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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名扬海内外的牛田洋

时间:2023/11/9 作者: 中外书摘 热度: 11084
黄建斌

  1969年7月28日,牛田洋遭受历史上罕见的强台风袭击,部队官兵和到牛田洋锻炼的2183名大学生(其中最多的是学外语的学生)与台风、海潮搏斗的英勇事迹再次扬名军内外……同日,470名官兵和83名大学生护堤捐躯,壮烈牺牲。

  牛田洋,一代外交官的特殊摇篮,从这里走出一百多位外交官——李肇星、马振刚……

  周恩来总理的电话

  那年代,地方的政府机构名称叫做“革命委员会”。汕头地区革命委员会办公室接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电话:“喂!喂!我是周恩来,我是周恩来!……告诉你们!今年第三号台风,正以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前进,在27号到28号晚登陆。地点是泉州到珠江口一带,但也不排除在闽东北、浙南登陆的可能。中心附近风力12级以上,并有暴雨。台风登陆后,如风力不减,破坏力将很大,希望各有关部门注意,要积极做好防风抗灾的准备工作!”

  周恩来同志是一个八亿人口大国的国务院总理,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尤其还在“文革”混乱期间,各部门的工作处于瘫痪或者半瘫痪的状态,周总理亲自打电话给汕头地区党政负责人,布置抗风抢险的工作,可见那一次的台风非同寻常!

  周总理的电话像一声惊雷,震动了地方干部!汕头专区革命委员会的负责人马上召开紧急会议,部署防风抢险工作。指示下达到县,县下达到公社,公社再下达到大队,大队召开社员大会。

  “总理亲自来电话了!”消息传遍了潮汕地区的各级革委会。有些人也估计到三号台风可能是特大台风,因为周总理都如此重视!7月26日,牛田洋生产基地办公室值班员由生产计划科助理员刘特荣担任。下午,潮阳县革命委员会打来了电话。

  “我是刘特荣。”值班员接了电话。

  “国务院有个通报,你们传达了吧?”潮阳县革委会的人问。

  “不知道。我查一查吧!”

  刘特荣翻看了值班记录本,没有查到有关的记录。这真是一个大疏漏!国务院的通报传达到了各县革委会,但是没传达到广州军区所辖的牛田洋生产基地!牛田洋却是这一声“惊雷”没炸到的地方!

  潮阳县革委会的人火急火燎地说:“不用查了!告诉你吧,通报说有台风,风力强、范围大、移速快,路径稳定,向汕头来了。要求各级部门做好防风工作。”

  “国务院发了通报?一定是强台风吧?”

  “是!强台风,12级以上,有大海潮,还会降暴雨!我们以为你们早知道了,怕你们刚调防来不久防风经验不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吧。可要认真准备哟!”

  “谢谢!谢谢了!”

  可是,此时正在田间插秧割稻的战士和大学生都还不知道,他们仍在鼓足干劲比赛插秧抢红旗,并没有觉察到一场灭顶之灾正向他们铺天盖地而来……刘特荣赶紧向牛田洋生产基地的首长报告这个紧急情况。

  灾后长镜头

  “7·28”事件发生后,即引起了中央军委及广州军区的关注。

  7月28日当晚,广州军区便派人抵达牛田洋组织抢救工作;7月29日,周恩来总理和中央军委就致电广州军区指示处理好善后工作。紧接着,外交部副部长徐以新率领慰问团到牛田洋慰问。

  部队给大学生每人发了两套军装,是空军地勤服。

  镜头一:尸横遍野

  7月29日,台风过后的第二天,天热得发了狂。

  大海已风平浪静,堤内堤外都是一片汪洋,黄浑浑的洪水在拍打着牛田洋堤岸。牛田洋哀鸿遍野,变成了人间炼狱。水陆交接处、堤岸上一片狼藉,杂乱不堪。到处都是断垣残壁,倒塌的屋顶、破败的竹棚、断裂的窗户、各种家具、锅碗瓢盆、草席被褥、衣服书籍、挎包皮箱……

