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这老屋,是下海后用挣来的钱,第一次按揭购置的楼房。
屋里有花儿,是每周末从花木市场买来装点家的一个改不了的嗜好。看看,这装花的竹篮子,那是孩子还腻在身边时,我们一起在深圳街头买的,因为它和小时候我的妈妈为我装花买的那只一模一样……
房子老了,虽然它十几年前是深圳罗湖中心区的第一栋30层高楼,很稀罕、很帅气。那些年时尚高楼,越高越贵,我竟特意买了它最高的顶层,现在觉得自己当时有点犯傻。
老屋是二房二厅的小套,面东南,搬入的那天正好是重阳登高节,尽管站在窗前往下看,心里发慌,因迷信紫气东来,也忍了。慢慢,天长日久,我往下看不发慌了,不知是居高临下赏湖看城,有众山我为峰的潇洒壮胆,还是屋里孩子的阵阵欢语和花朵芳香,让我忘却工作烦心紧张,赏心悦目间释放了压力。渐渐,就像千万个异乡移民一样,由陌生到喜爱这个城市,我开始喜欢这个小小的、令我惬意的避风港了。
那天,在能看得见为香港提供水源的东湖水库的小阳台上,阳光普照。我将刚买的这束鲜红的太阳花(也叫非洲菊),放进这只竹藤编织的花篮,褐色竹篮衬着红花、映着白墙,好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我欣喜地将它们一起画下……
时光逝去,画里的花,却永远美丽着,予我美的享受,屋子里别的鲜花,也跟着如此,因为我内心宠着它们,换水、剪枝,或勤跑花卉市场,买一束还滴着露水的换上腻儿的……它枯萎的过程,我可以永远见不到,就像我的孩子,一天天在这个屋里长大,调皮捣蛋、逃课、不写回家作业引我生气,可现在回忆,觉得他在这屋的任何一个阶段都精彩绝伦。
在这里,孩子迎来值得骄傲的成年,考上了最好的大学。
而陪同我度过生命巅峰,见证我发光发亮时候的房子,眼睁睁地看着它水管锈了、墙体斑了,逐渐老态龙钟起来,内心感旧之哀,悠然而涌。
随着经济条件变好和孩子的长大,我又买了新房。虽然搬离老屋已经快8年了,也需要钱去供新买的楼,但总舍不得卖掉它。在刚离开它的前5年,我连出租也舍不得,怕我精心装饰的房子被弄坏,怕墙面上刻着儿子长高的记录,那每半年一道的刻痕,被租客抹掉。其实,潜意识是想留住8年来屋里蕴藏着的生命的喜怒哀乐,害怕那如黄金般珍贵的、陪着孩子一起长大的印迹,被陌生人污浊……希望它永远如故如斯。
岁月,本已无可奈何花落去,可老屋仿佛总能为我承装、见证一些流逝的记忆。孩子和花儿却恰恰相反,年年岁岁地变着、又变着,不断给我新的惊喜,他们在阳光中自信地迎引着我,让我陶醉于光阴的流逝,为我带来欢喜、沮丧、快乐、痛苦、幸福、悲伤 ——
在这些矛盾咬合的愉悦中,我和房子一起慢慢老去……
近几天,相熟了十几年的花店老板娘给我发来信息,说花木市场政府要拆了建公园,她以前舍不得给我的那株名贵的蔷薇花,让我搬了去,留个念想。
开着车,急急赶到花圃,这里大部分花农已搬走,远远,在残垣断瓦的花丛中,一朵花探出头来,嗨,我又见到十年前在老屋里画的太阳花!它静静地用熟悉的眼神看着我,依然那么精神,那么鲜红美丽,可我却觉得它可怜巴巴地在落泪,拭了一下它花瓣上跌落的水珠,哦,不是它在流泪,明明是我自己在伤情……
是老糊涂了?我迷惑了——
生命,为什么总是那么无奈,无论我如何费力地挽留老屋里的印迹,留恋孩子或鲜花曾给过的欢愉,我仍然无法在那个时间段停留,无助地看着它们逝去。
走过了,连触摸过的痕迹,都无法留住。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