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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栖岳庙

时间:2023/11/9 作者: 焦点 热度: 10687
达舒

  一回忆起西湖的冬天,我便禁不住要打个寒战。

  冬天杭州极冷,是种侵刺到骨子里的湿冷。当年,杭州被划为淮河供暖线以南,国家能源稀缺不能提供暖气,我们这一代的小伙伴中,谁手上或脸上不长冻疮,就会被大家羡慕得要死。每个晚上,为钻进冰冷的被窝,我都得呲着牙下N遍决心,缩蜷着哆嗦半天;如没有暖瓶,要么深夜冻醒,要么到清晨被窝里的手脚,冻得像校门口卖冰棍大妈背着的木箱里的冰棍,或是死赖着不肯离开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被窝。所以冬天上学,我老迟到。

  尽管西湖有冬赏“断桥残雪”之时尚,可杭州冬天很少下雪,就算下了,也难留得住雪,大概因为空气潮湿吧。刚落到道路上的白雪,即刻被裸露的泥土,游客的脚印,无情的车辙,踩成脏脏的雪水,搅成烂污泥坑……往往照片上的“断桥残雪”雪景,似昙花一现难得相见,通常是“残”得够脏。

  不自觉中,童年杭州冬天的美好记忆,倒集中在本该令人恐惧的墓园了——它是现西湖十景之一的“岳墓栖霞”。

  岳墓,老杭州人称它为“岳庙”。

  从我家步行到西湖,都要经过岳庙那红墙黑瓦的大门,对一个游子来说,故乡近千次经过、入内的地方,往往会第一时间闪入记忆。

  小时候一到周末,父母亲便会带着我们翻过宝石山脉到西湖边去。前晚母亲会亲自入厨,着手准备第二天的火腿糯米饭。这对一群生活在60年代困难时期的孩子来说,有吃又有玩,无疑是最快乐的时光,一家人欢天喜地出行,沿途边走边玩,先经过山脚的黄龙洞,进去兜一圈,再攀至紫云洞,下山坡经过半山坳栖霞岭的牛皋墓,就是岳飞庙了。

  研究史学的父亲,总习惯性地带我们进岳庙,转上一圈。

  冬天的岳庙,比往日更添一分凄冷。

  一座孤坟,满眼枯黄,零落几棵青松上,吊着些冻僵的棕绿色叶子,树下几座冷灰的石雕,令人毛骨悚然。但若下雪,这岳庙终日难见阳光的山凹,却是最留得住雪的。一下雪,栖霞岭银装素裹,白雪皑皑,又因下雪天,游人稀疏,岳庙便是我们家5个孩子,外加寄住我家的珊表姐,尽兴打雪仗、搓雪球、堆雪人的极乐天堂……在这里,每次父亲给我们讲的故事也会特别多,又都不一样,说完岳飞讲秦侩,说完秦侩,讲南宋,华夏文化上下五千年,他的肚子里总有道不完的历史典故。

  对既能听父亲讲故事,又热热闹闹地疯狂玩雪的岳墓,我从无它是死人墓地的恐怖感。

  可最难忘的,还是母亲那色香味俱佳的糯米饭。往往一离开岳庙,兄妹们注意力瞬刻就集中在那锅急候已久的糯米饭上,它早已使我们味蕾分泌的口水,下咽无数次。但父母不急,要走到岳庙对面的湖边茶亭——清代康熙皇帝题书的“曲院风荷”景碑小院内,围一圈坐好,大人泡上杯热龙井茶,再给我们孩子冲碗热得烫嘴的西湖桂花藕粉;此时,雪白间红绿点镶的豌豆火腿糯米饭,才会上桌打开。杭州冬天再冷,到中午吃那香黏的糯米饭也不会硬。

  现在,想起母亲煮的糯米饭,还会直咽口水。

  可离家乡20多年,每次回杭州路过岳庙,总避之不愿跨入,不知是因为回忆伤情,还是感慨过往历史权势的不公,或又会触景联想到父亲这代知识分子,一辈子尽忠为国,却至死仍壮志难酬而生悲?

  自己都理不清,为什么?

  但岳庙变化我还是知道的。前几天,在杭州孤山家兄的会所喝茶时,听父亲好友毛昭晰教授说:“文革”后岳庙重建,请他去审查(当时他是浙江省文物厅厅长),发现刻画岳母刺字的背景墙面画着玉米为衬。他赶紧指出:

  “南宋时期,中国没有玉米,玉米是到明朝才从中美洲移植过来的。”自然现岳庙墙上装饰的玉米,已改成了云雾,但差一点,我们因欠缺基本常识,落下历史笑话。

  太多的回忆在岳庙,越不跨入,越止不住内心的牵挂徘徊。知道那里除了有那些看惯了的岳墓、石雕与铁像,在那里能闻得到母亲煮的糯米饭的香味,能寻到父亲的音容笑貌,他讲话的神态和手势历历在目。父亲讲的那些尽忠报国的故事,一直留印在我心际。

  随着阅历增长,对那些故事内容,自己不断会有新的感悟,它常常似岳飞墓上空升起的万道霞光,映满天庭,让我豁然开朗……

  历史各阶段冰封的冬季,都在过去。岳飞、牛皋与现代我父亲胡玉堂、毛昭晰先生等老一辈学人,都是我心中的英雄,他们秉承尽忠报国,为中华崛起呕心沥血的精神,如横亘千年的栖霞,映于吾辈的心田,与岳庙、西湖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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