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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到老的京剧泰斗盖叫天

时间:2023/11/9 作者: 中外书摘 热度: 20654
秦绿枝

  盖叫天(1888—1971年),原名张英杰,号燕南,京剧表演艺术家。他以精湛的武打技术和人物形体美的造型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盖派”表演艺术。他擅演全部《武松》,有“江南活武松”之誉。

  盖叫天15岁时,他第一次到杭州演出。一天下午,他从寓所走向剧场,路过九里松亭,因为走得累了,便进去休息一会。刚坐下,猛一抬头,只见对面的山腰上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三个字:“学到老”。像凉水浇头似的,马上将盖叫天的思想中那种因赶路而产生的烦躁情绪平息了。自此以后,“学到老”,便成了盖叫天艺术生活中最主要的动力。

  向生活学习

  盖叫天9岁进天津的隆庆和科班,这自然是一种学习。学了三年,因义和团事件爆发,科班解散,辗转来上海,投奔他大哥(他大哥是唱武旦的),接着由大哥做主,拜一个杨老先生为师,这也是一种学习。但是,盖叫天还有一种更重要的学习,即:向生活学习。

  许多跟盖叫天交谈过的人大概都听过这样一个故事,那是在他母亲亡故后不久,某日,他出门遛弯去,忽然看见马路当中有一辆“黄包车”被撞坏了,车轮脱了轴,在马路上溜溜地乱转。盖叫天对着这转动的车轮端详了半日,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到家去,关照做了个木质的圆圈,就此成日成夜地练起来。这圆圈上了舞台,便是“乾元山”中哪吒舞弄的法宝—乾坤圈。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盖叫天有两个家,一个在上海,一个在杭州。杭州家里有一间练功房,房内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破旧的国画墨龙。这龙的姿态画得很威猛,前爪探出,亮眼闪烁着凶光,作要噬人之状。如果你看过盖叫天的《武松打店》,你会联想到他有两个身段跟这条龙很像。那是在武松将孙二娘的匕首夺过来后,紧接着,孙二娘一个跌扑,武松手中的匕首也使劲地往下一扎,“噌”的一声,匕首明晃晃地直插在台口,离孙二娘的脑袋不过一寸光景。孙二娘把舌头一伸,手拍拍胸脯,做出一副“好险哪”的表情。可武松的心中也不太平。他想匕首是扎下去了,究竟有没有扎着呢?万一没扎着,孙二娘再反过来扎自己一下怎么办呢?房里又是灭灯熄火的(舞台上当然是电炬通明的),必须要有个准备。盖叫天是这样表演的:他连忙将身子往后一退,一个转身,不完全转过来,侧着,罗帽一甩,手伸出去,要有力,朝左面探一探;然后,身子再一转,还是侧着,用手朝右面一探,同时脸上不期而然地现出一种又惊又狠的神情。所谓“惊”,并不是胆怯,更不是畏惧,而是在那种灯火不张、情况不明的黑店中,防御敌人进攻时必要滋长的心理状态。所谓“狠”,就是说,武松已经端好架子,不怕敌人反扑了,你敢再来,再给你一下。

  这两个身段的造型,就是受了这条墨龙启发的结果。

  想是练功的窍门

  想,是盖叫天练功之后,一定要做的事情。也不想别的,是想他的戏,或是想他刚才练的戏。只练不想,按照盖叫天的要求,不能称作练功。有人问盖叫天,练功有没有窍门,盖叫天告诉他,有的:想。按我们常见的某些京剧演员练功的情形是:早上起来打把,接下来吊嗓,再下来是排戏,下午可能再搞它一二小时,论理也不能说他不勤恳,但是问题就在于他排戏的时候脑子里有戏,不排戏的时候就没戏,他只把他对于戏的思想,安排在一定的时间以内,或者早上8点到10点,或者下午2点到4点,“过时不候”。这样的练功,盖叫天认为进步是有限的。比方你学一出戏,假使你的思想跟着教师的离开而离开了的话,那教师教你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你只学到了表面的形态,学不到内里的含义。现在盖叫天在教他的四个孙儿练功(张翼鹏的儿子),每次练完,总是叮嘱:“好好地想一遍,别忘了。”

  说到盖叫天自己,其实已经不是想戏了,简直可以用“魂牵梦萦”四个字来形容,他对一出戏或者一个身段,到了“百思而不得其解”的时候,就把它带到了睡梦中去。他往往睡到半夜,忽然手啊脚地动起来了,这是他想到了他的戏,但是人并没有醒过来。

