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山上流下来一道清凉的溪流,汇集在山脚下的乱石里,便成了深深的潭。到了黄昏时分,站在潭边,潭中有小鱼在水里活泼地游动,若是有庄子和惠子在,他们会辩论道:条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这段对话是两位高智商哲学家游濠梁时所说的,不过,现在移在这里,也符合我其时的心境。人不知道鱼是不是快乐,那你不是我,焉知我不知道鱼是不是快乐——是的,人和人之间的隔膜往往是非常遥远的,你看,“子非我”,“我非子”,这样推演下去,人怎么能够互相理解呢?所以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认为:“他人是地狱”,这就是说,人与人很难沟通,很难达成共识,人的心灵都被自己建造的那一堵墙牢牢地禁锢起来了,向自己也向别人严密地封锁。——而我正是陷入了这样的心理矛盾,才来到这荒山野洼里,苦苦思索。
德国哲学家尼采是大彻大悟了。大彻大悟的尼采写出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上次出门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只带了这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这是一本充满着激情和智慧的著作,是一本凝聚着人类思维最高结晶的著作,流动在文字里的汹涌的激情,感染了我,每当精神困惑的时候,就躲避到这本书里,尼采那一往无前的精神,那敢于蔑视一切的勇气,敢于怀疑一切的追求真理的态度,都给人积极向上的鼓舞,让人激扬起生命的风帆!
应当找寻一个消除人与人之间隔膜的通途,让心灵和心灵交融在理解与和谐的境界,而这个通途,就是文学。文学是沟通心灵的桥梁,是消弭隔膜的溶剂,是一切哲学思想的至高境界。——从这个意义上说,真正的文学家就是思想家就是哲学家,就是呼唤人类和谐共处的先知先觉。就让他一个人把全部的一切的深沉的怨恨担负起来,肩住黑暗,肩住地狱大门的石板,把一缕阳光让给别人,让自己被地火燃烧放出光亮和火花!
今夜,在秦岭山脚根下的乱石间的潭水边,同样无眠。看着和天际连成一线黑黝黝的起伏的远山,心头亮堂了,情绪也不再烦闷了。初夏的秦岭,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峭拔,森林里樹木的醉人的清香,一阵一阵地袭来,浸入人的骨子里去了。
秦岭是中国大地的脊梁。
喝过秦岭的泉水,吹过秦岭的山风,又在秦岭的夜色里打熬,人的骨骼就会硬起来,思想就会开阔起来,就会把思想的危机轻易地转化为精神的厉扬,就会把心里的污垢消除在清凉的山水之间,获得灵魂的新生!太阳出来之前的云层是黑暗的,也正因为黑暗的浓厚,才显示了太阳升起的壮丽!
此时,清冷的秦岭的夜风,把一弯细细的残月吹得更加细弱单薄了,远远地躲在厚厚的云朵边沿,也好,用骨骼支撑起来的细月,敲一敲,不就还带着铜声么!上帝在尼采眼里死了。既然上帝死了,何不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呢!
太阳冲破黑暗的云层的那一刻是最伟大的美丽。
太阳升起之前是天地最美妙的风景……
参星早已西沉,商星东起。忽然看见远方的秦岭最高处一抹鱼肚白,哦,那是太阳出来之前的预兆,蓦然,听见查拉图斯特拉在耳边高声吟诵:“你今天为我默默地升起在汹涌的大海上,你的爱和你的羞赧把启示告诉我汹涌的灵魂。”
哦,太—阳—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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