着毛警官的介绍一边在心里琢磨:这毛警官怎么一口气讲了那么多不清楚,不清楚说了有什么用?
老张坐在前排却十分认真地听着介绍。开始的时候觉得毛警官讲的全是重点和干货,后来他也感觉毛警官越讲越没有重点。在毛警官介绍完马来顺的基本情况之后,老张赶紧接过话茬儿。
“毛警官,我打断你一下,请你介绍一下局里目前的判断是什么,这个马来顺会向哪个方向潜逃,我们进山搜捕的主要方位在哪里,好不好?”
毛警官冲老张点点头,说道:“好的,我接着介绍情况。今天早晨的时候,局里召开了紧急案情会商会议,关于搜捕的重点方向,目前已确定为:一个是北部的花果山山区周围;二是看守所的东和南两个方向,这两个方向有高秆作物,具备藏匿条件。目前,对东和南两个方向的搜捕任务,由东关和南关派出所组织民兵进行封控,准备划分成四个区域,进行拉网式搜捕。对于花果山地区的搜捕,分为东、西、北和中路四个部分,我们主要负责花果山中路的搜捕。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到达指定位置了。现在,我们开始检查各自的武器吧。”
于是大家按照毛警官的要求,将腰间的五四式手枪拔出来,开始检查枪支弹药。
毛警官在大家检查武器的时候,好像又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我们局长说了,考虑到嫌犯手里有枪,局长已同意在紧急和必要的时候,可以按照有关规定,依法使用武器。使用武器的原则是不能过度,只要能制止犯罪行为即可,尽量活捉。一会儿下了车,子弹再上膛。”
胡有才是用双眼紧盯着新兵冷春天将手枪从枪套里拔出来的。也许是因为枪已在手中,胡有才从冷春天的面部表情里便能感觉到,冷春天的手有些沉重和笨拙。这让胡有才多少有一点担心。不过他知道,这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都会出现的兴奋与惊慌。
胡有才低声提醒冷春天:“枪口向下。再仔细检查一下。”
冷春天看起来没有胡有才想得那么紧张。只见他动作熟练,规范从容,一招一式很是灵活,验枪、装弹夹、关保险,几个动作一气呵成,不曾有半点惊慌。冷春天在操作完成之后,悄声对胡有才说:“班长放心吧,我这是第三遍验枪了,保证没问题。”
是啊,胡有才自己不也是第三遍验枪吗。
秋天的太阳明丽而清澈。高大神秘的花果山在秋阳照耀下显得平静安详。山上的花儿大片大片地盛开着,只是没了花香。丛林小鸟的叫声自远处传来,让人更加感受到这座山同它的名字一样秀丽。
花果山其实不是一座山,而是由四个山峰连绵几十里组合起来的。准确的说法应该为花果山山脉。山上植被茂密,除了高大的树林就是野生灌木,密实地把整个花果山从上到下覆盖得严严实实。
面包车在一个山坡处停下来。胡有才从车上下来,四周观察着。心想这个位置大概是离县城最近的山口了,如果嫌犯马来顺要想逃进山里,这是最便捷的路径。
六
当地向导来得迟,搜山是在上午十时开始的。
进山前,毛警官就搜捕的详细部署作了介绍。他说:“我们负责搜捕的路线是沿着花果山中部的这条山谷进山,对山谷两侧密林进行搜查。搜查的重点有四个,分别是山谷里的一个废弃山洞,一条通往山顶的岔路口,两个设在山半腰供猎户们使用的临时驻地。这四个部位是嫌犯最有可能藏匿的地方。当然,即使一时搜不到马来顺,至少可以寻访一些有价值的踪迹。”毛警官介绍完任务,接着将手持对讲机分发给大家。他让大家抓紧熟记自己的代号和专门为这次搜捕行动设定的频道。由于大家对使用手持对讲机都很熟悉,不需要费什么工夫。代号也好记,他们是一线队员,代号自然是从8101开始排列。毛警官是8101,小孟警官是8102,民警老张是8103,孙涛是8104,胡有才是8105,新兵冷春天是最后一个号8106。
由于搜捕任务大家已经历过多次,轻车熟路的,所以谁也没有太过紧张。只有新兵冷春天是第一次。
在进山的路上,胡有才问冷春天:“紧张吗?”
