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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散文)

时间:2023/11/9 作者: 百花洲 热度: 19661
■在春天醒来

  没有一场大雪,能够覆盖整个冬季。我在多雪而寒冷的日子里,对春怀着恋爱般的盼望与坚守。头顶上的天依旧一本正经的严肃,惨淡、冰冷。树们沉默着,满腹心事,瑟缩在寒冷中,小心翼翼地掩饰着绿色的激情。那些植物还是静物,安静而不动声色。偶尔会有阳光爬到我工作的房间,淡薄、胆怯,一如陌生怕羞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探访。每当这个时候,我会放下手中的工作,转过头,和它对视。我笑,从内心到脸上,它也笑,跳到我的眼睛上,调皮地闪动光亮。在彼此接近的一刹那,我闻到了春的信息。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春天站在了我的门楣前。清晨,我听到了鸟的欢唱,它们叫醒了慵懒的春天,用好看的翅膀犁开了面无表情的帷幕。那些小精灵是天空的标点,在流溢着淡蓝的天空中,自由而任性的句读。它们时而俯冲下来,时而径直飞上辽远的天空,不再眷恋巢穴。高大的杨树上,一个、两个、三个鸟巢,进行着孤独而寂寞的守候。树木终于脱下干枯的外衣,把颜色扯在身上,有刚长出的嫩叶,那种翠绿中还带着明黄的颜色,鲜嫩得让人心疼;还有的叶子刚从芽儿里面探出一点头来,怯生生地望着这个世界;有的则还是小芽孢,毛茸茸煞是可爱。天地间的生灵们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一场盛事。山开始朗润,正大仙容地面对着日渐繁茂起来的绿色。

  桃树、梨树、杏树,在山坡、土岗上,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和春风闲扯。它们想从春风的口中,探得更多关于春的消息。春风这个小子,有些憨头憨脑,把所有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树们,并急匆匆地去告诉其他的植物。在它走后,碎石、尘土、柴草身不由己地升腾起来,相互撕扯,纠缠、拍打,在空中打旋,奔向远处或又回到原地。不知在哪个墙角,遇到谁,被批评了,然后背着手,带着麦子的气息,在下午空荡荡的小街来回踱步。墙边的蔷薇看到这一切,偷偷地笑。它伸展着青绿的枝条,拍着巴掌。春风有些按捺不住脾气,气喘吁吁地一阵拳打脚踢。蔷薇忙连声讨饶,低声说着抱歉。春风咧开嘴打着呼哨,胜利地跑了。

  春天使我患上失语症。沉默,神思恍惚。喜欢在阳光的午后,走在校园安静的小路上。一只鸟在我的左侧。我默念着海子的那首诗: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是我渴望已久的生活状态:简单、随意、自足。能够在责任之外,给自己一点空间,能够给我流浪了很久的心,安一个温暖的巢穴,不再隐忍、躲避、不安。但除了我,和那只跟随我的鸟,谁能听到?这个世界如此的寂静。在我的身体之内,我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我想去更远的山坡上散步,青草一定铺满了山坡,绿色膨胀着挤出山的围困,汹涌着直奔而来。或者,在大自然这本书中,那株草,那只把春天喊疼了的小鸟,比人更懂得宇宙的大美。维特根斯坦说:凡是我们不能说的,我们必须保持沉默。春天——这个词背后,我常常能感觉到一种震撼的力量,这种力量让我忧伤而感动。我看到密藏在地层中的万物,看到遗忘和爱,看到花朵和果实,看到那个孩子从墓地回来的路上,成为了一个忧郁的诗人。我必须跨过/黑暗的门槛/直到春天追赶上我/把时间折叠起来。我把刚刚想到的这句话,写在走过的小路上。春风低着头从西面赶来,拂过它,然后有沙粒逐渐掩盖。最细微的事物能够把内心带走,但绝对带不走我垂直站立的肉体。

