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镇是关中西府一个历史悠久的文化古镇,古名西虢,与当时的东虢(今河南三门峡)、北虢(今山西平陆)并称“三虢”,是西周初期分封的同姓诸侯国虢仲的封地。《左传·僖公五年》载:“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这里距秦人肇基的汧渭之会不远,先民在这块土地上遗留下了很多珍贵文物。著名的柳鼎、虢季子白盘就出土于虢镇附近。洪源村是今陈仓区虢镇的一个行政村,距城区约7公里,背靠周原,村里两千多口人,过着平淡安宁的生活。罗红社1966年出生在这里,1985年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村里从事农业生产劳动。
一?挖到2500年前
2003年深秋,正值收获的季节,地里的收种活儿弄完后,罗红社请了三个村民给自己建房,帮忙做一些清理基础的活儿。不久前,他贷了5万元,拆了原来的土坯房,准备在罗家祖祖辈辈居住的老宅基地上盖一栋像样的砖瓦房。10月4日这天,几个人像往常一样挖土干活,突然一?头挖下去发出“咣”的一声。土里是什么东西,能把?头碰得“咣咣”响?几个人心生疑虑。为了探个究竟,罗红社让其他人停下来,他自己在原地用?头轻挖细刨,要弄个明白。几个帮忙的人也过来搭手一起刨土。突然间,他们看见了铜色,齐声说:“哎呀,红社,有宝了。”从土中已露出来的边缘他们判断,这东西是铜做的,于是他们小心翼翼地把露了边的东西挖了出来。
在场的人们都好奇地看着这个不知名的东西。罗红社心里很高兴,因为在他盖新房期间挖到宝贝,这是一个很吉利的兆头啊。他猜测这个土里挖出的东西很可能是个古董,上面布满了形状奇特的既像文字又像图案的花纹,表面长满了绿锈,显得古香古色。可是这个铜做的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用的,到底是哪个时代的,谁也说不清。正在他既高兴又诧异的时候,其他人又开始挖掘,又挖出来了四个大小不同、像香炉一样的青铜器和几个陶器,一共9件。虽然不知是啥东西,但他们都高兴地喊了起来:“红社挖出宝贝了!红社发财了!”
逐渐冷静下来的罗红社想,说不定土里面还有,后面挖要是不注意,万一毁坏了就太可惜。于是,他和几个乡亲又仔细地挖了一阵子,确定土里再没有了才停下。
让人摸不透的宝贝
面对9件宝贝,罗红社和几个乡亲心里犯起了嘀咕。有的说:“宝物是咱们几个挖出来的,只有咱们知道,干脆卖了,红社多拿些,咱们几个少拿些。”有的说:“干脆分了,咱们仨一人一件,剩下的全归红社。”心情非常矛盾的罗红社,为了稳住同伴激动的情绪,也为了让自己再好好考虑考虑,他就提出:“咱们先要弄清楚这些文物是什么年代,都是些啥文物,到底值不值钱,能值多少,后面再说处理办法。”几个干活的人听罗红社说得在理,也就没有反对,一起把文物搬到了红社父亲家里。
面对这些非同寻常的东西,罗家人都感到这似乎是个大吉大利的祥兆。他母亲说:“刚挖出来时,我心里就想,我娃很有福气,把宝挖出来了,就要发财了,很是激动。”罗红社想:“我挖出的这东西就是个小古董,也不是太值钱的东西,大不了卖个二三百元,几个生满绿锈的铜罐罐也根本值不了几个钱。”
由于自己的房子拆掉了,他一直暂时住在父亲家里。他就把挖出的古董随手拿回父亲家里任意放着。
而这时,很多村民都听说罗红社家挖出了宝贝,纷纷赶来开开眼界。不少乡亲还说:“这些古董说不定是罗家祖先埋在故居里的传家宝呢。”当天晚上,罗红社的房子挤满了人,都想看看宝贝。这时他心里真是七上八下,不让看吧,得到的是唾骂;让看吧,人这么多万一出了事咋办。但为了不扫大家的兴,他还是决定让大家看。罗红社父亲后来说:“当时人就一下子涌进院子,全村10个队的老的小的都来了,源源不断,小院子来回都是人,就拥着看,都把这东西看了。”这一看又引发了不少的议论。有的说:“看上去这东西年代久远,是个宝物,肯定很值钱。”有的说:“这东西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这下红社发大财了!”还有人乘机把罗红社叫到屋外,承诺给他找个贩卖文物的,明天就可以出手拿到大笔现金,至少能给红社盖三院房……大家无休止地议论着,直到晚上12点左右,人们陆续离去。
文物贩子的引诱