冷春天说:“班长我不紧张!过去在电影里见过这种行动,今天终于有机会体验一下了,反而有些激动。”
他们是顺着一条不算宽但却光滑的小道进山的。由于灌木没有那么密实,向导在前头走得很快。毛警官一边走着路,一边与向导沟通:“老乡,如果发现情况或不对劲的地方,千万不要出大声,注意隐蔽,由我们负责处理。当然,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老乡听罢一笑:“看你说的,我也是当过兵的人,这点危险算个毬?”
“老哥贵姓?”毛警官亲切地问道。
“姓钱,是这个村的书记,刚退下来。这山里我从小就熟,哪个树丛、哪个石头缝里能藏什么东西我最清楚。”
毛警官听老书记这么说,心想自己的好运气来了。有这么好的向导,搜捕行动会十分顺利。毛警官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大概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一番感激之情,对向导老钱说:“老书记,咱今天有缘分,日后有困难就找我,我请你喝酒!”
緊跟在毛警官身后的老张听着他俩的对话,便觉得有些好笑。年轻人真是有意思,什么乱七八糟的,搜捕是一项十分危险和严肃的任务,怎么能东扯西拉一些没用的东西呢。想归想,老张不好点破,只是回过头冲胡有才递了个眼神。胡有才装聋作哑地看着老张,一句话也没说,眼睛四处张望。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们已经进入山的深处,四周开始安静起来。山间小道变得狭窄,树林更加茂密,尤其是山风明显增大,甚至有些阴森寒冷。走在最前边的向导老钱忽然收住了脚步。
众人不知原委,赶紧围过来问道:“什么情况?”
老钱稍息片刻,稳定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用手指着左前方说:“看见了吧,有三棵树的地方,那儿就是咱们的第一个目标,药王洞。”大家放眼过去,前方不足百米的半山坡上,果然长着两棵树。树不高,树冠却十分硕大茂盛,不过看过去只有两棵。老钱说,还有一棵在这里看不到,它长在这两棵的后面,却是在洞口的前面。
大家听说前边就是山洞,顿时警惕起来。因为在这个山洞里,有可能藏匿着逃犯。大家轻伏身子,说话的声音变得小而谨慎。
毛警官对老钱说:“下面,我们要对这个药王洞进行搜查了,老钱你到我们后面跟着,其他人跟着我上去。”毛警官显然有些激动,刚要动作却被老张一把拉住了。
“毛警官,先别急,咱合计一下再上。”老张说罢对胡有才使了个眼色,说:“胡班长,你来说,怎么个搜法?”
胡有才心想山地搜捕可是个技术活,不能没有章法,否则会出大问题。胡有才看了一眼山洞说:“进入山洞搜索不同于开阔地,人多了施展不开,而且还会造成不必要的危险。我建议:我带领冷春天在前,为第一小组,毛警官和孙哥在后为第二小组。大家拉开一定的距离,5米左右即可。”
这时,老张有些着急:“胡班长,我呢?我是第几组?”
“老张和小孟还有老钱是第三组,你们不用进山洞,在洞口负责警戒和接应。”老张听着胡有才的安排,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两腮发烧。心想这个臭小子,还真把我当老头了,这是让我在山洞外面看热闹呢。可又一想,觉得胡有才这么安排似乎有道理。毕竟山洞搜索不同于别处,里面黑灯瞎火的,眼睛、鼻子、耳朵都要好使才行。再者,他对自己的枪法似乎没有多少把握。
“我这么安排,大家看行不行?”胡有才是老兵,他要处理好与兄弟单位的关系,尤其是在陌生地方执行任务,协调最重要。
毛警官发现自己刚才有些莽撞了。面对两个干练的武警战士,他有一种发自心底的信任感。他对武警战士过人的身手早有耳闻。今天他听了胡有才的安排,只有佩服。
胡有才在得到大家的支持后,脸上露出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表情。接着他又把几个细节向毛警官做了说明:“一会儿进了山洞,光线太暗,打手势肯定不行,我们规定一下信号:用石头敲击石壁两声,说明一切正常,可以继续前进;敲击三声,说明有情况,停止前进。”
毛警官一边点着一边头问道:“那后退敲几下?”
“没有后退!”胡有才心想就一个山洞,哪里还用得上撤退。
“如果发生紧急情况或者需要开枪呢?”