  我越来越迷恋春日的阳光,喜欢它的气息、味道。一个人在阳光中行走,浑身上下触角敏锐、纤细。春天叫醒了我沉睡多年的内心,甚至压抑多年的爱情。它温柔、梦幻、光亮。春天是一种召唤,我醒来,阳光盛开在内心的殿堂。心没有栅栏,阔大、辽远、感性,无限延伸。阳光篡改了我的忧伤,它用另一种金属的质地向我靠近。我终于能够穿着亮丽的衣服,在阳光中安静、坦然地微笑。呼吸舒畅,通体轻盈。那些蓬勃、恣意,还算年青的狂妄,在春天的原野上,如野生植物般一片葱茏。它们完整、独立、自由,以春天的姿势和速度行走。

  于春天中醒来,理想状态中的大美,在午后悄悄抵达。一只鸟飞来又飞去。站在春天的路口,喜悦和爱在我的身体内穿梭,我微笑,不语。

  ■夜色里漫游的鱼

  夜,那个神秘的女子,用唐时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天边最后一丝的光亮。白日里的喧嚣,热浪被它收入了暗香的袖口。一切刺耳的声音均降低到最小分贝。日里的生活是浮在空中的嘈杂,而夜晚则是落到实处的安稳。最爱这晦明的时刻,它让我可以平视生活。于我而言,有着人生近距离贴心的感觉。

  立于长街的一端,望去。想起郭沫若的那首诗《天上的街市》,且不管这诗此时借用是否切当。只是我心里凭生了一种热爱——这两个字已是难得。街灯、行人、大大小小的超市、花店、家私坊,静立于长街的两侧。不由得想起朋友写的一中篇小说《人民需要狂欢》。在物质夯实的基础之上,人们寻求着通向精神的自由之路,而物质却是不可或缺的支撑,任何时候皆不可抛却。

  我辗转于各个服装专卖店之间,拜丽德、以纯、依米奴、江南布衣、黑色马。落地的玻璃橱窗,永远微笑的人体服装模特,满脸真诚的服务生,客气的问候,热情的介绍,时有上帝的感觉。迎面那些漂亮的衣饰安静地悬在衣架之上。抹胸、斜肩、露背,你能想象中的各种颜色,无不昭示着时尚与前卫的味道。我斜仰着头,以挑剔的目光审视,一如被人逼迫了去相亲,心里写满了无奈,只得以凌厉的姿态逼视对方的破绽,找出一个借口,以此为盾,好全身而退。年青的脸上一按如同浅滩出水印的小丫头们,专业素质蛮强地介绍着适合我的款式。却不知,我只是这夜色里的一条鱼,没有目的,漫游而已。心里不觉存了愧意,想买下那白色的及膝长裙,转而忍了又忍。荷包刚刚鼓起,不能再瘪了下去——我又不是富婆。转身对她咧嘴温柔地笑笑,一个并不漂亮却灿烂的笑容,算是歉意。

  从专卖店出来,一股热浪迎面扑来迅速将我包围。混合着凉风的空气中掺杂着市井生活的各种味道。烧烤、热玉米、海鲜、熟了的瓜果香气,酒楼中挤了出来的饭菜的香气也混杂其中。略显暧昧的橘黄色路灯下,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觉得可亲可敬。男人光着背,穿肥大的半截短裤,趿拉着拖鞋。脚抬不起来,与地面做亲密接触,发出“吧哒吧哒”的接吻声。女人褪去了白日里的盛装,衣着简单随意且舒服。有张扬的女子穿了吊带的短裙出来,没有束腰,俨然是夜里的睡袍。头发还湿漉漉的,如刚出浴的样子,皮肤光洁而凉爽。有一家三口出来闲逛的,小孩走在大人中间,一枚果实悬在那,看了幸福而踏实。街道的两边是各种小摊位,白天你很难见到他们,偶或在偏僻的短街小巷看到他们忙碌或悠闲的背影。夜幕四合,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以极快的速度占据自己的要地,支起摊位,摆上货物,开始销售自己的物品。生意好的心态就好,对待顾客的百般挑剔也就宽容些;生意不好的,正上火,遇到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顾客,便压不住了火气,嗓门在不知不觉间放宽了,旁边的媳妇忙打圆场,好歹要留住一个,别人的钱放在自己的荷包里是真的,其他的大可不计,褒贬是买主,买卖两层心。针头线脑,衣鞋裤袜,书籍光盘,这些生活的必需,就这样呈在人生的最上面。夜里,我是如此地喜欢这些琐碎。他们和他们让我彻头彻尾地感觉活着的真实。