  部队的营房和物资已冲刷殆尽,只剩下几截竹子默立着。整个牛田洋都笼罩在悲天恸地的气氛之中。大灾难所产生的满目疮痍是目击者都无法承受的,人人心情都十分悲痛。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水里到处漂浮着尸体。罹难者的尸体和猪、牛、羊、狗、猫、鸡、鸭、鹅、鱼、蛇、鼠等等的尸体混在一起,密密麻麻的一片。那景象真是尸横遍野、尸浮沧海、尸陈堤畔!有的尸体被海潮冲积在堤坝的缺口回流之处、水闸涵洞口、河边竹林灌木草丛中。因为都是溺水而亡,尸体都异常肿胀。尤其水牛被灌足了海水,体态比活体硕大多了,四脚朝天,肚皮胀得鼓鼓的、圆滚滚的,好像随时都有爆破的可能,在阳光下发着刺眼亮光,随着流水到处游弋。

  有人还穿着那一身橄榄绿的军装,扣得十分整齐,大多数尸体上只着背心和裤衩,那是抢险突击队的队员们。人生命的最后时刻是什么姿势,其尸体就成什么样子。他们生前是手挽手地组成人墙去阻挡滚滚的海潮,尸体中有的三个五个手挽着手,扳都扳不开。最多的有八个战士手挽着手,怎么也扳不开。最后收尸的时候,只好动用了钳子。

  很多烈士尸体的姿势是相同的,他们的右手半握拳、胳膊举过了头。烈士在牺牲前的一刹那高呼着口号,最后表达自己所追求的理想和信念。这在那个年代是可以理解的。这些烈士由于一只手向上伸着,收拾尸体的战友给他们换穿新军装时都格外细心,谁也不忍心改变烈士牺牲时那悲壮的定格姿势。

  最让人感动的是在一块很小的木板上,有两具尸体,他们各用一只手夹住木板,另一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头靠着头。打捞上来。一经辨认,两人是来自同一个单位。据说,他们“文革”期间原来还是对立派。在共同的灾难面前,可能最后相互宽容了,成了生死与共的战友。他们的表情是那样的平静而欣慰。就因为这次患难经历,后来许多“文革”中的对立派都抛弃了前嫌,消除隔阂,团结了起来。

  到了7月30日、31日,有的尸体已经泡得惨白,仿佛被滚烫的开水煮过一样……

  牛田洋一位团级干部参加过解放战争,站在小山包上望着浮尸落泪:“我参加过锦州战役,有那么多的子弹、大炮打过来,可人也没这样成排成排地死啊!”

  镜头二:打捞尸体

  500多具尸体浮在牛田洋浑黄的水面。那些未被埋葬的战友的尸体会使活着的人感到恐惧,海水的浸泡和阳光的照射,加速了尸体的腐烂,而且弥漫着腐尸的臭气,传播着瘟疫疾病。尤其是水中的蚊子携带着疟疾病毒四处扩散,大多数的人开始拉肚子了。因此,及时处理尸体是当务之急。

  第一天的打捞工作遇到了困难。有些人出发时还十分镇定,但一见到尸体,腿就打哆嗦了,尤其是见到那些挽在一起的尸体。去打捞的人昨天还与他们一起啊!他们在尸体中发现与自己情同手足的同班战友、同班同学,一块儿劳动,相互帮助,一起争夺牛田洋的“生产红旗”。可是现在,他们耕作的田地已成为汪洋,这无情的海水把他们阻隔成阴阳两界。去打捞的人泪如雨下,甚至晕倒在水里。

  当晚,司令部会议决定:高血压、心脏病患者不参加打捞尸体的工作;容易动感情、见尸体就忍不

  住哭泣的人不参加打捞工作;有直系亲属死于风灾者不参加打捞工作;还具体规定了许多细则。

  490团的政委也是参加了这个规定的研究的,并亲自传达到本团。可是他自己破坏了这个规定。他与几名战士一起划着一条小船去打捞尸体。当见到两具泡得发白的大学生尸体时,他哽咽涕泣起来。他拼命想抑制住自己,可是忍不住,只能让自己纵情泪洒牛田洋。

