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桂芳

　　我的第一支球队

　　1954年，我跟随家人移居香港，我就读的香港德明英文书院没有体育课，更没有篮球队。但校长曾经留美，受美国文化的影响，对篮球的喜爱近乎痴迷。他非常希望自己的学校可以培养出高水平的篮球运动员。

　　校长闲暇时候，喜欢打开窗户，站在办公室窗前看操场上的学生打球。一天傍晚，个子不高的我正灵活地运球和转身过人，把几个身材高大的对手晃得南北不分。要上篮的时候，听到校长的招呼声：“那边打篮球的男同学！请你们上来一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还是赶紧中止比赛赶去校长室。我一只胳膊夹着篮球，有点不羁，反正我也知道自己没犯什么错误。一进办公室，校长果然是笑眯眯地走过来，也丝毫不嫌弃我的满身大汗，拍着我肩膀：“阿程，你篮球打得不错嘛！观察了几天，觉得你们是真心热爱这项运动，怎么样，我亲自出资，给你们建立一支篮球队吧！”

　　当时的德明英文书院并没有篮球教师，但是新招进一名排球教练员，校长便安排这名排球教练负责指导我们篮球队的日常训练。不仅如此，这名留美的校长深知身体素质对篮球这种对抗性与技巧性并重的运动的重要程度，每天必亲自炖鸡汤、煮鸡蛋，带来学校给我和队友们。

　　享受着全校最高级的待遇，我们很感激，更加深知不能恃宠而骄。那时候我虽然每天组织球队球员积极训练，但是生性顽皮，仍没有安分下来，在训练的时候，常常喜欢搞一些恶作剧。

　　我虽调皮，但也愿意讨论和思考。如果球队可以做好防守并保证进球率，自然所向披靡。而我和我的球队也真的做到了这两点。

　　1958年至1961年，在全港中学的篮球比赛中，由我们球队所代表的德明英文书院获得赛事四连冠，不仅没有输掉任何一场比赛，其中有一次，更是以68分的大比分胜出。当时的篮球赛还没有三分球，也没有24秒的规则，一个人如果能够掌控球，即使拿在自己手中三分钟、五分钟不投篮都可以。那时候也没有专业的篮球鞋，我们一伙人都穿着白色帆布鞋打球，甚至连体育馆都没有。这种情况下拿下大比分胜利和冠军，不能不谓奇迹。

　　很快，我就开始打香港联赛，我加盟的侨联队先是从乙组打上甲一组。代表侨联队打的第一场乙组联赛，光罚球就拿了27分，总得分有50多分吧。得分最多的一场，我还拿到过68分。随后我又加盟了均安队，这支球队20世纪几乎垄断了20世纪60年代到80年代末的甲一组冠军。

　　连中144罚球

　　我的个子小，身体看起来也很瘦弱，因为近视，还整天带着一副眼镜，外出打球的时候，别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却不以为然。考虑到他们以貌取人，我又决定整整他们，觉得正好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致富，创造些经济收入。当时我十五岁。

　　我跑去学校附近的各大球场，找一些年龄超过十八岁的青年，邀请他们和我斗球——年纪相仿的学生，胜之不武，大孩子口袋里也会更加有钱。那些大孩子，往往先是惊呆了然后互相推搡着嘲笑我，一边不屑地答应着我的比赛条件。当然，因为我提出的条件十分简单：“单挑比赛，射罚胜的先开球，在我投进10个球之前，如果你能进一球，我便输了。”然后和对方约定赌金。

　　虽然我没有身体优势，但是我逢赌必胜。起初周围的大孩子不服气，认为我这小子完全就是靠运气，我对他们的评价无所谓：“你们觉得不服气那就再来，我随时奉陪，直到你们输光为止。”

　　那些想要扳平局面的大孩子们，只会输得更多更惨。

　　渐渐地，周围人都知道我的实力，见到我都远远避开，生怕我又来找他们斗球，因为拒绝会显得很没有面子，接受比赛又没有胜算。既然找不到对手，我便没法继续凭借打球赚钱，我提出改变规矩：

　　“我投进20个球之前，你们只要投进一球就算赢我。”

