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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流落街头的“进京”青年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工作,却保持着淳朴而简单的自尊,因为受到了某个看似富有的顾客的怠慢,他们决定对这个想象中的富家女进行“自残式”的敲诈,从而让眼下的生活有个短暂的保障。结果两个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不但梦想没成真,反而落入了真正的“强盗”之手,被搜刮得干干净净。作家通过这场失败的“阴谋”触及到了韩国深层的社会矛盾,而作家叙事对接的策略显示了非凡的功力:小说中良善与邪恶对接,软弱无力与凶残对接,隐秘世界的边缘与隐秘世界的中心对接,摆脱贫困与自残对接,白天的大都市与都市夜晚的犯罪渊薮对接,由此产生了强烈的阅读效果。
他缓缓走在车流如梭的十字路口,根本不管信号灯。旁边有个等待信号灯的中年妇女下意识地跟他走上车道,突然大吃一惊,赶紧回到人行道。中年妇女手中的塑料购物袋里掉出一捆香葱,落在路面。当然,她很气愤,破口大骂。伴随着她的骂声,同时响起了覆盖道路的汽笛声和尖锐的刹车声以及私家车司机和出租车司机的指责和叫骂。原本平静的路上掀起了巨浪。中年妇女的愤怒尤为强烈。她捡起掉落在地的香葱,扔向他的后背,大声嚷道:
“真是祸不单行啊!”
是的,中年妇女愤怒自然有她的道理。这不是第一次了。两分钟之前,也是一个青年无视红灯,仿佛迎着苏联国旗似的径直穿越马路。当时,中年女人就稀里糊涂地跟随在青年身后,走出好几步才慌忙退了回来。还没等她平静下来,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幸好掉在路上的只是香葱,如果是菜刀,说不定会在马路中央展开厮杀呢……这个台风即将北上的七月午后,他穿过街道的脚步非常缓慢。
一辆微型轿车划出又粗又深的刹车痕迹,勉强在他的膝盖前面止住。缓冲器像射精后的生殖器瑟瑟发抖。他只是微微弯了弯上身,看起来并不是很惊讶,倒是车里的女司机吓坏了。她把头埋在方向盘上,纹丝不动地坐了很久,然后盯视着男人的眼睛。男人的眼睛里没有准自杀者的悲壮,没有失恋者的沮丧,也没有精神病患者的恍惚。怎么说呢,那双眼睛里傲慢和恐惧共存,更容易激起别人的恻隐之心。那是迫不得已跟着其他飞行员上战场,望着怀胎八个月的妻子的身影渐渐模糊的神风特攻队飞行员的眼睛,那是泪水即将夺眶而出的眼睛。
经历了几次急刹车、几次指指戳戳、几句脏话,他终于走到了对面的人行道。他走向两分钟前以同样方式过马路的青年。
“现在可以了吧?”
青年默默地递给他一支烟。道路恢复了正常。人们跟着信号灯的变换匆匆挪动脚步。中年妇女似乎忘了刚才的事,看也没看他们,径直走开了。受到台风的影响,天气有点儿凉,几乎不像是七月。他们默默地抽完一支烟,不时看看刚才走过的路。他们简直就是摩西,这个场面俨然就是出埃及记。他们眼中的道路就像红海,按照他们的意志分分合合。即便是摩西也会很惊讶、很恐惧。当时不在意的事,过后却令人不寒而栗,这才更可怕呢。他们抽完了烟,转眼就消失在人行道对面了。他们的脚步比刚才令无数车辆停止时的脚步更缓慢,更有气无力。天上响起了闷雷。鸟儿飞得很低很低。
“没错吧?”
“没错。”
凌晨一点钟,雨下个不停,振万和施琒蹲坐在废弃的保安室旁。能够遮雨的只有向外突出的保安室窗台,手帕大小的地方使他们不得不尽可能地彼此靠近。一周前的这个时候,他们站在便利店收银台的后面。这是没有技术、没有学历、也没有关系的外地进京青年最容易找到,通常也是最后才找到的出路,就是在凌晨时分的便利店打工。不过,他们连这个职位也失去了。他们轮流在仓库拐角处打盹,不幸被不时突袭检查的店长发现了。店长走进便利店的时候,施琒在柜台上铺了三条“迪斯”牌香烟,睡着了。
“你是怎么查到她家地址的?”
