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厨下”是老家烧火做饭的地方。这个由墙角和灶台——外加一条石板——围合成的旮旯,也给我们的童年留下了许多温馨而和美的记忆。
“灶厨下”总是塞着薯藤或是麦秸、稻草等:老家习惯用农作物的藤蔓和秸秆做燃料。灶门口倚着两样工具:一根烧火棍——老家俗称“火伺”,一只木扒子——用于从灶膛扒拉草灰。正中放着的,是一个矮拙的石礅,上面垫着一张用稻草编的叫做“蒲团”的草垫子,供烧火的人坐。石礅大多是从老屋拆下来的垫柱子的基石——古代称为“础”,上面刻着精美的花纹。我家“灶厨下”,就曾放置着一个精致的“础”。
那时的冬天特别冷,所以每至姐姐烧火做饭时,我和妹妹们就会争先恐后地闯进“灶厨下”取暖。我们蹲伏在灶门口,或是帮姐姐往灶膛里添草,或是拿“火伺”替她伺火,而这反倒碍了她的手脚,所以她有时会骂我们,甚至把我们赶出去;一旦我们自己因争位子而起了“内讧”,原本就不喜欢我们在里面折腾的母亲,立时就会做出裁决,命令某个人——或是所有人——立即出去。
更多的时候,我们什么也不干,只是在痴痴地看:看来自风箱的气流从灶底的“炉眼”钻出,把火喷旺,看火苗随着气流的强弱而变化,仿佛风箱奏响的一串音符;看暖热的气流从灶门口涌出,一闪一闪地舔着我们的眉眼;看浓烟把灶头熏黑、把“罐子水”燎热,之后钻进烟囱升天而去了。灰烬则被“火伺”撩拨在一边,等到累积至一定数量时,再被扒出来,倒进一人高的用土坯砌成的“合”里,作为肥料储存起来。
终于,蒸气从锅中冒出来了:它们先是在灶台上闯荡,之后就成了气候,气冲屋顶,把吊在瓦棚顶上的蜘蛛网冲得摇摇欲坠——而番薯也随之在锅中突突地翻滚起来了。“小点儿火。”母亲先下了一道命令。不一会又说道:“歇火吧。”于是姐姐赶紧用“火伺”把火打灭,否则母亲是会有“微辞”,甚至责骂她的。
姐姐起身后,我和妹妹就会去抢她的“宝座”——石礅,享受着从灶门口退出来的余热的熏燎;或是拿来番薯埋在灰烬里焐烤:这“焐番薯”既能满足口腹之欲,又能排遣冬日的闲暇,实在是一桩美事。但这事于我并不相宜。因为番薯熟得慢,我又性急,过一会就要挖出来看一下,一见没熟又得埋进去。最后觉得焐得差不多了,谁知扒开一看,却只熟了一层皮……这样一折腾,早已索然无味了。
屋旁有一片林子,母亲一旦被我们惹恼了,就会就地取材:每每这时,我们就会被吓得魂飞魄散,并在瞬间恢复思维之后,拔腿就跑。然而要跑到哪里去呢?绕屋跑了两三圈后,终究走投无路了,只好飞一般抢进屋中,跳进了“灶厨下”……然而母亲也已接踵而至了,我们只好抱头缩成一团——但树枝却不曾落下:因为“灶厨下”很狭仄,而要完成一个一气呵成的抽打动作,是需要一定的空间的。于是我们就感激起“灶厨下”、感念起了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落。
小时候胆小,晚上决不敢一个人睡。碰到家中有事時,我只好一个人坐在“灶厨下”,看大家忙活。忙的人是清醒的、有趣的,而看——而且还是等着看——的人,则是无聊和乏味的。于是渐渐地,我就昏昏欲睡了,不一会就歪了身子欹了脑袋,“咚”一声,倒在草堆里睡着了……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远离了童年、远离了故乡。偶尔“灶厨下”的景物,连同那朵跳动着的火苗,还会闪烁在我的眼前——但吹着我的,却是北国的朔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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