　　有些人觉得竟然有20个球这么多，抱着侥幸的心理又来参与斗球，结果无一例外都输掉了。靠斗球，我赚了不少生活费。

　　有大孩子决定放下所谓的面子向我请教获胜的秘诀，我也毫不客气，也不谦虚：“我为什么能赢你们呢？因为我投篮超准的。表面上看，我和你们斗球，双方都是公平的，事实却是我占便宜。你们有意识到为什么每次我都能开球吗？因为射罚球没人能赢过我的。只要球权在我手上，而我闭着眼睛投篮都会投进，你们怎么可能投得过我，你们连碰球的机会都没有。但是我打球是全能的，不仅投篮准，我的防守也很厉害，就算是你们拿到球，也不可能有得分的机会。我是篮球天才，可惜没有机会给你们表演防守了。除此之外，还因为我家里穷，我也输不起。我一定要赢！”我曾经有过连续罚球144个的得分纪录，没有一次失误。

　　“黄袍加身”

　　毕业后，我在美商国民收银机公司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不错的收入，不需要为生计到处奔波，有足够的时间回到篮球场，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入当时香港实力最强的均安篮球队。

　　均安篮球队由香港均安建筑公司老板钟锦泉创办。钟老板财力雄厚，十分热爱篮球，均安篮球队队员个个球艺精湛，曾培养出多名优秀的篮球运动员，包括香港第一代球星“肠仔”黄国扬、丘振贤、丘振雄、陈宝明、蔡展生、刘声、张荃等。

　　均安队员更是香港篮球队的中流砥柱，至少有5人是香港篮球队成员。可以说，没有均安队，就没有香港篮球队。建队以来，均安队战绩辉煌。20世纪60年代，曾一度雄霸香港篮球坛，在1960至1988年间，更是连续多年赢得甲组冠军，成为香港篮球联赛成绩最好的球队。

　　正当均安队如日中天之时，1967年的一个晚上，老板突然召集全体队员在球场开会，他开门见山：“这几年你们应该知道我在香港的生意不太好，我近期打算放弃这边的生意，带着家人去加拿大发展。去那边也不做建筑公司了，应该会从事旅游方面的工作。我自己的路已经安排好了，大家不必为我担心，我最放心不下的是咱们的篮球队。均安队已经有十多年的历史，如你们所见，战绩辉煌。如果因为我这次离开而解散球队，实在是太可惜，我亦不想变成球队的罪人。我希望你们中能够有人站出来领导球队，继续保持球队的辉煌。”

　　他很严肃地扫视全体球员，我们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伤心，都沉着头，不愿看他的眼睛。

　　老板很快重新发言，他用手指着队末个头最小、年纪也最轻的我：“程仔，你出来！”

　　我还沉浸在球队可能会解散的伤心中，晃着向前迈了一步：“啊？什么事？”

　　“我的均安篮球队从今天起就交给你程万琦，球队的各项事宜，从此就由你负责！”

　　“不行的，老板！整个均安队，论资历，最年轻的是我；论身家，最穷的也是我。我不仅缺乏经验，而且还要打工养家，实在没有办法支撑这支球队，单是队里球星的车马费，我都半点拿不出来呢。我既知没有这个能力，怎么能管得好球队啊？这么多师兄今天都在这，随便找一个，各方面都会远胜于我，我又怎么能够服众？老板，领队的事情，您一定要重新考虑！”

　　“不行，我倒是觉得，你的师兄们个个都做不了，只有你行，我知道你的能耐，你一定能做好！”

　　我感觉到莫名袭来的巨大压力，实在不知该如何应对，转过头向自己的师兄们求助。

　　“程仔，你做啦！如果你带领我们训练、比赛，我们以后可以不收钱，即使什么也没有，我们都愿意留在这里继续打球，听你指挥！”师兄们似乎很喜欢这个结果。

　　年仅二十七岁，我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黄袍加身”，成为香港均安队教练兼领队。为不辱使命，我全力以赴，带领球队更加刻苦地训练。我们延长训练时间，加大训练强度，希望整支队伍能够向更高的水平发展。

　　二十九岁的篮协主席

　　均安队前老板钟锦泉曾是香港篮球协会的主席，带出球队的影响力之大，令普通球队难以望其项背。临危受命，我在担任领队后，出钱出力，保证了均安队的赛事水平在原有的强大基础上有明显的提高。为了不给老板丢脸，前老板是主席，我自然也要坐上香港篮球协会的主席位，为球队争光。

