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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沫特莱与宋庆龄、鲁迅

时间:2023/11/9 作者: 中外书摘 热度: 22406
徐茂昌

  闯荡四海、百无禁忌,似乎什么都不怕、都敢惹的史沫特莱,内心其实是強大和柔弱共存的混合体。她也渴望身后有依傍和支撑,身前能有人举着熊熊火把和昭然若揭的路标为她指路。

  遇到了宋庆龄和鲁迅,她为自己庆幸。这两个身躯远比她单薄、矮小的人,却是她眼中真正的高人、巨子。

  1928年11月,在奔往中国的途中,她在莫斯科短暂逗留,意外地遇见了也在苏联的宋庆龄。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没有时间深谈,但她却已经感受到了,自己一颗布满冰霜、寒气肃杀的心似被煦风拂过,开始泛起缕缕暖意。次年她在上海将刚出版的《大地的女儿》赠送给宋庆龄,在扉页上写下了她内心真切的跃动:“送给孙逸仙夫人,我无保留地尊敬和热爱的一位忠贞不渝的革命家。”几年后,当她介绍路易·艾黎认识宋庆龄时,她更是充满敬意地告诉艾黎,孙夫人就像一棵参天的大树,在白色的中国巍然屹立,她是一位大智大勇的中国女性。

  第一次见到鲁迅,是在她刚到上海几个月之后。那天阳光很好,她走进公共租界一条弄堂里的一幢欧式楼房,轻轻叩开了鲁迅家的门。在二楼书房,阳光透过窗帘斜照着室内,鲁迅坐在靠窗的藤椅上与史沫特莱亲切交谈起来——因为都懂得德语,语言的相通使两人减却了沟通的障碍,也使她不费时日便融进了上海的左翼文化阵营。

  她从鲁迅身上,得到的是一种强有力的人格和文化的启示。1930年9月的一天,在参加完祝贺鲁迅五十寿辰聚会后,她思绪汹涌地写下了她仰望一个文化巨人的感受:

  “……他矮小而孱弱,穿一身米黄色丝绸长衫,一双中国软底布鞋。他没有戴帽子,剪得短短的黑头发像一把刷子,面孔的轮廓是最常见的中国人的模样,然而在我的记忆中,却是我一生仅见的表情最为丰富的面孔,不断流溢着智慧和机警的生动光辉。他的风度、谈吐和每一举手投足,都辐射出一种完美人格的魅力。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似的笨拙而粗鲁。”

  对于她,鲁迅更是一位导师和“精神上的父亲”。她毫不掩饰地表白说,“激励着我的精神力量的鲁迅,已成为我人生的路标……将铭刻在我心中直至永远”。

  同在一个城市的宋庆龄和鲁迅,也同是左翼阵营的领袖,是上海政治天幕上的一对双子星宿,在四围的云障雾罩下却光芒璀璨依旧,成为一道无法被吞淹、遮没的天象奇观。然而在1931年之前,他们两人却从未见过面,只是神交意会而已。史沫特莱一片热诚地追随着他们,无意间也为他们架设了一座桥梁。

  那都是在“牛兰夫妇事件”发生之后。

  因为母亲病逝,1931年7月,宋庆龄从德国柏林匆匆赶回上海家里。8月13日到达上海时,牛兰夫妇就在前一天已被解赴南京,情况十分危急。没过几天,一封英文信件寄到宋家,读罢,宋庆龄笑着告诉她的助手,这信写得有水平,虽然仅有短短几行文字,语言和用词却都很美。这信,正是史沫特莱写来的。

  信中史沫特莱请求孙夫人,在百忙中给她5分钟的谈话时间。几天后,史沫特莱便走进莫利哀路29号(今香山路7号)宋庆龄的寓所,请孙夫人牵头成立牛兰夫妇国际营救委员会。宋庆龄爽快地答应了,谈话也远远超出了5分钟时间。

  史沫特莱也踏进鲁迅家里,游说他加入营救委员会。鲁迅也慨然答应了。

  几个月后,牛兰夫妇营救委员会由宋庆龄出面召集会议,宣告成立,32名委员中就有鲁迅、史沫特莱和蔡元培、杨杏佛、斯诺、伊罗生等人。宋庆龄与鲁迅,就有了神交许久后的第一次会面。从此,两人便肝胆相照,一直并肩合力地奋战在一起。