  音乐厅或音像专卖店播放着歌曲。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和朴树的《生如夏花》此起彼伏。停了脚步,在冷饮厅旁,要了杯柠檬汁,细听。《生如夏花》,是我在电脑上存放的为数不多的几首歌曲之一。每次打开电脑,我总是先开了RealOnePlayer播放,反复地听。深了的夜里,万物都睡了。朴树忧郁伤感的声音充满整个房间,穿透心房,且让我沉溺,疼痛不已。也不知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多久/也不知要有多难才能睁开双眼/我从远方赶来/恰巧你们也在/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这是一个多美丽又遗憾的世界/我们就这样抱着笑着还流着泪/我是这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我在这里啊/就在这里啊/惊鸿一般短暂/如夏花一样绚烂……这是一个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我是怕疼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听起它,每一次都有一把小刀轻轻地从我心头滑过,隐痛且有血渗出。生如夏花——怕是难以做到了吧?终将这是一个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而此时,在这人海之中,朴树孤独的声音和他彻骨寒冷的歌词都被瓦解了。忽然间,我可以平心静气地去听,不再泪流满面。

  夜色越来越浓,我转身回家。在另一侧,巨大的广告牌上有那个老男人,号称“少妇杀手”的濮存昕含着庸俗的笑。这些光彩照人的笑容背后也会有难言与心酸吧?为了生存,生活,他们把自己一一典当给那些商家,不知疲倦地立于街头、店面的顶端,或在纸媒上的某一处曝光了自己。好在,还有夜色,在阒寂无人的夜里,是不是他也可以在月光下把自己的心事晾晒?

  ■淡墨清秋

  响亮而暴躁的夏季,在阳光“哔哔剥剥”地爆裂中挨了过去,终于,空气不再湿沓、黏稠。天空敞开了胸怀,一切生物在金属般明朗的光亮中,干脆而有风骨。花木的香,在安然恬淡的秋中飘散开来,尤其是清晨和暮晚时分。那种怡然,让我无端地想起《诗经》,想起蕨、荪、芣苢、莴苣,还有飞白的芦苇。干净的诗歌,像秋天透明的水滴。一个衣着青衫的吟者,在水湄或者某个渡口,缓缓而行。我蛮不讲理地把《诗经》设置在秋——这个广大的背景之中,概是因了两者,在我心里极其干净。

  多年前,清秋的某个夜里,喜欢泡了淡淡的菊花茶,拧开昏黄的台灯,手里握一卷书。柔和的灯光,静静地洒满一室。秋意顺着薄薄的纸张氤氲开来,满纸风流。那时还是小女儿态,读《枕草子》,读《源氏物语》,于绮丽的人、诸多的花花草草间,浸染素淡的心性。一页薄纸就能阻挡纷繁而至的喧嚣,一段温润的字就能触及内心隐秘的一部分。在房间的潮湿角落里,听小虫子开着天然演唱会,我是忠实的粉丝。那些清清朗朗的日子,恰若素纸霜毫,茶瓯香篆小帘栊。转眼之间,而立之年扑面而来,我忙着应付手中的生活,把那些优雅挂在门楣上,当做偶尔小憩时回想、遥望的风景。

