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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邑凌君如的身世揭秘

时间:2023/11/9 作者: 中外书摘 热度: 17644
蒋蓝

  小刘文彩28岁

  因为在报社工作的关系,我到大邑刘文彩庄园采访过多次。记得2005年夏天陪北京作家祝勇到庄园采访,站在凌君如的几幅老照片前,祝勇停留了很长时间。凌君如的眉毛浓黑粗短,与瓜子脸并不相配,上嘴唇丰满,而下唇过薄,鼻子具有川人特点,鼻梁矮平,缺乏立体感,但烫过的头发却枝蔓袅娜,挽住了一种与她年龄不太相称的老练。祝勇也认为,从五官长相看,凌君如并不出色。她没有一张露出笑意的照片,也毫无20世纪30年代交际花那种特有的烟视媚行,黑白照片上,她显得文而不弱,宛如一枝凌霄花,被那旷达的黑暗所支撑,才没有从镜框边缘逸出。从她刘海遮掩下的眉梢里,反而飘浮着一脉忧伤底色中的沉静。这对于一个偏僻乡野出身的弱女来说,不能不承认她的历练已经打熬到了相当火候。

  刘文彩一生共娶了五个女人,发妻吕氏,吕氏生下一子一女,均夭折,接着吕氏也病死。后娶杨仲华为正室,姨太太凌君如、梁慧灵、王玉清,当然还有一些姿色卓异的女人穿插其间,但只有杨仲华育有子女,算是刘文彩有后。刘文彩曾一度非常喜欢凌君如,凌君如带给刘文彩的,是一种令玉山倾倒、令金河(金沙江又名金河)澄清的噬骨魔力。这样的一个女人,通过刘文彩不但展示了“腰怀利剑”的狐媚之力,而且也折射出地域文化的诸多特性。

  涉及凌君如的所有文字资料上,均异口同声地指出,她出自娼门,乃是叙府名妓,而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

  据宜宾民间文化学者丁芝萍的田野考证,凌君如的弟弟凌寿勋(应作“凌受勋”。他改换过很多名字,这是使用时间最长的一个)曾对她亲口讲述,凌君如出生在宜宾县的象鼻镇的镇上,生父姓张。但据宜宾市翠屏区政协文史委员会未刊资料《存稿精选·刘文彩专卷》中,孙望山先生于1983年6月12日提交的手稿《刘文彩二三事》一文(原文1800字,王国瑚先生于2000年3月16日重新审理)明确记载,凌君如本姓喻,母亲姓曾(一说姓梁),宜宾象鼻场街上人,凌君如生父与后来的凌友臣(有成)均是袍哥中人,丈夫死后,母亲曾胖子带着凌君如嫁给宜宾县宗场镇凌友臣后,始改名换姓。可以肯定,母女应该没有血缘关系,后来母亲与凌友臣所抱养的几个弟弟,年龄竟然比凌君如小十几二十岁。也就是说,最大的可能是,凌君如也是如她的兄弟们一样,是凌家抱养的。

  根据宜宾第二人民医院贾钰铭为我提供的资料,宜宾宗场乡凌氏家族的大排行,清乾隆庚申年(1740年)“编班二十字”记载,按照“均受生成慧,群沾富教公,传家惟孝敬,积善自昌隆”字辈,由此推断,一般文字资料写作“凌君如”是望人生义的,应该作“凌均如”才符合实际,但真名不显已经多年,本文也只好从俗。

  养父凌友臣何许人?凌友臣乃是叙府袍哥“叙荣乐”里“跑二排”的干滚龙,据说是“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凌友臣的社会交往和生活环境,对凌君如无疑有影响。袍哥的剽悍、坚韧以及面对“三刀六洞”的血性,在凌君如后来的岁月里,逐渐焕发与命抗争的底色。

  到宗场凌家时,凌君如的年龄在11岁左右。那个年代的人总是成熟得过早、过快,艰辛成为了生活的常态,可以让人成为易耗品,就像投之入水的一幅美丽的绵竹年画,春花秋月的纸上遣兴,迅即化为了纤维的丑陋和褴褛。

  学者笑蜀在《刘文彩真相》中引证了一个资料,说凌君如“智慧超群,能歌善舞,皮肤白皙,身材苗条,其娇弱羞柔的媚态,袭人魂魄”。而长期居住在大邑安仁镇,在安仁镇中学当了几十年语文教师的胡嘉老先生著文指出,凌君如具有初中文化,能歌善舞。她皮肤白皙,身材苗条,剪短发,娇姿百媚,口齿流利。

