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生

　　河流的对岸是另一座萨木木城，每当你注视对岸超过一分钟，这座萨木木城的市民就会热心地提醒你：对面那座城市虚假而邪恶，只是恬不知耻地冒用这座城市的名字，实际上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你所看到的高楼大厦、流光溢彩的灯火、巨型摩天轮、高架观光索道都是面子工程，是专门做给我们看的。楼房只有临河的一面贴着玻璃幕墙，另一面是裸露的水泥板。运行的游乐设施和观光车里面其实空无一人。隐约传来的欢歌声、喝彩声、鼓点的敲击声、人群的呐喊声，只是喇叭里播放的音频，如果你经常来河边倾听，会发现那些声音都是循环重复。

　　萨木木城的真面目是什么样？

　　伪·萨木木城——这座萨木木城的市民会严肃地纠正你的用词，然后告诉你：在装模作样的高楼大厦背后的阴影里、你看不到的地方，是像垃圾一样的杂乱地堆积在一起的贫民窟违章建筑，蟑螂、老鼠和平民百姓共同苟活在破败垂危的巢穴中，彼此争斗、算计、窥探。牢牢掌握着军队和黑社会势力的高官显贵，则在地下宫殿里寻欢作乐，用黄金铸造自己的等身雕像。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当选的执政官总是在预料内的三两个姓氏之中。他们赞美吃苦耐劳、无私奉献的品质，养育的却全是狡诈阴险、自私懒惰的孩子。

　　如果谈话进行下去，你将发现萨木木城的市民对他们口中的“伪·萨木木城”有着惊人的深入了解。他们知道在那座城市里，财阀家的公子哥儿开的豪车的牌号、某个区域在某日某时发生暴动的死伤人数、什么样的有毒色素又进入了食品市场、什么模式的诈骗又在大行其道、空气和水污染指数、邪教的传播范围、事故的内幕、罪行的细节……

　　相反，他们对自己的城市却所知甚少。他們认不全市政厅议员的名字，说不清楚新颁布的公共政策是怎么回事，不知道附近的紧急避难场所和安全通道在哪里，不追究社会新闻的后续进展。

　　萨木木城的人们沉迷于对另一个萨木木城的批判、厌恶、怜悯，及由此产生的优越感，没有注意到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区域也在河边，越是远离河岸，建筑就越朴素、破旧，街道就越混乱、肮脏，人们收入就越低。如果你指出这个事实，他们会感到困惑，或者出于城市自尊心对你产生敌意。

　　萨木木城是一分为二的两座城市，它们互相妖魔化，却在几个世纪中相安无事。它们是兄弟也是宿敌，互相映照着对方看不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