看到这么多人来围观,罗红社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在送走亲戚朋友之后,他仔细把玩起这些生满绿锈的东西。这些东西到底是自己祖上哪位先祖留下的?这上面像字一样的花纹会不会是罗家先人的名字?这会不会是传说中的青铜器呢?他越想越多,整夜未眠。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门外来了一个陌生人。那个人衣着很是齐整,来时坐着一辆黑色小车,一看就是个阔老板。进门后,那人自称是汉中一个搞文物收藏的,听说罗红社家挖出铜古董,想来看个究竟。汉中距陈仓有千里之遥,自己挖出宝贝的消息竟然如此之快地传到汉中,这让他心里着实一惊。罗红社说道:“你这个弄这行的人消息灵通得很,我简直不敢想象,我说你从汉中能赶过来,汉中离我们这恐怕有七八百里近千里呢。”在看了罗红社挖出的铜器后,汉中人想以2000元的价格收购这些东西,这已经比他自己估计的二三百元高出了不少。他有点动心,但转念间想道:这些东西没准儿是祖先流传下来的东西,随意卖掉,似乎有点愧对祖先。看到罗红社心里犹豫,汉中人又把价格抬高了10倍,打算以2万元现金立即收购。
挖出来这东西,罗红社心里很高兴,高兴的是他发财了,把这东西一卖,盖房子的钱就有了。正在这时,另一个陌生人从省城西安赶到罗红社家,看到已经有人在谈收购的事情,这位省城来客很大气,一下子竟把收购价格提高到罗红社想都不敢想的数字:“我们拿着了这东西,给你二三十万元、三五十万元随便给,你卖不卖?”一听这话,罗红社顿时心生疑窦:这些东西在短短几小时身价上涨了一百多倍,这究竟是怎么样的宝物,会引来这么多陌生人造访?看到这些人急于收购的样子,罗红社看出事情似乎不是那么简单。收购者还告诉他:按照法律规定,地下出土的文物是必须上交国家的,任何人不能买卖,现在风声已经走漏,必须得赶快出手,并且卖了以后对谁也都不能说起,否则,有可能被判刑。看到罗红社犹豫不定,两个文物贩子又进一步劝说,给他参谋说,你别管那么多,大不了判三五年刑嘛,你这东西已经卖了,那个钱你不给往外掏,判五年就五年,也无所谓。
这几个锈迹斑斑的铜器,竟然价值几十万,这是罗红社做梦也不敢想的天文数字,到底是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地卖掉这些青铜器,还是老老实实、遵规守法把东西上交国家?惊讶之余,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他觉得应该把事情告诉父母和妻子,全家人商议后再做决定。他和来人约定下午再谈。
难熬的一夜
一面是数十万元的诱惑,难以抵挡;一面是巍巍国法的尊严,不容亵渎。财富与良知、犯罪与守法一直在撕扯着罗红社的心。罗红社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讲给了父母和妻子。这几个锈迹斑斑的铜疙瘩能值这么多钱,也着实让罗家人感到震惊,全家人觉得仿佛做梦一样,天上突然掉下来了一个发财的机会。妻子说:“反正我相信,这东西就是个无价之宝,也没法具体估算它能值多少钱,不过就是自己卖了的话,盖房子、孩子将来上学都不成问题,咱们生活也会好一些。”老母亲说:“你们一家四口人只有你一个主要劳力,两个孩子正在上学,盖房又借贷下这么多,以后拿啥还人家?你还是把它卖了,除了盖房用钱,还可改善生活嘛。”然而,当罗红社告诉全家“这些东西不能正大光明地买卖,而且买卖这些东西会触犯国法,甚至身陷囹圄”时,全家人都沉默了。这时,一直没有表态的父亲说话了:“我说这个东西不能卖!你把它卖了,不管卖多少钱,以后叫国家发现了,把你逮起来你还要受罚,人财两空。”
为了彻底搞明白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卖掉它会不会最终导致自己人财两空,罗红社便把其中一个收购者又一次约到家,这一次他坚持要来人给他解释清楚:为什么要收购这些东西?来人告诉他:“你挖到的东西应该是青铜器,在1977年距离这不到两公里的地方,考古人员曾经出土过国宝级文物秦公钟、秦公镈,你居住的村子其实离一个叫汧渭之会的古遗址很近,汧渭之会就是千河和渭河交汇的地方,也是周天子封赏给秦始皇的祖先的诸侯国的都邑,在这块地方发现了青铜器,极有可能就是春秋时代的文物,一直被海外收藏者追捧呢。”这时罗红社才明白,自己不经意的一?头,挖出的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宝藏。这个人还说道:“我要把这些东西全部都运到广州、香港去,我跟老外打交道,跟老外卖钱。铜鼎、方鼎那都是挺值钱的,春秋战国时期的,到现在都两千多年快三千年了,你那东西我弄到老外手里去,卖个三二百万或一二百万都不成问题。”送走客人,此时的罗红社才明白这些东西价值几何,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村里、乡里有人听说这些东西这么值钱,会不会有人打起这批东西的主意?在院子里这样随意存放很容易被人偷走。最终,他把这几件价值连城的文物,藏到了父亲家楼梯转角处的煤堆里。
老战士一锤定音
天色逐渐暗下来,罗家全家人还没有就文物是交是卖形成统一的意见。此时,村子里出奇地安静,这样的安静让罗家人全都心神不宁。罗母体弱多病,父亲年事已高。在这即将到来的黑夜中,会不会隐藏着危险,谁也说不清。老父亲对他说:“你把这东西放哪?今晚上你俩这个命都危险,如果今晚上来一些人,知道你有这东西威胁你要这东西,你给人家不给?”罗红社想到他对全家人安全所负的责任,他就整整一夜未睡。