胡有才笑了,说:“毛警官,如果枪响了,就不用敲石头了。不过,开枪的时候要特别小心,轻易不要开枪,要开,也一定看准了,我和春天可在你们前边呢。”
“胡班长这个你放心,我们心里有数。”
胡有才忽然又想起什么,又对老张说:“即使洞里交上火了,你们也不要离开洞口,也不要支援我们。”
老张有些不解地点头。
药王洞是花果山主峰半坡上的一个自然形成的溶洞。洞口有一人多高,洞深说法不一。据村里的老人说,过去备战备荒的时候,村里曾在山洞里储藏过粮食和其他战备物资。后来随着储藏物资增多,山洞不够用,村里就组织能干的“青年突击队”对山洞进行开掘,把原来山洞低矮的地方开凿加高,把狭窄的地方削掉拓宽。药王洞经过一阵子整修之后,可供使用的面积增加了一倍多。但长度没有太大增加。这主要是越往里面挖,山洞越狭窄,费工费力,只能作罢。
胡有才一手举着手电,一手拿着手枪,带着冷春天悄悄摸进山洞。
洞里静得出奇。由于天气已进入秋季,洞内比较干燥,石壁上没有水滴和苔藓,只有透着寒气的石头悬在头顶。胡有才用手仔细摸了摸,发现这些石头不是纯正的硬石,而是由一些还没有进化好的熔岩沙砾组成的,表面比较松散。胡有才据此断定,如果发生枪战,子弹不会在洞壁之间跳蹿,那么,伤人的概率自然会大幅降低。
当然,胡有才所做的这一切,一直跟在身后的冷春天并不知情。直到后来胡有才批评冷春天在关键时刻贻误战机时,冷春天才满脸委屈地说:“班长,不是我不想开枪,我是怕出现跳弹伤着你呢。”
发现情况并受到嫌犯袭击是在他俩进入山洞二十多米的地方。
当时,胡有才在手电筒的指引下,遇见了第一个岔路口。胡有才收住步子,观察后并无异常,便按照事先的约定,拿起石头在墙壁上敲打了两声。他向第二组的同志发出一切正常的信号。也就是在那一刻,从洞内的岔路口方向阴影处,飞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熔岩石。由于距离很近,石头是瞬间击中胡有才左侧的洞壁,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胡有才一惊,手起枪响。“春天!春天!”胡有才急促地连叫两声,冷春天除了发出一声惊叫之后,再也没有一点动静。此刻的胡有才已经顾不上冷春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在向黑影打了第一枪之后,便大声喊道:“不许动,再动打死你!”胡有才的警告产生了效果,那黑影不再向外扔石头,也不说话。现场出现了可怕的寂静。
紧随其后的毛警官和孙涛听见了枪声,心想可能是与马来顺交上火了。他俩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顾不上什么暗语信号了,大声问道:“什么情况?伤着没有?”
胡有才低声说:“注意隐蔽!”随后对着黑影再一次喊话:“听着,我们是警察,把武器扔出来,不然就开枪了。”
过了有几分钟,黑影处终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和苍白。
“我沒有武器。警察同志不要开枪,我没有武器。”
这时毛警官小声对胡有才说:“小心,这家伙可能在跟我们耍花招呢。”接着毛警官喊道,“你已经跑不了啦,赶快把枪扔出来,否则就强攻了。”
“千万别开枪,我真的没有武器啊!”嫌犯的声音明显带有恐惧感觉,却依然躲藏在黑影里不肯出来。
“你的枪呢?刚抢来的那支枪哪去了?”胡有才此时有些生疑,心想这个马来顺怎么听见一声枪响就怂了?不应该啊。胡有才回过头来对毛警官说:“难道他抢了枪又不敢带,半路上把枪扔了?”
毛警官不语。就在这时,一直不敢出声的冷春天说:“班长,你用手电照着马来顺,我用枪瞄准,他要是再反抗我就开枪!”
胡有才说:“我来喊话。”
“里面的人听着,我命令你立即缴械投降,我数三个数,再不出来我就扔手榴弹啦!”