  而他们身边,也总形影不离地站立着一个高岸的洋女子——史沫特莱。

  营救牛兰夫妇的浪潮还未平息,新的抗争与战斗的浪潮又在一波波兴起。前面站着两位左翼领袖——宋庆龄和鲁迅,身后,总紧随着他们麾下的热血战士史沫特莱:她是民权保障同盟主席宋庆龄的得力助手,几乎参加了同盟的全部活动;她与宋庆龄、鲁迅一起,也是接待大文豪、世界反帝大同盟名誉主席萧伯纳的主要成员之一,那张流传后世的7人合影中,就闪腾着她的女汉子的高大身影;她紧随着宋庆龄和鲁迅,也金刚怒目般地出现在黄浦路9号德国领事馆,严正抗议法西斯压迫民权、摧残文化的暴行。宋庆龄和鲁迅的周围,渐渐又集结起一群来自各国的左派青年——路易·艾黎、马海德、斯诺、伊罗生等等,他们都是经史沫特莱的游说、鼓动而投奔而来的。她企望世界的左翼人士都能集合在一起,形成冲击旧世界的更巨大的力量。

  随之也扩大了“家”的含义。得天独厚的她开始拥有三个家——自己的寓所、宋家和鲁迅的家。她逐渐由莫利哀路的常客而变成了宋家的一员——没有多久,她担任了宋庆龄的英文秘书,忙碌不息地为她处理与外国人士的来往信件,撰写英文演讲稿,陪伴孙夫人从宋家启程辗转于各个社会活动场合。在鲁迅家里,也从一个访客而变成了长久落驻的房客。从1934年至1935年,几乎有一年时间她都住在山阴路大陆新邨的鲁迅家。为了她的到来,许广平特地腾出二楼原是儿子海婴住的房间,改为她的卧室兼书房。这一年时间,她帮助翻译鲁迅的作品,鲁迅也翻译她的作品,两人后来还合作编辑了一本德国女版画家凯绥·珂勒惠支表现工人阶级疾苦和人民斗争的版画选。这是成果颇丰的一年。

  鲁迅家是个雷区,而她恰恰是一颗火种,在鲁家居住的日子里,她时时得提防瞬息引爆的危险。每次出门归来,她总要在弄堂口环视四周,警惕地张望一番,确信后边没有人跟踪、盯梢,才飞快地拐进弄堂,闪身进入鲁家。她不愿因自己的疏忽,而给自己的导师带来麻烦。

  白色恐怖笼罩,如《申报》一篇评论所说:“整个世界是疯狂了,……文明破产了,野蛮复活了,白茫茫的雾弥漫了整个世界。”盯梢、暗杀、绑架、囚禁,那都是随时随地的事,史沫特莱时时担忧着两个左翼领袖的安危,又当起了他们的红色卫士。

  初秋时分,一天史沫特莱陪伴宋庆龄参加完一个聚会,正乘坐出租车回家。半路上突然窜出两个衣衫破烂的男子,在马路中央撕打成一团,一边相互拉扯着一边却朝车前猛扑过来。史沫特莱一看来者不善,便推门跳下车,双手叉腰严严地堵住车门,不让那两人靠近一步。endprint

  那两个男子一边冲着她直喊,一边又向汽车扑去,分明冲着孙夫人而来。史沫特莱急忙挡住那两人的去路,又向司机大喊“快开车”。车刚开走,两个男子气急败坏地挥拳扑向史沫特莱,另几个同伙也一齐包围了上来。史沫特莱一边招架,一边机警地摸出身边的一只哨子一阵猛吹,惊动法国巡捕骑马赶来,才吓跑了这伙歹徒。

  史沫特莱知道孙夫人正身处险境,因为营救革命志士,她一次次奔走、呼号,仗义执言,早已被蒋介石列入了暗杀黑名单。这次半路遭受围攻,显然是有人早有预谋。她为孙夫人悄悄地捏着一把汗。

  她一样也担忧鲁迅的安全,因为在蒋介石的黑名单上,同样也有鲁迅的名字。

  1930年9月7日,鲁迅五十岁生日,左联发起百人聚会为他祝寿。地点选在吕班路法国公园附近、一家荷兰人开的印尼餐馆里。餐馆是史沫特莱出面租下的,她一手操办了这次聚会,事先還从商店挑了一幅白绸子衣料,作为生日礼物送给鲁迅。那时风声已很紧,左联被当局视为洪水猛兽,举行秘密集会须时刻绷紧神经、小心提防。会前,史沫特莱带着几个人充当暗哨,守卫着餐馆的花园门口,对来宾必经的那条长街观察了许久,生怕这座城市弥漫着的肃杀寒气会将餐馆吞没。餐会结束客人陆续离去,她又抢先站到了大门口,警惕地向四周瞭望,直到所有的客人都走完,才和几位朋友一起护送鲁迅回家。

