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小诗

　　公车的移动电视上，主持人在讲一个民生新闻，用到了成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坐在我前排的一位母亲，不错过任何教育小孩的机会，她问儿子知道这个成语的意思吗。小朋友说不知道。母亲把成语解释了一遍，为了更加通俗易懂，还举了个例子：“也就是说，你跟成绩好的学生做朋友，你就会变成好学生，你跟成绩差的学生做朋友，就会变成坏学生。”小朋友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我平静地坐在这对母子的后面，内心咆哮着：“我不同意！”

　　我当过成绩很好的学生，也当过成绩很差的学生，我经历过前者的优待，也遭受过后者的不公。我清楚地明白，一个人的品行跟成绩真的没有半毛钱关系，低分并不妨碍我们当一个善良的人。

　　初中的时候，班主任在安排座位时秉承着“一对一扶持”的原则，成绩好的配一个成绩不好的，那时我成绩挺好，我的同桌班级排名跟我差不多，只不过我是正着数的，他是倒着数的。

　　他是一个通俗意义上的“差生”，成绩差，调皮好动，上课看武侠小说，放学进游戏厅和网吧，擅长各种恶作剧，你无法想象他的脑洞有多大。

　　他前桌的女孩有一头毛躁躁的长发，女孩总是习惯性地甩头发，经常甩到他桌上，占据课桌位置的一小半。他跟女孩说过多次也不见改善。

　　于是有一次，他在座位下偷偷点燃了一根蜡烛，用一把剪刀当镊子，夹住一根不知道哪里搞来的长钉子，烛火把钉子烧得发红，然后，他轻轻拿起一撮女孩的头发，把发尾一圈圈地卷在滚烫的钉子上，一松开便有了一个大波浪，然后再拿起一撮，再卷，再松开……在他烫到第五个大波浪时，女孩发现了，当时就泪崩了，顶着她时髦的新发型去找老师告状。

　　后果可想而知，他被老师训斥了许久，又是道歉，又是写检查的。不过这次之后，前桌的女孩开始怕他了，乖乖把头发扎了起来，他的课桌恢复了“领土完整”的状态。

　　这么说来，他真是个十足的“坏学生”，可是，长久跟他同桌下来，我发现他这个人其实还不错。

　　那时候手机并不普及，我有一个妈妈淘汰的小手机，话费我自己交，不少同学借用过，唯独他每次借用都坚持付话费给我；考试的时候，题不会做他就睡觉，不翻书，也不偷瞄我的答案；上课时看我的课外书，被老师没收后，我说算了，他却借钱买了一本同样的还我。

　　因为把生活费花在了游戏厅，他手头总是不富裕，尤其到了一周的末尾，他几乎早餐都不吃了。有一次课间，他让我把头扭到另一边，我问为什么，他说太饿了，把皮带紧一个扣，让我回避一下。

　　即便经济这般困顿，他也没有因为缺钱而去做坏事。

　　有一次他跟我说，一起玩游戏的一个好朋友跟他闹掰了，具体原因是，他俩一起从网吧出来，在柜台结账的时候，看见店主崭新的手机就放在柜台边上，离他们很近。当时店主正在对着屏幕忙别的，在那个瞬间，他们如果伸手拿走那部手机，简直神不知鬼不觉。

　　好友朝他使了个眼色，正要伸手时，他却把朋友拽走了。两人的拉扯引起了店老板的注意，失去了偷手机的最佳时机。朋友生他的气，觉得他怂，两人就此闹掰。

　　我贱贱地问他：“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抓住啊？”

　　他白了我一眼说：“我成绩不好，但我不是坏人。”

　　中考后我们再无联系，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成人世界里的他，也许还没有飞黄腾达，但我坚信，他绝对不会是一个糟糕的大人。

　　在高二之前，我从来没有体验过“差生”的待遇。

　　高二那年，少不经事的我，从全市最好的高中休学，毅然决定回家搞创作，想用写作养活自己。休学的后果就是，我以很慢的速度在提升写作水平，却以很快的速度在遗忘知识。后来想通了，回归了课堂，到另外一所高中继续读书。

　　当时的班主任是同学们都不怎么待見的一个人，他得知我之前的优异成绩，觉得自己捡到了宝贝，每次见我都是笑眯眯的。可大半年没有碰课本的我，坐在一堆知识点面前，简直就是一个文盲。第一次大型考试，我考得非常糟糕，那次之后，他不再正眼瞧我这个“差生”。

　　一次晚自习，他在讲台上批改着试卷，突然起身走到我的面前，很凶地问我为什么没有交卷，我一脸茫然地说：“我交了呀。”他说：“你撒谎，我没看到你的卷子。”“我真的交了。”他说：“你这个学生品行有问题，当初就不应该让你转进我的班级。”“老师，我真的交了。”见我坚持，他便黑着脸转身回讲台再次翻阅，的确有我的，是他自己疏忽了。误会解除后，他坐下来接着阅卷，没有为他刚才对我所做的人格羞辱行为做任何道歉。

　　在那个瞬间，我突然想起初中同桌的那句“我成绩不好，但我不是坏人”，不是亲身经历，真的不知道什么叫感同身受。

　　后来跟班主任还有一些不愉快，幸好高三再次分班，我告别了他的“统治”。再到后来我考上了还不错的大学，假期回家在街上偶遇他，我没有绕着走或假装没看见，而是笑着跟他打招呼，聊聊彼此近况。我的教养让我成为一个尊师重道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值得我尊重的人。

　　我很庆幸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母没有教育我别跟成绩差的学生做朋友，这让我站在高处时拥有平等的友谊，掉入谷底时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有人跑不快，有人唱歌难听，有人不爱吃榴莲，这些跟成绩不好一样，都不是一个人的品行问题。我成绩不好，但我不是坏人。

　　灰姑娘摘自《作文与考试》2016/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