胡有才这么一喊,反倒把毛警官吓着了。他知道,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扔手榴弹,基本上等于同归于尽。毛警官小声说:“怎么回事?手榴弹威力太大了吧。”
胡有才在黑暗中窃笑了一声,没多解释。
胡有才这招果然起了效果。嫌犯像触电一般,大声叫着:“我投降,千万别扔手榴弹!”只见在胡有才明亮的灯光里出现了一个人,从拐角处缓慢地走出来。猫着腰,举着手,小步往外挪动。
在嫌犯走到主洞的时候,大家终于看清楚了,嫌犯的两只手是空着的,确实没有武器。但冷春天手里的枪还在准确地瞄着嫌犯。就在嫌犯按照命令蹲下来的瞬间,新兵冷春天居然猛地扑上去,将嫌犯按倒在地,右手将嫌犯牢牢地锁住。
将嫌犯押出山洞时,一直站在洞口的老张他们十分高兴,竟忍不住鼓起掌。
“先捆起来!”老张激动地挥动着手。接着走到嫌犯面前,大声问道:“说,叫什么名字?”
老张这一问,让胡有才心里咯咚一下,心想还是老张有经验,人抓到了要先核实身份呀,光顾上高兴了,怎么把正规的抓捕程序给漏掉了呢。
“说,姓名?”
嫌犯怯生生地说:“吕铁栓。”说罢用疑惑的眼睛看着这些围着他的人。除一人穿着警服之外,其他人都着便衣。
嫌犯的回答如同一声炸雷,炸晕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有思想准备的老张也大吃一惊。本来是按程序和习惯问话,以便确认嫌犯的身份。通常情况下,这也就是个过场,极少出现抓错的情况。可是,今天还真遇见了。老张眼睛一瞪,严厉地又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老张严厉的面孔大概是把嫌犯吓着了。嫌犯一时再也不敢说话了。
“说呀,回答我的问话。”
“我……我……说的是实话。”嫌犯吓得快要哭出来了。
这时,毛警官把已经捆绑结实的嫌犯从地上一把拉起来,面对面看着他,厉声说道:“你认识马来顺吗?”
“马……什么?”嫌犯使劲地摇头。只见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六神无主。
毛警官接着问道:“说,为什么要藏在山洞里?什么时候进去的?”
“昨天,我在城里一家商店门口抢人家东西来着,不承想,今早天不亮你们全县的警察都起来抓我,我害怕,就跑进山洞,想躲一躲风头。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追进来了……”
直到这时,大家才彻底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眼下抓住的人不是马来顺。毛警官忽然想起口袋里装着马来顺的相片,急忙掏出来。
大家在阳光下看着相片。谁也不说话了。
这时孙涛嚷了一句:“好事啊,意外收获,大功一件哪!”大家听罢,心情便又好起来了。
胡有才说:“练练手,也好。”像是在安慰大家,又像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台阶。别忘了,这一枪是他开的。
老张似乎看出来胡有才的心思,便说:“还好,在山洞里开枪,山外的人听不到,不会影响他们的。”
七
接下来两天的搜捕行动没有取得实效。其他方向反馈来的消息,同样让人失望。
搜捕逃犯马来顺的行动进入了混沌期。所谓混沌期,其实就是平静期、失望期和僵持期。通常情况下,这种混沌期的出现,标志着第一阶段趁热打铁式的追捕已结束。设卡、封控、搜查等搜捕方式已全部进行了一遍,仍然没有结果。于是,第三天晚上,各路搜捕小组被指挥部召回,在指挥部参加案情会商会议,重点研判当前状况和下步搜捕的思路。
由于几天来进山搜捕比较辛苦,晚饭时,局里食堂特意给他们这一组加了几个好菜,算是慰劳。胡有才刚放下筷子,孙涛的手机便叫了起来。是中队长齐文龙打过来的。中队长齐文龙接通电话后便火急火燎地对孙涛说:“老兄你们这两天跑到哪里去啦,怎么手机打不通呀?是不是找了个好地方当神仙去了!”
孙涛一听是中队长齐文龙,便苦笑着说:“哎呀我的领导同志,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们哪里是在当神仙,我们几个人已经变成了神仙啦。哈哈!”
“是吗?孙哥怎么回事,快说说。”中队长齐文龙在那边焦急地问道。
“还是让你的兵给你汇报吧。”孙涛说着把电话递给胡有才。
胡有才接过电话,本想应付几句客套话,没想到中队长直奔主题:“是胡有才吗?”
“我是。队长有什么指示?”胡有才笑着回答。
“你小子给我听好喽,你们俩在花果山参与搜捕行动为什么不向我报告?这是擅自行动,是严重违犯军纪的行为,你知道不知道?”
胡有才听得出中队长齐文龙这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已将这件事上升到军纪的高度。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胡有才是老兵,他知道违犯军纪的严重性。可他又一想,我哪儿违犯军纪了,公安局长亲自批准的。要是局长不下命令,我有几个胆敢擅自行动呢?
