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我的择偶标准
母亲名叫严茶姑,是绍兴三棣街旧布店老板严炳炎的独生女儿。母亲从小聪明伶俐、活泼可爱、讨人喜欢。姥姥高东梅与祖母周凤仙有点亲戚关系,根据旧时习俗,亲上结亲是大好事。双方家人对这桩婚事都没有异议,于是顺理成章,父亲母亲拜堂成亲,从此恩爱一生,白头偕老。
在我的心目中,如果说父亲是我的艺术楷模,母亲则是我的择偶标准。
母亲是如此完美和伟大。她身上折射出中国传统女性的所有优点:勤劳持家,相夫教子。母亲从小上私塾,却一生没有参加过一天社会工作。新中国成立后曾流行妇女去就业,政府也做了安排,但母亲没有参加,因为家里孩子多,她怕照顾不过来,怕孩子受委屈。在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里,母亲所做的就是怀孕、生孩子,再怀孕、再生孩子……直到孩子们都长大成才。对于母亲来说,生孩子如同吃喝拉撒那么简单和平常。现在生一个孩子要那么复杂,还要做B超检查什么的,她感到很难理解。
在我的印象中,家里吃饭的时候,母亲总是把饭菜做好,把碗筷摆好,等着我们来吃。而且,吃饭的时候,她从不坐在所谓的“上座”,而是侧坐一旁,让父亲坐正位。往往是我们吃完之后,她才上来吃一点剩饭剩菜。母亲偏爱我和章金跃两个最小的孩子,她会花7分钱给我们买一碗粥,同时还会给我们煮一个鸡蛋,或者松花蛋,然后拿一根线,说:“你们看好,从中间分开。”但我们还是觉得有大小,为着这两半鸡蛋的大小争起来,于是母亲就让我们轮流挑,今天你先挑,明天你后挑。可以说,我们小时候就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我们吃好了,对她来说就是一种享受。
有人问她:“一辈子生了十一个孩子,这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啊?”但母亲却不会这么想,虽然她一生默默无闻,但她认为她一生有最重要的作品——丈夫和孩子们。可是孩子实在太多了,于是她有时候也会开开玩笑,说自己简直生活在动物园里,周围都是一群“猴子”。
悲欢荣辱,夫妻情深
在母亲的眼里,无论父亲经历多少悲欢荣辱,永远都是她的丈夫。“文化大革命”期间,父亲变成了“牛鬼蛇神”,是她丈夫;平反后,父亲成了著名表演艺术家、全国政协委员,也只是她的丈夫。
“文革”中父亲被打倒,“造反派”去做她的思想工作,让她“划清界限”,但母亲的脑海中根本没有“离婚”两个字,她还经常带着我去“牛棚”看父亲。我记得给父亲送去的香烟,每一支都被造反派撕开,担心藏着什么纸条,最后留给父亲的,只是一堆烟丝。母亲对父亲说:“只要你能坚强地活下去,就一切都好。”后来父亲对我说:“如果不是你母亲,我那时肯定自杀了。”
父亲进了“牛棚”后,家中的经济非常窘迫。父亲每月只有15元的工资,都寄回绍兴老家去养姥姥了。已经工作的大哥、大姐、二姐把微薄薪水中的大部分交到母亲手里。母亲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地打理着这个家。
为了增加收入,母亲带着我们糊信封。母亲还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送到寄卖行去,卖了钱就买生活必需品回来。在去寄卖东西的时候,母亲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情:她拿一样东西去街东头的寄卖行,店家出价三块钱,母亲觉得太便宜了,于是就来到西头的寄卖行,店家却只出价两块五。母亲说:“东头的店还出价三块呢。”店家板着脸说:“那你去东头卖吧。”母亲只得又回到东头。势利、精明的老板却只愿出价两块钱。母亲说:“你刚才不是说三块吗?”店家鼻孔朝着天上,斜着眼不屑地说:“你刚才怎么不卖呢?”
那段时间,我一直没有荒废练功,每天早晨悄悄来到浙江绍剧团的练功房,趁着剧团演员还没上班,从5点练功到7点。每次练完功,我的衣裤都会被汗水浸透,母亲就每天准备好干净的衣裤等着我回去。由于家里条件窘困,我没有多余的内衣裤,遇上阴雨天,母亲就连夜把湿衣裤烤干。买不起练功鞋,我穿鞋又特别费,母亲就到旧货摊上买来旧球鞋给我穿。我练功体能消耗大,吃得特别多,母亲就卖掉自己的衣服换来米面,让我吃饱,她自己却吃稀饭。
在那种情况下,母亲忍受着各种委屈,默默地坚强地操持着这个家。无论多么困难,我从来没有看到她愁眉苦脸过、哭泣过。
做人就要知恩图报
“文革”结束后,父亲平反了,国家补了两万多元工资。这在当时真是一笔巨款,母亲把这些钱用于报答那些当年帮助过我们的亲戚朋友。当年借给她三元五元,她就会给他们买一辆自行车,或者买一块手表。这两万多元钱几乎让她报答完了。她认为,情义无价,人应该知恩图报。
父亲平反后开始教我练功,这段时间,母亲特别照顾我。当时,我早上很早起床,为了不耽误时间,母亲每次都提前一天把我的书包准备好:球鞋、毛巾、肥皂、两件汗衫——因为怕我练功出汗多,衣服全部湿透,所以多给我一件换着穿。
在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下,我在那段日子里养成了一辈子都坚持的习惯——毛巾一定叠得整整齐齐,书包歪了要放平,鞋带系好……我对这些细节很在意。我想,这都是母亲的一言一行对我的影响。
母亲生我的时候36岁,所以她的年龄大我三轮,我的二姐年龄则比我大一轮,我们母子姐弟三人是同一个属相,都是属猪的。所以一位漫画家曾经给我们画过一幅漫画,画上是一只大猪带了两只小猪,非常可爱。
如今,母亲守在父亲的旧居里,一步也不肯离开,我知道,在她心里,父亲是永远活着的。
母亲虽然没有像我的祖父、父亲那样直接传授我猴戏,可是她是我们家族平凡而坚强的女性,她的善良、勤俭、感恩、甘于奉献,一直在点点滴滴影响着我;她对我们无微不至的爱,让父亲和我能够全心全意投入猴戏艺术,让猴戏艺术在我们手中发扬光大。这是我生命中任何其他老师都无法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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