  练功需要持之以恒

  盖叫天对于练功的另一要求,就是要持之以恒。不管风霜雨雪,寒来暑往,练功是不能间断的。有些艺人在未成名的时候倒还能守住这个原则,一成了名,便不大热心了,练也练,但不是苦练。好像他是这么想的:“我小时候苦过了,现在总算功成名就,应该享享福了,好在我有了根基,不上台便罢,若上台,只要稍微练两下子,准能对付的。”盖叫天却不是这种想法。谁也不能说盖叫天不是功成名就吧,然而,他说:“功夫岂能荒得的么?就说我,一年难得唱几天戏,唱起来还能过得去,不至于让台下的人看出我的老态来,就是每天不敢偷懒的缘故。你不信,像我这个年纪,正是要回功的关口,要不练,一个月不到,再上台,你看,准保两样。”

  功夫这个东西,真是一点也得罪不起。你每天练,也不觉得它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可是到了台上,就晓得它的好处。盖叫天批评某些武生演员说:“春天他倒是练的,但到了夏天,他怕热,便穿了双拖鞋,搬了把椅子,成天地打扇子,一个夏天过下来,肚子也大了,骨头也松了,秋天出台,不要说演起来费劲,连得扮相也会看上去不舒服的。”

  如今盖叫天在上海住的房子是换过的了。从前住的那一处,只有两三间房间,却住了那么多的人,尤其是那间客堂,凡是去过的人都知道,香炉、佛像、古玩陈设、大件头、小零碎,再加上桌子椅子,摆满了一屋子,小天井里又是一盆盆花呀草的,剩下来的一点空地,练起功来,就感到周转为难,又不肯不练。因此他时常等到夜深人静之后,将大门开了,到马路施展拳脚去。不过有时客人白天去找他聊天,他谈得兴起,也会在客堂里空出来的那一块“方寸之地”连说带做一番。他一会儿转身,一会儿踢腿,不晓得的人真替他担心,其实是白担了的,他几个身段演下来什么也不会碰到,这里便显出了他的功力之深。

  教导小辈练功

  新房子条件要好得多,有一个花园,盖叫天迁入不久,即雇工用水泥铺了一方地,他自己练功在这里,教孙儿练功也在这里。花园的一端,在滴水檐下,放了几张藤椅子,假使你清晨或黄昏到盖家做客,就会被盖老邀请:“上这儿来坐,他们练功了,请你看看。”他们,指的就是四个孙儿。

  认真地讲,这四个孙儿不仅是在练功,同时是在排戏,是正正式式的排戏,他们都穿着行头,不过每一身行头上面都缀满了补绽。特别是二孙儿穿的那一身,破得最厉害,背后的四面靠旗,是用麻袋做的。

  蓋叫天坐在一边,他此刻的身份不是祖父了,而是师傅,又是导演。

  戏一场一场地演下去,导演的要求也越来越严格。我曾经作为一个被邀请看练功的客人,听见过这些要求的内容。其中,我认为最困难的是“一箭仇”开打的时候,盖叫天对扮演史文恭的大孙儿说:“要慢,人家急你不要急,顾住你的身份,别让剧中人跑了。”这样的话说了又说。

  戏排完了,盖叫天又恢复了祖父的身份,慈祥地对孙儿们说:“去歇息吧。”然后又告诉客人:“他们此刻最难受了,火烧心,我有这个经验。”

  盖叫天对这样的练功设想过一个比喻,他认为那块水泥地就是炼钢炉,但是,盖叫天又说:“出钢不出钢,就要看小将们自己了。”

  是多么意味深长的比喻啊!他透露了盖叫天的两种心情。作为祖父,他希望孙儿们快点发奋;作为前辈,则希望年轻的一代快点成长。他说,一个剧种能不能发展,主要的是看它有没有人;没有人,剧种的传统再深厚再有积累,也无济于事。

  他最不赞成这样的人:开起会来发言最起劲,老是举手说:“我提议。”批评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可是做起事来没有规范,对于演戏来说,就是上得台来,百无一是。

  实际上,这样的人缺少一种东西:“学到老”的精神。

  所以盖叫天请了好些书画名家来写“学到老”这三个字,吴湖帆之外有齐白石,还有已故的黄宾虹。写好了,盖叫天又找工匠雕成石刻。吴湖帆说他是“以此自勗”。是的,但同时也是为了“以此勗人”。

  “学到老”是盖叫天为人的风标。

  “学到老”是盖叫天艺术创造最简短的总结。

  “学到老”是盖叫天对青年戏曲演员最宝贵的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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