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上的许多地域被人称为无人区。其实这已经是一页揭过去的旧皇历了,早些年的无人区如今已经有了人。不说在那里落脚常驻的牧人和军人,仅每年进出西藏的旅游观光者就千千万万。科考队在上世纪90年代初进入海拔5200米的长江源头格拉丹冬时,只能看到个别的牧户。到了2006年11月,科考队再次来到这里时,仅格拉丹冬东边的一条山谷里,就住着10多户牧民。但有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到目前为止,不少的无人区仍然没有树,一棵树也不生长。
青藏公路通车50多年了,世世代代的高原人怀里抱着春天和梦想,以柔情万种的爱心绿化戈壁,滋润雪原。即使在那些四季冰冷的石滩里,也会有绿色的生命尽情地穿行在春天的阳光里,丰满动人。高原人的思想长成了树,他们的双手开出了花。荒滩绿了,他们的脸颊却老了。
在昆仑山下的格尔木,一个美丽的故事流传了几十年……
那一年,“青藏公路之父”慕生忠将军从日月山下湟源县买了100棵杨柳树,栽在了当时还没有一棵树的格尔木。两大片,杨柳分栽。第二年,这些小苗大都落地生根,一场春风吹过,枝头的嫩芽就探头探脑地拱了出来。戈壁滩变得翠翠地绿,好像画家涂抹出一幅生动的水彩画。风吹的原野,回声寂静。树苗一天一个样地狂长着,给它喝一盆水它窜一节个头,给它喂一把肥它也添一片幼叶。荒芜了千百年的土地一旦逮住苗儿就受活得巴不得让它一夜长成材!
望着这些可心的树苗,将军乐得咧着嘴爽笑,他当下就给两片树林分别命名为“望柳庄”和“成荫树”。
有人问:首长,这名字有啥讲究?
他开怀一笑:望柳成荫嘛!
嗬,好有雄心壮志,他要把整个戈壁滩都染绿!
将军的笑声揉进了杨柳的躯体里,树又窜高了一节。
小苗,北风迎面吹来,是一种痛苦;迎着北风走去,是一种幸福。
毕竟它们是正在成长中的柔弱苗,很难与高原恶劣的自然环境对峙。有时残雪睡在枝上,有时暴风睡在枝上。常年不息的飞沙把它们浸染得与沙地成为一色,人站在远处就难以瞅见其真面目。这样的事也难免不发生:它们索性就被那其势汹汹的飞沙盖住,淹没了。
好在,它们有一股不服输的倔劲,顶破沙土,又伸起了腰杆。
瀚海孤树,高原一木。
有几棵柳树只绿了短暂的生命,像走累了的人,卧在了戈壁滩。
它们死了,卷起的风叶还噙着太阳唇边的乌云。
这似乎是预料中的事。但是人们还是难以接受。它们走时没有来得及留下遗言。
有个不谙世事的小伙子从死去的枝上拧下柳笛,吹出了流行在军营里那首歌《真是乐死人》。慕生忠发现了,狠批那小子一顿:你他娘的乐什么呀乐?都死人了,你还高兴得屁眼都颠出来了。人要过分辉煌就会烧毁自己。不管你怎么乐,老子我是要哭的。
他说的死人,是指那些死去的树。在戈壁滩,人和树的生命同样宝贵。
之后,将军把3棵死去的柳树掂在手中,深情无限地看了好久,说:“它总是为咱们格尔木人绿了一回,让我们这些饥渴的眼睛和心得到了安慰。它是有功之臣,现在它死了,我们怎能不难受?不要把它随便扔在什么地方,应该埋在沙滩上,还要举行个葬礼。”
于是,沙滩上就出现了一个土丘,埋葬着3棵柳树。人们称之为柳树墓。
给柳树举行葬礼完全是大家的自由行为。有10多个人围着土丘默默站立,一个个低着脑袋,空气像凝固了一样严肃。将军没有来,据说他站在窗口悄然地望着外面……
戈壁滩上第一个醒来的人是寂寞的人;第一棵死去的树呢,高原人却没有遗忘它。
人们仿佛不觉得这三棵柳树已经离开高原到了另一个世界。它还活着,蓬勃生机地给格尔木新城增添着春色。有人不断地在那土丘上浇水。这些树也像人一样,躺在戈壁滩上会口干舌燥。浇点水,让它们滋润滋润。也有人把上好的肥料递给它们。水,温暖它受伤的心。肥,烤热它冻僵的脉搏。
谁是浇水施肥人?慕生忠。
谁也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有心人唤醒了死去的柳树。这年夏天,土丘上冒出了一瓣嫩芽。那芽儿一天一个样,由小变大,由少变多,由低变高。
啊,柳树!
这是从埋葬着3棵树的坟墓上长出的柳,是一棵死而复生的柳,是将军用怜悯的心唤来的柳!
后来,大家就把这棵柳树称为墓柳。
经过了一次死亡的墓柳,活得更坚强也更潇洒了。铁青的叶子泛着刚气,粗糙的枝杆储存着力量。大风刮来它不断腰,飞沙扑面它不后退,寒风猎猎它依然站立。死里逃生的战士最珍惜生命,也最显本色。它在用双倍的翠绿,减去荒原的痛苦。
墓柳也像个战士。
墓柳接受过无数路人投来的目光,这些目光多是赞许,也有不以为然的嘲讽。嘲讽什么?嘲它孤独?讽它清高?它对不以为然者亦不以为然。它继续着它的生命轨迹活着,藐视一切懦弱者地活着。
时间年年月月地消失着。格尔木的树种得越来越多,成行,成片,成林。它们和墓柳连在了一起,浑然一体。现在人们早已经分不清哪棵是墓柳了。但是,许多人都记得这里曾经有一个坟丘,坟丘上长着一棵柳树,柳树是一位将军用坚忍的爱心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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