  综合几个民间版本,分析起来,应该是凌君如首先成为了叙府“四路诸侯”之一曹荣光的情人,开始涉足风月,修炼肉身技术。东路区团总曹荣光升任了宜宾县征收局局长,对刘文彩感恩戴德,设宴款待,让凌君如作陪。刘文彩如见天人,人立即呆了。曹荣光看在眼里,将凌君如拱手献出,就这样结成一对“神仙眷侣”。这是笑蜀在《刘文彩真相》一书里的说法。

  但我以为,流淌在宜宾民间的百姓说法也许更为合理。凤栖在《小老丈人与“和记”赌场》指出,凌友臣看准了凌君如的姿色,但必须寻找识货者。他到线子市本地最大的烟馆“北园”找到了另一“诸侯”虞某人,希望“虞某人”调教、通融。这人就是虞汉逵,本就是袍哥“叙荣乐”的头面人物,凌友臣的顶头上司,向其求助,也合情合理。虞汉逵时任叙府北路区团总,后来做了宜宾县财务局局长。但凤栖的说法仅是孤例,无法证实。

  总之,在袍哥大爷的授意下,凌君如旗袍裹身,削背蜂腰,纤颈凝脂,变得花枝招展。她出入江湖场合,不但学会了裹烟、吃烟、打牌和酬宾待客,也结识了叙府众多浪荡公子和重庆来宜公干的军界俊彦,为她动荡曲折的感情史埋下了巨大的伏笔。

  刘文彩尽管不通文墨,除了打牌为最大嗜好外,心情好也会四处走走,游山玩水。据说他某次在曹荣光陪同下游山,在翠屏山腰的水池旁,见到几个时髦女子在荡秋千,哈哈大笑,旁若无人。其中一个穿长裙的妙曼女子引起他的注意,开烧酒坊的刘文彩如何见过这等长身玉立之人?见五爷微笑不语,曹荣光高喊:“凌大(即凌君如),过来拜见刘五爷!”但女子放肆地笑笑,回眸一望,秋水蹁跹,让刘文彩心中一惊。他是老练的,转身就走。

  但自此他记住了这个绮丽的女子。这一切,曹荣光已经心领神会了,他迅速安排,用一次宴请刘文彩的机会,让凌君如隆重登场。凌君如香气四溢,玉手执壶,不断劝酒,刘文彩酒量猛增,不觉大醉,后由凌君如伺候刘文彩回房休息。

  刘文彩的烟瘾来了,凌君如立马为他掌灯烧烟,动作娴熟,烟为春博士,酒是色媒人,刘文彩觉得比成仙还快活……

  凌君如大约在16岁时被刘文彩相中,随后“和记保险赌场”在叙府栈房街、走马街、外南街交会处十字口的火神庙里开业,对外的名称仍是“和记茶社”,遂成为川南最大的赌场。刘文彩投桃报李,于是“小老丈人”凌友臣成了赌场总管,时间是民国十九年即1930年。刘文彩生于1887年,推测他把凌君如置入麾下时,应是1929年,刘文彩时年42岁左右。凤栖在《小老丈人与“和记”赌场》一文里指出,凌友臣比刘文彩小得多;彭余罄《宜宾“和记保险赌场”》一文也持此说。但丁芝萍走访宜宾宗场很多老人,认为凌友臣生于1890年,仅比刘文彩小3岁,那么凌友臣的年纪在三十七八的样子。而凌君如的出生时间在1915年左右,凌、刘年纪相差近三分之一世纪,在那个年代甚为平常。

  开始阶段,要面子的刘文彩把与凌君如的交往控制在幽会状态,并且在冠英街买下了一座三层楼的公馆供凌君如居住。

  上演 “一胎生三子”

  1932年8月,四川军阀时期规模最大的混战二刘(刘湘、刘文辉)之战爆发。战事吃紧,11月24日,刘湘派飞机轰炸宜宾,刘文彩仓皇出逃,路上不断遇险。出逃前,他用征集军费的名头,仅两天就在宜宾城内搜刮20万银元,连同他过去掠夺的财宝,共装了4500余口大木箱,用20条船运回大邑安仁。他甚至没有忘记宜宾公园里的一对红砂石雕花花缸,这上吨重的花缸至今还放在大邑庄园里,赭红的石头,记录了时代的沧桑。

  当年冬,“和记保险赌场”关门。总管凌友臣已狠赚了一大笔钱,回到老家宗场大棬子买田置地,成了超级阔佬。以后的事态发展峰回路转,固然出于凌君如对自己阅历的自负,也体现出她智力的局限。