胡有才想到这里,便给中队长齐文龙解释道:“队长,我们这边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局长昨天才告诉我的。不过,不管是局长批准还是谁批准的,你是中队的人,我是你的领导,为什么不及时向我报告?这个常识你会不懂?你们携枪带弹到外地执行任务,是经过支队首长批准的。你的任务是负责押解嫌犯。现在情况出现了变化,任务性质出现了变化,当然要首先向我报告,我还要向支队领导请示后才能行动。现在好了,你们执行搜捕任务已经三天了我才知道,你让我怎么向支队领导报告?你这是想害死老子。”中队长齐文龙越说越来气,胡有才根本就插不上嘴,只有竖起耳朵等着挨训。
胡有才觉得中队长齐文龙说得有道理,批得也恰如其分。作为中队长,如果连自己的部属在千里之外干什么都不知道,那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再者,搜捕任务具有很大的风险性,尤其是搜捕像马来顺这种持枪逃犯,一旦发生枪战,谁把谁打伤或是打死,都将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件。胡有才想着,便有些后怕了。
胡有才在中队长一通发泄之后,才改用承认错误的口吻问齐文龙:“那么,现在我和春天该怎么办?是撤出战斗?还是……”
中队长齐文龙在电话里稍作停顿之后,语气有些平和下来。他说:“士兵上了战场,有随便撤出战斗的?再说了,协助公安干警抓捕罪犯也是分内职责。我已经跟咱局长商量过了,你们全力以赴参加抓捕,这边的事由我和局长处理。记住,保持警惕,安全第一。”
胡有才见中队长对自己很关心,心里一热乎,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马上就要退伍了,能在离开部队之前参加这次任务,为我八年的军旅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我很光荣……”胡有才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电话那头的中队长似乎觉察到胡有才声音的变化,便不再说什么。
案情会商会由花果山县政法委苗书记主持。地点仍然是公安局指挥中心会议室。
参加会商会的有公检法系统的主要领导及相关人员,还有武装部的领导以及相关乡镇的头头们。由于案情大家都已清楚,所以,会议一开始就直接研究搜捕问题。
公安局长首先简要通报了三天来搜捕行动的得与失。他说:“归纳起来主要是两个方面:从好的方面来讲,行动迅速,成效显著,尤其是及时实施大范围的封控,确保逃犯不会跑出花果山县的管界,这样,抓获逃犯只是个时间问题;从不足的方面来看,主要是对搜捕重点的判断上不够准确。经过三天的搜捕,选择的三个搜捕重点方向均没取得实效,甚至连逃犯有价值的线索都没发现,这说明我们的搜索方向有问题,只盯着玉米地、居民区和花果山这三个地方是不够的。下一步,我建议调整搜捕思路。至于怎么个调整法,这是今天请大家来研究的重点。”
苗书记在听完公安局长发言之后,神情嚴肃地说:“同志们,省委领导对这次事件很关切,要求我们全力以赴尽快将逃犯捉拿归案。因为,逃犯一天不落网,就有可能给老百姓的生命财产造成严重危害,老百姓就没有安全感,我们就不能算是合格的公安政法干警。所以,追逃工作是我们当前最紧迫最重要的政治任务。其他工作要为追逃让路,务必尽快将逃犯绳之以法。”
苗书记说罢,示意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老张带着胡有才他们几个人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静静地听着,一言未发。也不能发言,因为这里都是各部门的领导,一时还轮不到他们说话。
胡有才坐在那里一边听,一边思考着这几天追逃的事。在听完了公安局长的发言之后,他似乎能够觉察到,局长的话有所保留。因为刚才局长说到下一步要对搜捕思路进行调整时,并又没说怎么个调整法,这让他感到有些疑惑。是局长没有想好怎么调整,还是已经有了想法但又不想马上说出来呢?
其实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清楚,组织追逃是公安和武警的强项,其他部门给予大力协助也就足够了,但要让大家拿出追逃的大思路,恐怕不现实。所以,在苗书记要求大家发言的时候,大家还是坐在那儿一语不发。这时,胡有才伸手轻推了一下坐在身边的老张,低声说:“老张,我知道你有经验,要不,把你的意见给苗书记汇报一下?”老张依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伸手抓起胡有才的手,放回胡有才的大腿上,用力按了按。胡有才会意地看着老张,小声道:“不想说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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