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主义

　　这叫什么事儿！

　　我那心系苍生的小姨又干了一回狗拿耗子的事：私自给我二姨的女儿——我的表妹安排了一场相亲，对象是小姨直属上司的亲侄儿。表妹一向反感别人干预她的私事，于是我们亲爱的小姨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后才告诉她，想来个赶鸭子上架。谁料表妹火冒三丈，一点儿面子也没给，撂下一句“谁爱去谁去”就人间蒸发了。眼看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小姨抓不到我表妹，又怕因此得罪老板，想出一个馊主意，让我假扮我表妹去相亲。

　　“你就去见一面，随便敷衍一下，回头推说不合适就好了。就当帮小姨个忙，小姨绝不亏待你。……你去不去？去不去？……好嘛！还说我‘多管闲事，当年你妈你爸就是我撮合到一起的，没有小姨‘多管闲事这世上能有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死丫头……”

　　每次我不顺小姨意，她都拿出这套“没有我哪有你”来说事儿。本来我是坚决不从的，直到发现相亲的咖啡馆和我钟爱的火锅店在一条街上，才假装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我决定到时候直接说实话，解释一下表妹的性格，然后替小姨道个歉——大家都是年轻人，应该能理解某些长辈的做法，最后再礼貌性地闲聊一会儿，整个过程应该不到一小时。分别后我就一个人去吃火锅，不亦乐乎。

　　转眼到了周六下午，我掐着时间，准时到咖啡馆门外，发消息：“我到了，你呢？”

　　“我也到了，进门右手边第二桌。”

　　推门进去，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士正从那桌起身向门口看过来，站直了比我高一头，至少一米八五，四目相对，他温柔一笑，露出美剧里中产阶级那样的干净牙齿。互相确认身份后，他帮我拉出椅子，我入座之后他才坐下，他一边问我喝什么，一边顺手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

　　外表、风度和衣着品位都无可挑剔，再加上小姨对他的背景介绍——名牌大学毕业，在某银行还是金融还是证券的反正是个和钱有关的企业里才入职一年就做到了销售部经理，爱好健身、烹饪、公益活动……我不由地心动了：这么优秀的相亲对象，既然表妹错失良机，那么我——做姐姐的——要给她再创造一个机会。

　　我把自己代入到表妹的性格中，谈表妹的爱好，抒发表妹的人生观、价值观，发现他和我伪装出来的表妹还挺投机，小伙子不当我妹夫实在太可惜了。喝掉两杯咖啡、去过三次洗手间之后，能聊的基本都聊光了，开始出现间歇性的冷场，差不多该坦白我的真实身份，然后怂恿他和我表妹本人约会了。

　　正当我组织语言准备解释这个复杂而尴尬的情况时，他忽然说：“其实，我本来不想来相亲的，我不太喜欢相亲这种形式。但是这是亲戚安排好的，不得不来。”

　　“其实我也是。”这是实话，表妹不想来，我也不想来。

　　“总觉得感情这种事是很私人的，也是讲缘分的。年轻的男男女女——我这么说你别介意啊——被长辈们像商品一样摆出来互相挑选，我觉得有伤尊严。”原本一直轻松的表情不见了，代之以沉思。

　　话说得这么严重，让我一时不知怎么接。

　　他接着说：“我最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上一代人为什么普遍比这一代人更重视这一代人的婚姻。”

　　“他们是为了我们好吧，他们觉得我们结婚了生活就稳定了。”

　　“但是看看现在的离婚率，再看看有多少人虽然没离婚但是互相折磨，过得一点都不幸福。”他眉头紧锁。是厌恶婚姻吗？那样的话还被逼来相亲，实在是太可怜了。

　　不过我还是决定为多管闲事的小姨辩解几句，或者说为不久前忽然起兴打算多管闲事的自己辩解几句：“事实是这样没错，然而从长辈的角度来看，你结了婚是有可能不离婚的，是有可能美满幸福的，但是你不结婚却永远是单身。 ”

　　“单身又不一定不幸福，到底为什么非结婚不可？”

　　“不是非结婚不可，是婚姻确实有很多好处 ，”我耸耸肩，“比如说降低生活成本。拿吃火锅打比方，我一个人吃要点一个锅底，你一个人吃也要点一个锅底，但是两个人一起吃，平均一个人只需要点半个锅底。再比如说，想要孩子通常也得先结婚，就好比你想吃涮菜得先有一个锅底。不过最重要的，应该是为了分担风险，因为人早晚是会老的，会生病，也可能出意外，两个人互相扶持比起各自单独生活，能有效地减轻这些风险对生活质量的冲击。”我悄悄吞了一下口水——还好最后关头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连打三个火锅的比方，那未免显得我太想吃火锅了。

　　他眼睛一亮：“就是这个道理！分担风险，这才是最主要的。上一代人之所以更重视婚姻，就是因为在他们那个年代，生活的保障比我们少得多。他们太缺乏安全感，在他们的经验和见识里，结婚几乎是唯一避免老无所依的方式，所以几十年之后，子女到了适婚年龄却迟迟不结婚，他们忧心忡忡，到处安排相亲，逼婚，唯恐自己的孩子过了保质期。但是时代已经不同了——”

　　“确实不同了……”我瞄了一眼手表，快到用餐高峰时间了，那家火锅店肯定要排长队，必须赶紧结束这场假相亲，“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今天这个相亲本来不该我来，真是对不起，我说了你别生气——”

　　“不不不，不需要道歉，”他爽快地一挥手，“我也是被长辈逼得没办法，抱着姑且交个朋友的目的才来的。刚才说到哪儿？对了，分担风险，在现在这个时代，婚姻带给人的是一种虚幻的安全感。大部分人只是被社会风俗裹挟着，在焦虑感的逼迫下把人生的大方向限制在从众的轨道上……”他又开始侃侃而谈，我感觉自己已经闻到百米开外火锅店的香气。

　　“是的，是的……”我頻频点头，抓住机会暗示他一句，“以后有时间咱们应该常聊聊。”

　　“是啊，不知不觉竟然聊了一下午，咱们还真挺投缘。今天也不早了，”他领会了我的暗示，“对了，这是我的名片——”

　　考究的名片上赫然一行字：XXX保险公司销售经理XXX，旁边还有一个二维码。

　　“你是做保险销售的？”

　　“是的，自从想明白人生最可靠的保障就是经济上的保障，我就对保险这个行业有了兴趣，现在入职有一年多了，感觉自己的工作很有意义，帮助了许多人。最近我们公司新推出了许多产品，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不妨看一下，喏，扫这个二维码就能下载客户端，很方便的。这批险种的特点是涵盖面特别广，大到生老病死，小到摔跤崴脚长痘痘，特殊到被绑架碰瓷损害名誉，都可以保。而且全程只需要在客户端操作，支付方式也很灵活……”

　　这转折让我有些措手不及，直到他手把手帮我装好了客户端，然后优雅地埋单并替我拉开咖啡店的玻璃门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

　　故事的结局就是我始终没有坦白我并不是我表妹这件事，并因为买了痘痘险而吃了一顿酣畅淋漓毫无后顾之忧的火锅，然后在第二天冒出痘痘之后想起被保险人写的是我表妹的名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