  刘文彩的大哥刘文渊十分看不起凌君如,认为五弟败坏家风。凌君如也明白委曲,从不与之见面。她开始管理、操持刘文彩庄园的里里外外,可是龌龊不断。她决定撒手,乐得清净,借口宜宾宗场老家有事,不时回去。或者住在成都的公馆里,她对那个花花世界充满了幻想。

  为进一步套牢刘文彩,继承刘家的产业,凌君如冒险上演了“一胎生三子”的把戏。因自己早已“绝育”,于是她花钱买了三个孕妇为她代生。凌君如则伪装怀孕,用棉花内衬填大肚子,装出各种怀孕征兆迷惑众人。1935年的一天,她暗中派人四处打听,搜寻妇女临产的民间消息,然后用重金收买暗度陈仓,果然一日“生”了三个男婴。依刘家的大排行依次是:刘元瑛(1929年左右出生,占五)、刘元珣(寻)(1930年出生,占六,在成都夭折了)、刘元泉(1931年出生,占七)。

  当时,成都最有影响的《新新新闻》报曾予报道说“税捐总办刘文彩夫人凌君如,一胎生三子,大喜临门”云云,被乡里州县惊叹“人间奇闻”!

  就在凌君如在成都伪装怀孕期中,为了让刘文彩的后院不至于“起火”,便把表妹梁慧灵召到大邑,出任刘文彩的管家。在如今看来有些别扭的事,那个时代却是水到渠成,谁也没有觉得奇怪。几年下来,此女越发白胖,体格与高挑的凌君如迥然不同,但依然倔强耿直,具有叙府人的刚硬根性,在表姐的精心指导下,逐渐学会了粉饰,翩然回眸、秋波涟漪、夺人魂魄。梁慧灵的“往日重现”,让刘文彩日益高耸的颧骨大放血红。他发现,有些女人的妙处,并不在外表啊。

  后来,梁慧灵与凌君如迅速结成联合战线,就像战场上的姐妹花,对付太太杨仲华,双方关系形同冰炭。刘文彩被阴阳怪气的枕头风吹得七荤八素,最后索性不听了。

  据说姐妹得宠后,亲密如“同志”,常坐小车兜风,出入歌舞厅、戏院与公园,在酒席上高视阔步,闹得满城风雨。成都金华街一侧的北门城隍庙是旧时蓉城风光所在,号称“三绝”,即十殿阎罗、荆竹林和缠绕在一株古柏上的凌霄花,花藤有碗口粗,每到夏秋之交,寅时开放,橙色艳丽,形同喇叭。午后逐渐变成藕荷色,在傍晚萎谢,几日之后花蒂离枝,遍撒落英,游人争相捡拾,用做中药。凌君如、梁慧灵好奇,也去看过,但她俩完全迥异于环境的殊色丽服,惊动八方,她们反成了流动的景致。刘文彩很要面子,为此十分尴尬。

  眼见家里的两个女人都不大靠得住,他产生了再娶一个的念头,这就是后来的五姨太王玉清。

  某天,借凌君如“一胎生三子”的丑事,刘文彩决定狠狠教训她一顿。但凌君如是聪明的,她已经想好了一个绝妙的理由:娃娃的确不是我生的,但你敢不敢“滴血验亲”?你仔细看看,这些娃娃像不像你?

  刘文彩睡了太多女人,立即懵了。莫非你找到那些珠胎暗结的女人,把孩子收养不成?这不是帮我维护脸面吗?他联想起一个军官的遗孀,住在公馆里,个把月就怀上了。哦,还有一个漂亮的女戏子……

  转念一想,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他心中不快,尽管面对金银满屋,他对妾室们的花销依然心痛。

  一天吃完饭,刘文彩把三个女人叫到自己房间,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从现在起,我每月给你们各20块大洋零用,不要再那样大把花钱了,一有钱就到处乱跑。不够的各人带佣人养猪养鸡去挣。”凌君如、梁慧灵好像当头挨了一棒,这点钱还不够她们在城里吃一顿饭,却又不敢争辩。只有农家出身的王玉清坦然,20块大洋她花不完,养猪喂鸡她都会。