同样,这一夜,罗红社的父母也是忐忑不安、整夜未眠。罗父又一次重申了自己的立场,让儿子赶紧把东西上交国家。他说:“赶紧把东西上交,这东西你不能私人买卖,人家就给你多少钱,你把它卖了,把你人逮起来以后,人财两空,你家里婆娘、娃娃还要生活呢!”罗红社的父亲罗全申是一位老战士,1951年,年仅16岁的他就参了军,1956年转业到甘肃省粮食厅工作,20世纪60年代初响应国家号召自动返乡。这个早年的退伍老战士后来在记者采访时说:“一开始挖出来我就主张他交给国家。”“红社一动摇,我就不停地给他做工作。”看到父亲坚定的立场,想到全家日后的生活,罗红社开始考虑违法的代价:为建新房,自己把原来的家拆成了平地,把两个儿女送到亲戚家暂住,如果因为这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发生什么意外,那我如何面对自己未成年的孩子?自己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当我蹲了大狱后,这家庭生活怎么搞?以后孩子们长大成人走上社会,让张三李四说你爸叫人给判了刑,是不是在人前也抬不起头?他下定决心要把文物上交国家。
“人生就是选择”
一位哲人说:“人生就是选择。”罗红社经过一整夜的熬煎最终做出了选择,他对家里人说:“文物属于国家,发现文物及时报告上交,利国利己,心安理得。咱把文物上交了不但全家光荣,也是全村的光荣。如果咱把这文物卖了,看起来是一时发了财,但违反国家法律,还丧失人格,丟人现眼,连孩子以后在人前也说不起话。”在父母和妻子的支持下,5日下午他拨通了陈仓区政府的电话。报告后,博物馆的人不知何故,一时半会来不了,他又着急地给西安一文物单位打电话,人家让他把文物背到西安来,这怎么能行?他只得又熬了下去。
过了两天,又有一群陌生人来到了罗红社家。这次来的是陈仓区博物馆馆长一行人,在出示了工作证后,罗红社小心翼翼地从煤堆里拿出了用衣服包好的青铜器。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对出土的铜鼎、石圭、陶罐等9件文物进行了登记和鉴定,对出土现场进行了清理、勘察、拍照。博物馆工作人员断定:这里是春秋晚期的秦人墓葬,土坑竖穴,东北西南向,二棺一椁。出土的4件青铜鼎、4件陶罐、1件石圭都是国家珍贵文物,都属于陪葬品。尽管把东西交了,但罗红社还是不大放心,怕在最后一刻上当受骗。临走,罗红社一再坚持要和来人一起把文物送到博物馆库房,博物馆的同志见他如此坚决,也就让他一直把文物送到库房,还让博物馆给他打了个收条,他这才彻底放心地回了家。
荣誉贵如金,家训是珍宝
12月31日,宝鸡市和陈仓区文物局在洪源村召开表彰奖励大会,罗红社成了保护文物的典范,披红戴花,从市、区领导手里接过奖金和“保护文物光荣”的奖牌。
罗红社保护文物获奖励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陈仓,他的高尚品德和模范行为,唤醒了不少村民的文物保护意识。
2006年12月在宝鸡青铜器博物馆举办的“宝鸡群众保护文物展”上,罗红社发现保护的文物也在陈列之中,罗红社的名字和事迹也高悬于光荣榜之上。
2007年6月5日,“后土吉金 国宝荟萃——陕西宝鸡农民保护文化遗产成果展”在北京首都博物馆开展。罗红社和宝鸡市12批31位护宝农民中的12位代表应邀为展览剪彩,受到各界人士的热烈欢迎。
6月8日,人事部、文化部、国家文物局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隆重召开全国保护文化遗产先进集体先进个人表彰大会,当罗红社等12位护宝农民代表披红戴花走上领奖台时,会场响起最热烈的掌声。
在北京期间,他们作为国家文物局特邀的贵宾被单霁翔局长誉为“另一种意义上的国宝”,他们成了“大明星”,被鲜花和各个媒体的记者追着、围着采访。面对记者,罗红社说:“我也知道文物能卖大价钱,我家盖房也需要钱,但这犯法的事咱不能做,这些文物是国家的。”“从小父亲就告诉我要‘宁食清贫辛劳之果,不贪无端横来之财。通过这件事,我不仅赢得了乡亲们的交口称赞,也让自己感到了骄傲,我要把这个家训告诉孩子们,这条家训才是真正的传家宝。”
2007年8月,中央电视台法治频道《人与社会》栏目摄制组来到洪源村,进驻罗红社家,进行了近半个月的采访。同年10月25日18点46分,《守护国宝》之《罗红社的抉择》首播,当晚与第二天又重播了两次。罗红社发现、自觉保护和无私交献文物的行为和不为金钱所诱惑的品德得到大力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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