　　均安队的历练，为我的拾级而上提供跳板。1967年，就在我刚成为领队不久之后，就被选为香港业余篮球联合会总干事。两年后，我成功当选香港篮球协会主席，之后10次连任，直到1989年，成为香港篮球协会终身名誉会长。

　　出任香港篮球协会主席期间，我用尽一切资源支持香港的篮球运动，在篮球方面的投入多达千万港币，发展香港的甲级、乙级篮球队多达一百多支。

　　同一时期，我和“五亿探长”吕乐一同做事，成为朋友。吕乐是香港警察篮球协会负责人，也是香港篮球协会副主席。吕乐富有，经常出资支持香港篮球队参加国际篮球比赛。一起出席活动的交流与行动中，我们常常不谋而合，私交甚好。

　　一次我们共同带队参加亚洲篮球运动会，吕乐看到主席台上的领导嘉宾全部是外国人，一边表示不满，一边打趣：“阿程，这亚洲篮球运动会的领导有日本人、菲律宾人、韩国人、印度人……我在这瞧了一圈，也没见场上有个居高位的中国人呢！如果我们俩有机会坐上主席台，那可就牛翻了！”

　　“乐哥，没有关系，亚洲篮球运动会的主席台没有我们的位置，改天我就直接坐到最高的位置！”

　　当时只是顺着吕乐的话开玩笑，回到家中，我开始反思他的问题。

　　“亚洲的体育舞台，单看篮球联合会，就有15个国家地区会员，其中有9个有中国血统。但是这9个兄弟都不拥护我们中国人自己，这是为什么？”

　　身为香港篮球协会主席，我是有能力为中国的体育事业和中国人的团结一心出一份力量的，我的目光不应该再局限于香港，应该放眼亚洲，并以世界为最高目标。

　　理清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后，在之后参加篮球比赛和亚洲篮球会议的过程中，我开始有意抓住和身边人的交往机会，并积极与他们搞好关系，争取其中华人兄弟的支持。因为我仗义豪爽，也足够真诚，在这一期间结识了不少朋友。1972年，亚洲篮球联合会换届，凭借各地区华人兄弟的支持，我成功当选亚篮联主席，坐在主席台上，如愿为中国人争气。之后我多次连任，直至2002年我出任国际篮联主席。

　　亚洲篮球联合会于1958年在日本东京成立，宗旨是促进、发展和管辖亚洲篮球运动，通过比赛，提高亚洲篮球运动水平，增进亚洲国家人民之间的友好关系。亚洲篮联的最高权力机构是代表大会，代表大会每两年召开一次，所有会员地位平等，在大会要决定重大事务时，代表大会的每个会员有一票的表决权。代表大会闭会期间，亚洲篮联的日常工作由执行委员会负责，执委会由主席、5名副主席、秘书长、联合秘书长兼司库、两名副秘书长和8名执委组成，经代表大会选举产生，任期四年。亚洲篮联举办的正式比赛有亚洲男子锦标赛、亚洲女子锦标赛、亚洲青年男子锦标赛。

　　在我担任亚篮联主席期间，我很投入，也确实做出了实实在在的努力，由15个会员发展到44个会员，领导亚篮联组织一系列活动，包括举办亚洲职业篮球赛，举办裁判、教练、球员讲习班，组织亚洲明星队到各国参加巡回表演赛，协办奥运篮球赛等。篮球在这一时期一举成为亚洲第一大体育运动项目。

　　2000年，我一手操办在香港举办的首次国际洲际篮球大赛，邀请五大洲的冠军球队来港比赛。赛事之成功，大大提升了香港的国际知名度。我觉得这是我送给香港回归祖国的另一份大礼，虽然是迟到的礼物。

　　击败对手

　　在我收到篮球生日礼物并爱上它的那一刻，在我被校长选中加入篮球队的那一刻，在我成为均安篮球领队的那一刻，甚至在我当上香港篮球协会主席的那一刻，我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会成为亚洲篮球联合会的主席。可是当我成为亚篮联主席的时候，我开始并不满足于仅仅在亚洲篮联担任主席这样的职位。在位期间，我实现了自己对香港篮球乃至亚洲篮球运动发展的全部理想和承诺，于是我觉得，是做更多的努力，代表亚洲，去争坐世界篮球最高位置的时候了。因为国际篮联是全球最大最有影响力的世界总会，若我能当第一把手，不单是我的光荣，亦是全球华人、中国人的光荣。因为中国人终于能坐上世界体育界最高的座位。