  凌君如、梁慧灵默默退出去,她们知道,该做出决定了。

  凌君如显然为自己的失算和孟浪有些自怨自艾,携带金银财物和几十口皮箱,与刘文彩离异,住到了成都陕西街,随即开了一个人力车行。

  凌君如在1942年左右为躲避日本飞机轰炸回到了宜宾冠英街。刘文彩有一个管家一直在宜宾打理刘氏的财产,凌君如靠其中一部分房租生活。包车自然没有了,凌君如的穿着打扮也没有了以往的气势。如今,在刘氏庄园文物陈列室中,人们可以见到凌君如唯一存留于世的一件珍宝:一只翡翠手镯。那是凌君如离开庄园时,刘文彩狠心叫她从手腕上扯下来的。估计刘文彩未必有“睹物思人”的缠绵气质,主要是这只翡翠手镯在刘文彩看来过于值钱,舍不得而已。东西舍不得,人是舍得的。这样,凌君如在风雨飘摇时节回到了叙府。当地人发现,凌君如身穿中式长衣,尽管开了低衩,有镶滚,但看不见那迷人的玻璃丝袜了。身体养成的寻求刺激的本性,却并不因为经济的困顿而有所改变,她还是要吃烟、打牌、找男人。

  据丁芝萍的走访调查,凌君如将两个儿子寄养到宗场老家,她一人回到冠英街公馆生活。不久,她结识了一个电信局工作的情人,后来情人夫人病故,他即将自己七八岁的大女儿送到凌君如身边,不久他调往重庆,又将四五岁的小女儿送去凌身边,小姐妹分别取名娜娜和爱丽,既当养女又当丫环。后来凌君如因吸食鸦片银根吃紧,只好将公馆出卖,在斜对门大院里租了三间房,与两个养女及一个周姓佣人一起生活。

  凌君如之死

  转眼,1949年来临,凌君如这年34岁。

  当年10月17日,集官府、乡绅、军阀、袍哥于一体的刘文彩,“非常及时”地病死于返回大邑安仁的途中,尽管共产党的炮声隆隆,刘文彩却依然享受了“备极哀荣”的待遇。据丁芝萍2010年1月出版的新著《刘文彩在宜宾》记载,凌君如听闻刘文彩的死讯后,携两子及兄、叔伯弟媳、佣人、养女一行去奔丧。从宜宾乘船到泸州,改乘“黄鱼”汽车至成都,然后凌君如坐“鸡公车”,随行的徒步,抵达安仁。复出主持家政的杨仲华不让凌君如进公馆大门,也没让他们去祭场灵前承孝。他们寄住在老公馆对门一户农民(佃户)家里,住了好几天。爱丽还清晰地记得,该农民家的饭桌上已有红油菜薹,油菜薹应该是春季的菜蔬,说明那年的冬季是个暖冬。人们对凌君如奔丧有许多微词,不外乎就是想去分遗产……

  他们一无所获地黯然回到了宜宾。

  尹剑秋先生在一篇文章里提到了凌君如之死,银钩铁画,细致入微:

  (凌君如)有位嬢嬢住翠屏路22号。在1961年的一个晚上,火车过了一会,有人来找她,是凌大同凌寿暄从成都来了。一个包里已不见有什么东西,而凌大浮肿更加剧,足肿了,肚子肿了,举步都艰难,病态深沉。入门即说:“伯娘,我实在没有办法了,让我住几天吧。”她伯娘见她确实可怜,也就没有拒绝,把她收留下来。

  第二天休息一天,(凌君如)已不能起床。

  第三天她伯娘的女儿凌琼如要去上班了,凌大拉着她的手说:“妹妹,我的病看是不能好了,我们只有今世的姊妹,没有来世的姊妹。你陪我耍一天吧!”说得声泪俱下。凌琼如亦为之心动,答应去请假一天,回来陪她。(凌君如)一直等到凌琼如回来,凌大病已垂危,即将断气。她的伯娘怕她死在床上,就把她用门板抬出来,准备放在后面一个台阶空处。凌大病虽危急,神智清楚,在抬她出寝室门时,自己用一只手攀住门枋,不肯出去。她说:“妹妹,我不出去呀!”她妹妹慰藉着她说:“不要紧,出去休息一下,会与你布置好,也不会使你受冷的。”自然把她抬了出去。不到一时,即告断气。所谓美人,就此香消玉殒。其妹妹乃变卖她仅有的一床破被条,把她火化了……

  “大跃进”时期,革命群众把刘文彩坟墓剖开曝尸,守墓人刘青山几天后被气死,当地政府无棺材掩埋刘青山,竟把刘文彩的“建昌花板”棺材给了刘青山装殓,而刘文彩的尸骨被遗弃荒野。凌君如的结局,与刘也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关系。山水浩渺,这对“神仙眷侣”均成孤魂野鬼,如果他们在踏青之路上相遇,也许也难以辨认彼此了。

  凌君如临死,竟无一句遗言,更无一句那个时代热切希望的忏悔说教,这让一些人颇感失望。

  那一年,凌君如应是4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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