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纪大的人会在街上走来走去,因为没有地方去,跑步、打球、游泳等运动也没办法了,就只能在住家附近的街道走来走去。往往走着走着,不知何时便不见了。
有时候会想起某个老人,怎么许久没看到了,去向熟识的人打听。有时不刻意,就让它过去了。在偶然的机缘,听到他的消息,往往不是病了,就是死了。
这人从此不会在街头走来走去。
在街头走的通常是男人,女人生命最后的几年通常不容易看到。
第一次感觉到老年男人走在街头的情景,是十三四岁吧。
一位退休的小学校长,常常一个人默默地走在街上。这是我念小学时的校长,曾是运动健将。还记得他刚退休的时候,仍然意气风发,在宿舍旁的空地垦地,头绑白毛巾,拿着锄头,充满男子气概地挖地、种菜。他的妻子在旁边递茶、拿些工具。他是威严的,脸色红润,不怒而威。然而这时间不长,他的妻子心脏病发作,突然地死去,菜园便骤然地停了。
不久校长搬离宿舍,然后很久没消息。之后,就看到他出现在街头上。穿着得体的西装,脸上的霸气消失了。还有人向他打招呼,或者上前说说话。
慢慢地脸孔的红润不见了,银白的头发多了,打招呼的人少了。
后来银白的头发变得稀少,黯淡了,眼神变得混浊,步履缓慢。嘴角反而常常带着莫名其妙的微笑。
少年的我看着,看着,大约到我二十多岁吧,终于听到他去世的消息。
后来在街上,又陆续看到在街上走的人,认识的,似乎都可以说出那人的一些事,有些是接触过,有些只是听说。其中一位刘先生曾说过,一个人未来如何,看走路的姿势便知道。能有成就的,气宇就是不凡。刘先生自己高而瘦,脸孔带着似哭非哭的表情,走路的模样神似城隍庙里七爷八爷里的七爷——肩膀前后地移动,双手晃晃荡荡。那个话影响了我一阵子。想起他的话,或看到他,便不自主地调整走路的姿势。但有段时间,因为工作忙碌,心思混乱、行动急切,左边身体老是不协调,有点滞重,和右边身体不能配合,左脚的鞋跟老是磨坏,那时走路的姿态应该是很偏斜的吧。刘先生也很久没看到了,不知道……
有一位我认为是作孽多端的人,也骑着摩托车逛来逛去或走来走去。不过人生在世,谁没做过各类恶事呢?只是影响大小、伤人多寡、程度轻重不同而已。这人原先是个公家机关的主管,任内以贪污知名,进用人员,升迁调动,都有一定的价钱。收钱的是他肥胖的、有些瘸的太太。对自己收钱这件事,夫妻是很不以为意,就算有人指桑骂槐或当面嘲笑,主管也呵呵地笑着,并不放在心上。我有段时间以这人为警惕,希望不要走在路上成为被人指点、咒骂的人。某些场合里,当我谈到他甚至会激动地说他的行为可耻,贻害子孙。
而身体不时出现病痛的我,为了健康,也开始在街头走来走去。
不去人最多的学校,那儿有很多人绕着运动场转圈子。那些人一圈一圈地慢跑着、走着,男男女女,多半面容枯槁、头发灰白、身体干硬。
那景象仿佛在寺庙壁画或鬼怪电影里见过似的,令人惶恐。
在街上与一些熟人寒暄,有些装作不认识,有些点点头,有些看到了却故意偏过眼去,有些是主动移开眼睛,刻意回避。
也许有几对眼珠看着他,脑中浮现对我的印象和评论,每个人对“别人”都会有些描述的语言。
走来走去,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停止了;不知道人们会怎样地记述我这存在过的人。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