  一片叶子缓慢地飘落下来,抵达我的头顶,然后再坠落在脚下的小路上。这么辽远的大地,一枚叶子,一个人是多么微小。再一片叶子落下,依旧覆盖不了整个大地,它的悲壮让我陡生悲凉。飘着各色旗帜的街道、穿着夸张表情竭力冷漠的少男少女、小巷中穿旱冰鞋尖叫着驶过的少年,皆会在时间的齿轮中,拉扯成静物。倘若时间能够折叠,过去可能成为现在,现在变成过去,就像是一颗长满无限可能的树,或者是那把夏天谁随手丢下的扇子。从0°到90°度再到180°,折叠、铺展,随心所欲。谁家的音箱大声地吼着《秋天不回来》,透着些许沧桑和疼痛的歌词,像那些青黄的叶子般,在马路上来来回回地游荡。闭上眼睛,会想象出一个男孩子拿着话筒,慵懒、放松地唱,没有我希望看到的那种干净的眼神。很多时候,我习惯了仰望天空,或许是因了颈椎有问题。我时常借助这个动作舒展我的颈部,让它得以血脉流动。总是在仰视天空时,我得到内心的需求——繁华像剥落外皮的花生,少了遮蔽,所有的坦诚开始显现,天空一览无余。人的内心也是澄澈,会不会是一种奢侈?于是,内在潜藏的少许忧伤,像积聚的颗粒一样,在秋风途经自己时,慢慢消解。

  秋天在时光的背面,隐藏起自己的心事和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譬如孕育的疼痛。譬如,空寂的院落。譬如,干瘪在墙角的豆角。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把自己比作秋天里的一株植物。在辽远的大地上尽量攀爬,把脚趾伸向并不肥沃的土地,内心有着别人永远不了解的安静与宁静。我的周围是成熟的庄稼,人们开始欢呼,那些快乐的声音中充满了惊喜和十月微凉的沧桑,似乎一年的疲惫在此停顿。那些轰然倒下的庄稼,有着怎样的悲壮和无憾。在柴火和牛粪的旁边,覆满了玉米棒子,像是结实待嫁的新娘,没有世俗的心机。一只蚂蚁在艰难地跋涉、穿越,在它看来犹如高山峻岭的玉米茬。沟旁的野菊热烈地举着自己的头颅,以向上的姿势靠近蓝天。这个淡墨清秋,在阳光秘而不宣的背景中,开始拉开了它逼迫人心的帷幕。我听到莱纳的《大地之歌》在四处唱响。它把整个季节的果实,放在农民的镰刀下,让憨厚的男人和羞涩的女人相信,还有希望在更深的土壤里沉睡,明年的早春,它们将呼啦啦摇动成美丽的旗帜。

  秋的魔法棒,把大地镀上金黄的色彩。故事在辽阔的空间展开。那个穿长衫的人采撷着秋阳、远山和种子的饱满,在一寸寸低下去的蒿草中,泪流满面。大地干净如水,人在秋天里行走,接近神灵,也接近自己的内心。一颗无所求的心灵,喜欢在草叶、露珠、山峦中得到宁静的憩息。水墨清秋,收留所有提着灯笼行走在大地上的孩子。

  ■雪一直下

  雪一直下。风从高远的天空中,扯下大朵大朵的花儿。开在尘埃上的花朵绵密、无声、精致,让人怜爱。雪一直下。从西往东,从北向南。落在树上、河里、公园、草坪。落在鼓楼大街、民生大街、碣阳大街、顺城大街。落在洗头房、超市、服装店、影楼、菜市场。落在自行车、电动车、三轮车,奥迪、宝马、红旗、北京吉普。雪落在下午4点的钟声里。

  雪一直下。傍晚在白色的花朵面前迅速退场。整个村庄、城镇、世界都屏住了呼吸。偶或一声犬吠,划破空间的静谧,继而又羞愧般噤声。时间的村落,躲在雪温柔的怀抱里,像一个乖巧入睡的孩子。

  雪一直下。轻柔、悲悯、散漫、随意又保持着优雅的姿势。雪是有釉彩的青瓷,冷寂的图案囚禁了孩子惊奇的眼睛。童年时打雪仗、堆雪人,在雪地中奔跑、呼气,冻红的鼻尖和耳朵,欢笑声震落枝桠上休憩的积雪。雪一直下。从童年下到少年。昏暗的路灯,暧昧的黄,一前一后两个影子,在雪地上踱步。心如雪,如明净的花萼。不管年龄多稚嫩,前方的路还有多遥远,忧郁和雪一样轻盈,漫天漫地覆盖了整个世界——它是无法抵达的爱的颜色。雪一直下。成年的雪华丽而寂寞。是身不由己、无法转身、不动声色、隐忍决绝。是穿着火红的羽绒服在安静的白中缓慢地行走。向内是孤独,向外是白色。比远方的白还要白。雪是等待中那杯饮不醉的回忆酒,雪是寄不出去的那封信,是藏在睡梦里的一声叹息,撞响了满天的钟声。