　　国际篮球联合会（FIBA）是国际性的篮球运动组织，1932年成立，由世界各国和地区的篮球协会组成，总部固定设在瑞士日内瓦。它负责制定国际篮球球例、制定比赛用篮球场、控制球员的调动、任命国际篮球比赛执法球证、举办大型篮球比赛。

　　国际篮联主席到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都可享受国家元首级待遇。任期内没有工资报酬，只报销差旅费，有时候甚至要自掏腰包。即便如此，世界篮坛上的各方精英，争先恐后想要在国际篮联占一席之位，对主席之位更是梦寐以求。

　　国际篮联主席的选举分为三个阶段：

　　首先，各大洲篮联要推举一名候选人；然后由国际篮联召开执委会，并投票确定几名候选人；最后在国际篮联全体代表大会上，经会员投票，选举产生新一届的主席。从竞选的规则上看，若想“走向世界”，必须有能力“冲出亚洲”。在亚洲，渴望走向世界的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实力不俗的卡塔尔王子是我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亚运会是亚洲地区规模最大的综合性运动会，由亚洲奥林匹克理事会的成员方轮流主办，每四年举办一届，而在竞争2006年第十五届亚洲运动会时，卡塔尔王子展示了他非凡的操控力。

　　当年的这次亚运会举办权竞争中，亚洲奥林匹克理事会共有44票，在卡塔尔王子的多方运作下，卡塔尔首都多哈击败了竞争对手中国香港和马来西亚，拿到26票，而中国香港输得很惨，虽然很努力参与争办，也仅获得6票。

　　在亚洲篮联候选人推举会上，我赢得全部44张票中的36票，卡塔尔王子只得到6票（有两票弃权）。

　　我成功以亚洲篮协代表的身份竞选国际篮联主席。

　　卡塔尔王子大跌眼镜，他觉得自己打点得很好，但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卡塔尔王子不知道的是，人们是渴望财富，但是人们也需要看到希望。

　　我在搞篮球运动的时候，热心于为篮球运动在各个国家的发展出力、出钱，花时间去做工作。有一些国家很穷，不要说举办什么比赛，也不用说每年的会费都由我代付，他们穷得就连篮球、篮架这些基础的东西都买不起。为了鼓励他们好好打球，重视篮球这项运动，我为他们捐款捐物，替他们交上会费，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实现更多的可能。所以，他们尊重我、信任我，也从此建立了坚实长久的亲密友谊。

　　所以那一天我能够胜出，不是因为他花的钱不够多，更不是因为我花了个倾家荡产，只是简单地因为这么多年，我从不是演技派，而是真正的躬身实践，为推动亚洲篮球做出了实实在在的贡献。

　　我是国际篮联主席

　　击败卡塔尔成为亚洲篮协竞选国际篮联主席的代表，我终于成功完成冲出亚洲的一步。这是一个新的起点。

　　在国际篮联主席选举的第二步，国际篮联执委会上，18名执委全票通过我的候选人资格，而同期另外的两名竞争对手分别是澳大利亚人和美国人。

　　2002年8月，国际篮联的最终选举——国际篮联全体代表大会在美国进行。美国方面自然希望是自己国家的代表当选。为了给我参与竞选制造麻烦，美国这个世界大国开始无视自己的身份，琢磨着鼓捣一些小动作了。

　　如果我不能准时到场参会，似乎对保护美国的代表颇为有利。于是我在办理入美签证手续时，遭遇各种理由刁难，一次一次重新准备和更改材料，一次一次找不到负责的官员。

　　我很愤怒，拿着秘书帮我准备好的，连一丝肉眼可视的灰尘都找不到的文件，直接找到大使馆的最高负责人。他们终于再也找不到借口，也不敢对我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我终于被获准入境，而这是我能准时参加国际篮联全体代表大会的最后机会了。

　　2002年8月26日，在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举行的第十七届国际篮球联合会大会上，我的存在让东道主风光不再——国际篮联的212个会员代表，有180个将票权投我的名字，第一个华人名字——程万琦。

　　我成功当选国际篮联主席，任期为2002至2006年。

　　接到国际篮联的正式任命书时，我正在北京。

　　我被授予国际篮联主席的仪式在美国举行，由当时的美国总统布什为我颁奖，他赞扬了我对推广亚、美体育文化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