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还有三个星期左右便过年了。旧的一年过去(像去年、前年、年复一年地过去,累积起来,生命好像有了点厚度),新的一年快到了(像前半生的每一个岁末,都期待着新的一年,有所期待,活下去才不会那么艰难)。
决定回家过新年,想像外面的世界刮着大风雪,房子里开着暖气,一起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饭,于是,就决定回去了,然后呢?多半要回来的。来去之间,总有犹豫。
两年有半,总结起来,竟然就只有廢纸三箱——是的,足足三大箱。打开每个抽屉,里面有信件、报价单、合约副本、会议记录、通知书、邀请信……都是纸,过了时效,变成废纸了。
都是废纸,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在某些时日里曾经生效,在某个岗位起着某些约束作用,中间夹杂了一些私人信件,纠缠着一些私人的事私人的情……
想想,由1990年夏天至今,两年有半了。是的,两年有半,废纸三箱。
然后,空出了两个大抽屉,有一种更新的感觉,就像两年半之前,什么都没有。
然后,也许会像这两年半那样,纸张在抽屉里累积起来,以致挤塞着、封了一些尘,慢慢变黄,渐渐作废。
就像过去几十年的岁月。
就像曾经生效、渐渐作废的感情。
两年半前,也试过清理废纸,每一张纸都有一个记忆,清理了,连同记忆一起撕掉,连同附带于记忆里的一些事一些情,一起撕掉,于是,活下来便感到轻省了许多。
两年有半,废纸三箱。
提早来个年结,想像地球另一边的一场大风雪,以及开着暖气的房子……
二
忽然喜欢上“细软”这两个字。既“细”且“软”,那该是什么东西?
“东西”这两个字也很有意思,一个是“东”,一个是“西”,合起来,既不“东”也不“西”,是另一回事了。
是的,还有三个星期便过新年了,清理废纸之后,是收拾细软的时候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是既“细”且“软”的。或许,那是所谓的“感情”。
收拾细软,无惊无险又一年。
就像过去的一大段岁月。
就像往后的有生之年。
少年穆旦有诗曰:“摸黑回家了,便吐出一口长气……/生活?简直把人磨成了烂泥!”那大约就是此刻的写照。
当然明白那不是埋怨,也不是悔疚。什么的因种出什么的果。
此刻只是想:收拾细软好过年。
从来没有救世主,谁也帮不了谁。是的,什么的因总种出什么的果。
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种期待了,期待着新年、期待着新年带来新生活。
可能是非常短暂的。
总想尽可能延长一些。
细细软软的,原来是思念。思念总不免是温情的,而温情总是磨人的。细细软软的,也许是窗外无声飘降的白雪,躲在檐前抽烟,喷出来的,还有暖暖的呵气,想来也真是细细软软的。
两年有半,细软日多。
譬如飘雪,譬如思念。
足足有九百天了,去日苦多。
回去,然后呢?多半要回来的,多半要再次收拾细软。
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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