  更像恶梦一样折磨她的,是1932年“一·二八事变”那几个月。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鬼子兵的逐屋征逐,使全城陷入了一片战乱之中。一天传来消息,日军的炸弹也投到了鲁迅居住的那片区域,使史沫特莱心里好一阵紧张。她顾不得有被逮捕的危险,让一个美国同行觅来一张军事通行证,乘着同行的采访车、手举通行证闯过日军的重重防线,赶往鲁迅家。“我一边猛力敲门,一边用英语和德语喊叫,但是没有人应声。许多被困在家里的中国人,拒绝回答任何人的询问,有些,已经饿死,当时无法开门。……”几年后出版的《中国的战歌》一书中,她写下了当时的情景,那一刻她别说有多么惊恐,担忧。直到“一·二八事变”停战之后,才知道鲁迅一家已逃过了劫难,原来是被日本朋友救出去藏了起来。

  追随鲁迅,使她迅速融入了左翼文学阵营。左联的名册上没有她的名字,但她几乎参加了左联的所有活动,已然是个不在册的左翼作家联盟一员。左翼作家大多是年轻人,在鲁迅生日晚会上,她见到了也细细观察过他们:一群人衣着寒酸,显得面有饥色,这是一个新成立的艺术剧团的代表;一个颀长、瘦削的年轻人急匆匆地走来,不时回头张望,他是共产党地下报纸的编辑;又来了一个人,穿了一身尽是皱褶的西装,满头长发蓬乱,他是一个赤色组织的代表,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一个矮胖、短发,显得既严肃又可爱的年轻女子,她记住了她的名字——冯铿,正是她,在会上吁请鲁迅担当起左翼作家联盟的保护人和“导师”。与上海洋场那些高雅的“精神贵族”式的文人相比,他们不免太寒酸、太落拓了,但史沫特莱从他们身上却看到了中国希望的曙色。当满头乱发的青年讲述他的狱中遭遇,地下党报编辑报告“秋收起义”的经历时,她听得十分入神,眼前似看到了起义的农民成群结队地走入红军营帐,如无数细流正汇入不断壮大的江河,顿时,她内心的江潮也在奔腾起伏。

  可是,他们中间的一些人,很快就成了敌人屠刀下的亡灵。

  因身心疲累,史沫特莱去菲律宾休息了几个月。1931年3月一回到上海,就晴天霹雳似的听到一个消息:一个月前,左联的五个青年作家已在龙华惨遭杀害!他们中间,就有她在鲁迅生日晚会上见到的那个胖胖而又可爱的冯铿;还有她熟悉的柔石,她去菲律宾离开上海前夕,柔石还和鲁迅几人一起来探望过她。转瞬间,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她满怀悲愤地赶到鲁迅家里。老人家出现在她面前,面色灰暗,头发散乱,两颊深陷,几天都已没刮胡须,已全然没有几个月前那样的奕然神采。变化得那么厉害,使她感到震惊。

  鲁迅把已经写好的一篇文章递给她:“帮我翻译成英文,拿到国外去发表。”那声音里充满着愤怒和仇恨,灼热的火花也在他的眼中闪耀着。

  这是一篇如匕首如投枪、无情声讨国民党当局的文章:《写于深夜里》。史沫特莱读着,顿时被无边的悲愤所淹没,也被跳动于纸上的激愤之声所震撼。但想到文章发表会引来的后果,她不禁担忧地提醒鲁迅:“这样刊印出来,你的生命会有危险的!”

  “有关系吗?”他愤怒地回答。“总要有人出来说话啊!”

  鲁迅的回答,给她传递着一种力量和气概,她不再犹豫、退缩。这一天,她与鲁迅一起又起草了一封呼吁国际援助的公开信。史沫特莱将宣言和鲁迅的文章译成英文,投寄到美国《新群众》杂志上发表,也带往柏林、莫斯科和其他地方。世界进步作家和思想家的抗议怒潮很快澎湃而起,五十多位美国进步作家和来自世界各国作家、艺术家的抗议函电铺天盖地涌入了国民党机关。

  她周身的热血,不禁又一次沸腾起来。

  上海书店出版社

  2017年3月版

  责任编辑:

  杨柏伟 邢侠

  定价:75.00元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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