  雪一直下。雪是冬天最小的女儿,小小的新娘。她温柔、娴静,像是清晨的百合花,有着鲜亮、芬芳的花瓣;是最明亮的花朵,落在大地身上最初的吻,轻微、羞涩。雪是邈远人世最柔的丝绸,柔软、阴凉。雪是辽远清脆的鸽哨,是新春伊始迎门的天使,是新娘子眼睫毛上的彩星,是写在大地上最短的一首诗歌,只等一个悦耳的声音将它吟诵。雪是藏在宇宙深处的大美,是祖母墨绿翡翠手镯的清凉,从一种静守望到另一种静。雪是樟木箱子中“葱绿配桃红”的古老嫁衣,是等待爱人归来窗前摇曳的那盏烛灯,是噙在嘴边不敢轻易说出的那个字——爱。雪纤小无言,是天庭忘情放纵的徽记,写满知晓天命的文字。雪赋予大地、森林、河流、山峦更深沉的爱。爱比雪更冷,更远。在语言的措词中,雪没有抒情成分。它走得比谁都义无反顾。

  雪一直下。雪是一枚落入人间的草籽。头顶上是车的碾压,是布鞋、皮鞋、大人小孩的行走,是土块、石块、钢筋、木材的堆积。人们的叫骂、牢骚、怨愤,雪听得清清楚楚。它在这个世界最安静也最喧闹的中心,秘密地生长着自己。它等待鹅黄色的阳光中,那片最先挣脱束缚看世界的嫩绿。雪是记忆的片断。一阵风。一本旧书。一次旅行的站台。同桌的你的名字。曾经的爱恋。茶庄里的碧螺春。它们都到哪里去了?现实的空间添满了色彩,大街上的脚步沉重。那些值得记取的回忆,在偏僻的角落安静下来,寂然无声。雪是灵犀相同的微笑。在黄昏的巷口,你和他相遇。空气中有淡淡的栀子的花香。两旁是青砖红顶的回廊。谁也不说话。只有一双深情的眼睛,像生了锈的钉子,牢牢地钉在彼此的身上。

  雪一直下。雪是宋词里的婉约。是汉赋。是元曲。是诗经。是日本的俳句。是暮雨。是秋霜。是失传了的瓷器。雪是越剧。是黄梅戏。是山歌。是轻舒长袖的青衣。雪是陶潜的菊花、王维的落花。是爱尔兰的风花。是大提琴的木纹。是布满绝望眼睛的白桦树。是饱满、浑圆的神秘果。雪是靛青、中国蓝、梨白、桃花红、铭黄。是李清照、张爱玲、蔡琴、王菲。雪是顾城的诗句:我们都已长大/把小衣服留给妈妈……雪是童话中的小美人鱼,是迷途的羔羊,是裸露微白的草根,是天空中的那抹微蓝。雪是田垄上的矢车菊,是象牙白的手链,是树叶上的雨滴,是音乐会中一只倾听寂静的耳朵。雪是一本安宁的枕边书,一本谁也不知道内容的沉默之书。

  雪一直下。我听到“噗噗”降落的声音。雪落有声,似一首绝美的天籁,轻轻弹奏着宁静的心琴。那些花儿从遥远的异域匆匆赶来,赴一场美丽的约会。在这个冬季的傍晚,开始了凄美的旋舞。一朵。二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七朵。一朵一个音符,一朵一场盛世空前的爱恋。天地万物都是观众,君临着唯美的演出,栖落在大地上的花朵,收拢了透明的翅膀,从此不再飞翔。

  雪一直下。从梦里下到梦外,从过去下到现在。

  雪一直下,一经开始便无结束。

  肖欣楠,女,于《天涯》《美文》《散文》《读者》《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散文选刊》等几十种期刊发表散文、诗歌作品。著有散文集《左手咖啡右手茶》。

  责任编辑 王彦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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