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这事,始终都让我有些耿耿于怀。我是真喜欢酒,尤其是白酒。可是徒有好酒之心,全无能饮之量,这辈子也只能抱憾不已了。
小时候,爷爷奶奶都好喝酒,每到吃晚饭时,都要先把烫好的酒斟满,酒香一飘起来,似乎再一般的食物也变得别有风味,会把这平常吃饭的事搞得很是喜庆。他们每次喝的都不多,也就二两左右,用的是那种七钱装的银酒盅。要是刚好我也在桌边,他们中的一位就会拿根筷子在酒里蘸一下,然后伸到我嘴里,让我吮一下。看到我被辣得一皱眉一咧嘴,他们就会大笑起来。他们平时喝的,其实都是很普通的白酒。只有在部队当领导的姨爷来看他们时,才会有好酒喝,比如茅台、五粮液之类的。当然,好酒都很香。
但奶奶最喜欢的,并不是什么名酒,而是一种名为“谷酒”的,应该是四川的,一点都不贵,可是香得不得了。奶奶喝酒时,有个习惯,就是倒满酒盅之后,总要先用筷子蘸上两下,在桌面上点一点。她称之为“浇点”。问她为什么,她总归是不说的,问烦了,她很反感。直到后来我大了,她才告诉我,那是敬鬼神的,所以不能说,一说,人家就不来了。有时一不小心,失手把酒盅打翻了,她就会在自责不已的同时,说是忘了浇点了,所以鬼神才会不让她喝这盅酒。她特别信这个。
老爸的酒量是慢慢磨练出来的。我是根本就练不成。几乎每次要放开喝的时候,都会醉得一塌糊涂,大受挫折,全无乐趣可言,就会有一段时间对酒敬而远之。远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又开始想了,一点办法都没有。而且这种状况也让我无从知道什么样的酒才称得上真正的好酒。
老曹是个性情中人。久在江湖中周旋锻炼,却没染上什么邪气,特别的豪爽,不容易。上次他回北京之前,就张罗着要请我们喝酒,说是有特别好的酒给大家分享。凑了几次,都没能凑齐人,只好改期。那晚总算如愿以偿了。我们几个都有点拖沓,约好的时间都到了,才在广场上聚到一块儿,慢悠悠地踱到联洋广场的那个饭店。出电梯没几步,隔着玻璃,就看到了老曹的少白头,还有那张红扑扑的脸。
他笑着扬起头,用手指点着我们,就那么隔着玻璃一个一个地点着,好像能点到我们的脑门上。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们老几位,是真不急啊。老陈负责点菜。老曹从包里把酒掏了出来,搁在了我们面前。产自贵州茅台,據说是茅台酒的前身酒坊所酿造。自然,要说清这里的渊源,就得讲一堆故事。还好,老曹只是简要地讲了一些。至少可以让我们知道,为什么现在所谓的好酒其实并不好喝的原因。酿造方式与方法的缺失,或者大规模生产后导致的方式与方法的无效吧。任何好东西,都是有限度的,过了这个度,就什么都不是了。这酒,叫赖茅酒,是二十五年的陈酿。酒瓶形状与茅台酒相同,但釉彩是褐色的。最特别的,是瓶体上裹了几层山里手工制作的生宣纸,手感和视觉都舒服,还不错。跟服务员要来那种大概只有两钱容量的小玻璃酒杯,和一只玻璃酒壶,老曹小心地逐一把几个小酒杯都斟满了。
他的手很稳当,一点都不抖,他要我们看酒满的时候,杯沿之上凸现的酒体,还有玻璃酒壶壁上的挂杯现象。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虽说都是细节,也不过是常识而已。真正实在的感受,只能来自酒本身。
我捏起那个小酒杯,手还是微微抖了抖,一点酒溢到了指头上,唇未沾杯,酒香先到了……这第一口酒,诸位喝得都很庄重。但酒一入口,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怎么形容呢?那一小口酒,就像个饱满轻盈的气泡,刚一粘舌头,就“卟”的一下散开了,满口弥漫着酒的香气,让你觉得那一口酒是完全雾化了,并没留下半点酒液在舌上。有那么一会儿,放下酒杯,几个人都沉默了。就像老曹提醒我们不要喝茶,那会破坏酒的香味一样,这时候说多了话,都觉得有损好酒的味道。
酒的原料是生长于当地水边的高粱,五斤高粱酿一斤原浆,不过据说很快就要恢复原来的六斤酿一斤了。老曹说这酒其实也是五味俱全的,酸甜苦辣咸都在里面了,要细细地品,慢慢地回味,才能区别出来这些味道的存在。他说的确实不假。在最后的两杯里,我喝到了苦味,还有酸味。当时微醺的感觉刚刚散去,正处在心神虚静的状态里,所以这两杯酒喝下之后,就知道什么是百感交集了。后来就想,这喝酒,实在是件非常个人化的事,不管多少人在一起喝着,那酒也只是入了你自己一个人的肺腑。另外,遇上这样的好酒,是需要有点机缘的。它能让你觉得整个人都通透了,把杂质都滤掉了,简明纯净,就像落到水面的一个水珠,忽悠的一下,转眼就都化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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