  流泪的不仅仅是团政委,实际上,差不多每条打捞船上的人都是以泪洗面,眼睛都是红肿的。

  大量的尸体打捞上来,开始还给每具尸体用酒精擦拭,穿上军装,用一口棺材装上。棺材一下子当然没那么多。后来用草席卷上,再后来,只好往大卡车上扔。

  大面积的尸体打捞后,剩下的要边找边打捞。到第三天,尚未被打捞上来的尸体已经重度腐烂发臭。一抓住手或脚,肉就烂掉分离了,腐肉粘在收尸人的手上,尸体会从打捞者手中滑走。有的尸体处理队队员抬起尸体,拿在手上的竟然只是尸体的皮,好像抓着一只透明的“皮手套”!

  这时,协助打捞尸体的祜浦乡老乡想尽办法。有的用麻袋小心地兜过去,然后扎住麻袋口,提到小船上,以尽量保持尸体的完整;有的用门板轻轻地从水面斜铲下去,把尸体捞起来;有的用搭帐篷的方形帆布,每人拉住一角,从水里往上捞起,然后用绳子捆绑,再用床板抬到集中地,等待军车装运。

  参加尸体处理队的战友,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尤其见肉色变。有的人就吃几个水果充饥……

  数十年后,参加过打捞尸体的牛友,提起此事,都还潸然泪下。悲叹万分,唏嘘不已!

  迟到二十七年的追认

  风雨过后见彩虹。

  当时,解放军官兵中的烈士都已宣传了。汕头市委副书记卢桂兰、汕头市委宣传部长黄赞发和汕头大学外语系主任侯江水都是经历了“7·28”抗风抢险的牛田洋战友,都未曾获悉死难大学生授予烈士之事,因此他们便积极地向有关部门反映此事。

  1996年初,时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胡锦涛向江泽民总书记请示,能否追认1969年牛田洋“7·28”事件中蒙难的83位大学生为烈士,以慰藉英灵。

  1996年7月6日,时为中国外交部副部长的李肇星受江泽民总书记之托,前往汕头调查核实。

  1996年7月10日,广州军区汕头企业局成立调查小组,奔赴全国各地取证。

  调查的结果却让人吃惊。

  当时,“文化大革命”的历史环境,却使这一已受到妥善处理的死难事件变得扑朔迷离。“7·28”事件后,死难解放军和大学生的情况一直处于保密状态,只有团以上领导知晓。由于当初给予烈士称号是保密的,大学生中的部分生还者曾经要求追认当年牺牲的大学生为烈士。

  广州军区的原始档案表明,1969年8月,牺牲的官兵和大学生已经全部被给予烈士称号,并“通知烈士原籍县市革委会对烈士家属给予抚恤”,不过部分家庭出身不好或亲人被镇压的,没有享受到优抚。

  83名死难大学生当时已授予烈士称号。只是,有些烈士家属还不知道。

  1969年8月15日,广州军区政治部向中央军委发了一份《在牛田洋锻炼的大学生抗灾抢险的情况简报》,电文记载:“在这次抗灾抢险斗争中,有83位同学光荣牺牲,对牺牲的同学已妥为安葬,根据国务院有关规定,确定给予烈士称号,同时,通知烈士原籍县市革委会对烈士家属给予抚恤。现在,我们正进一步搜集大学生在抗灾抢险斗争中的好人好事,宣扬他们的英勇事迹,以教育部队学生。”

  由于当时正是“文革”高潮,有些死难者的直系亲属已被打成“地富反坏右”和“走资派”的、没有直属亲属的、直属亲属在国外的,以及革命烈士登记表上用红笔勾过的(个中原因不可考),均按无人享受烈士称号处理。有些地方也可能没有落实好烈士抚恤和优待工作,因此,一些烈士家属对死难大学生已被授予烈士称号的情况,便一直蒙在鼓里。到1969年底219师全部调防,55军的番号则在1985年被撤销,许多资料已无法查找。

  应该说,对牛田洋烈士的公开追认,是迟到了二十七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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