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

　　想想看，在你还很年轻时的某个下午，你独自游荡在书店里，漫无目的。书太多了。你想找本让你开竅的书，却不知它在哪里。谁说的了？一本好书，会找到它的读者。这也意味着，在你准备好之前，并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你只不过是怀着莫名的渴望与焦虑，在陌生的地方茫然四顾而已。你看着所有的书，所有的书也在看着你，可你却看不到一本书。

　　于是你硬着头皮去看“名著”，像蚂蚁爬在巨石上，细足轻敲石面，倾听回响，却一无所获。你不断打开那些厚书，却被它们一次次关在门外，每页纸都是门，都在不断关闭。想想看，当初你为何买下那本封面上有抽象几何图案的《博尔赫斯小说集》？回到家里，你蹲在地板上，翻了半天，什么都没看懂。这个手握中国手杖的阿根廷盲老头在想什么？你把它放回到书架上，像把一块石头放回到山里。

　　你掉头而去。没多久，就碰到了尼克。这位海明威笔下的少年，把你引入了另一世界，你跟随着他，坐小船划过大湖，去印地安人营地；或是在大风天里，跟他去好友比尔家里歪坐壁炉前偷喝烈酒；或是跟他们兄妹到森林里偷猎，再四处躲避；或是在那个宁静月夜里，看到他跟女友马乔丽的分手，体会到“某件事的结束”；或是跟随长大后参战归来身心俱疲的尼克去山中溪流边钓鳟鱼，夜间在松林里搭起帐篷……你知道，尼克就是你。

　　这是你初次体会到被一本书找到的感觉。跟着尼克，你学会了独自看世界。在你看来，海明威终生其实只写了一本书，《尼克·亚当斯故事集》，它没能在他生前出现，是因为他让尼克不断改头换面，漫游在其他书里。它让你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房间的存在，外面世界的存在，当然，还有其他书的存在。

　　几年后，某个秋天的午后，你回到家里，轻易就重新发现了《博尔赫斯小说集》。你还是蹲在那个地方。黄昏降临时，书读完了。你合上它，可是你知道，它敞开着。你明白，是它找到了你。博尔赫斯睁开了眼睛，开始对你说话了。而你听懂的，不只是内容，还有语调、节奏，以及神秘的气息是如何流动的。然后，你开始了新的寻觅与期待，因为你确信，某本书，此刻正从某个地方走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