“我看见那辆车停在她家门口,号码很好记,三个8,一个9,这种号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她父母不会是开赌场的吧?”
从他们坐着的地方开始,走过那条坡度平缓的路,眼前是坐落着十余栋大型住宅的社区。围墙高约两米,还有不知是松树还是圆柏的老树遮挡,看不到建筑物。社区尽头是个死胡同。这是首尔市内为数不多的绿色地带指定区域。现在,振万和施琒面前曲线灵动的道路就是专为这个社区的住户而存在的。施琒问道:
“要是她全家都去休假了,我们怎么办?”
“她和她的父母关系不是很好。”
“那她也可能自己去了国外,不是吗?”
“如果你不愿意,现在走还来得及,我自己也可以。”
“你肚子饿不饿?”
雨还没有停的迹象。没过多久,铺在屁股底下的纸壳变得又湿又黑,他们不得不采用大便的姿势蹲在那里。一只野猫在路对面瞪着他们。
“关键是时机。”
振万拿出烟,叼在嘴里,说道。不出意料,点火很难。
“我也知道。”
“不能害怕。”
“白天的事你不是看见了吗?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胆子了。”
“哼,你有没有学过柔道的落法?”
“没有。”
“看来你真是只剩下胆子了。”
“那你呢?”
“我从滑梯上面摔下来过几次。”
保安室正上方有个路灯。也许是在灯下的缘故,雨点儿显得格外粗粝,格外有劲。也许进入保安室里面会好些。可是这个连把像样的椅子都没有的保安室,却偏偏有扇厚重的大门,而且还锁着昂贵的锁头。
“不过,你确定她是高中生吗?”施琒问道。
“她在便利店结账的时候,我看她的钱包里面有张女子高中的学生证。”
“高中女生竟敢开车?真是胆大包天……”
“有钱人家的孩子从来就不知道害怕。”
“谁让她对我们那么无礼!不过,长得还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
“你拉倒吧。哼,看样子你被车撞了还要跟人家说对不起了。”
“那可不……还要谢谢她呢。”
保安室窗台落下的雨滴平添了凄清的噪音。施琒和振万静静地凝视着空荡荡的道路。一个小时过去了,道路尽头的社区里没出来一辆车,也没下来一个人。按照他们的设想,这个时候应该有车下来了,而且是连引擎声音都很沉稳的最新式中级车……振万目不转睛地盯着道路,说:“有了钱,我们干什么?”
“你确信能拿到钱吗?”
施琒也追随着振万的视线。
“连驾驶证都没有的女儿出了车祸,父母还能沉得住气?”
“如果怀疑我们是自残恐吓分子呢?会不会报警?”
“妈的,我们连保险都没买,就是想怀疑,也没有可疑之处啊。”
“不给钱也没关系,那就让我做他们家女婿吧。”
“对,很好,你这么说。他们肯定会多给钱,要么就把女儿送进监狱。”
灯光近了。太突然了,振万和施琒不能不紧张。也难怪,这灯光并非来自他们凝视已久的社区,而是来自相反的方向。那也不是汽车头灯,而是巡查车上不停旋转的红灯。振万和施琒缩紧身体,脑袋埋到膝盖以下。他们后悔不该选在保安室旁边,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红灯停在两人面前,没有继续前进。巡查车的引擎声也停止了。
“请问两位在这儿干什么呢?”
振万无奈地抬起头来,然后他就不紧张了。站在面前的不是警察,小车门上写着“西科姆”的字样,还印有秃鹫图案。施琒依然没有抬头。突然,振万感到强烈的尿意。
“我们在淋雨呢。”
振万的声音有点儿流里流气。这时,施琒抬起了头。他也憋得难受了。这个人是保安公司职员,一个人。下雨的夜里,他还戴着太阳镜。
“请出示身份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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