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教师看见了我儿子带去的中国小学四年级的课本后,温文尔雅地说:“六年级以前,他的数学不用学了!”面对她充满善意的笑脸,我就像挨了一闷棍。一时间,我真怀疑把儿子带到美国来是不是干了一生中最愚蠢的一件事。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看着儿子每天背着空空的书包兴高采烈地去上学,我的心就止不住一片哀伤。在中国,他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书包就满满的、沉沉的,从一年级到四年级换了三个书包,一个比一个大,让人感到知识的重量在增加。而在美国,他没了负担,这能叫上学吗?
一个学期过去了,我把儿子叫到面前,问他美国学校给他最深的印象是什么,他笑着回我一句美国英语:“自由!”这两个字像砖头一样拍在我的脑门上。
此时,真是满心怀念中国教育,更加深刻理解了为什么中国的孩子总能在国际上拿奥林匹克学科竞赛的金牌。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儿子的英语长进不少,放学后也不直接回家了,而是常去图书馆,不时背回一大书包的书来。问他一次借这么多书干什么,他一边看着借来的书一边摁键盘,头也不抬地说:“作业。”这叫作业吗?一看孩子电脑屏幕上的标题,我真有些哭笑不得——《中国的昨天和今天》。这样大的题目,即使是博士,敢去写吗?
于是我严肃地问是谁的主意。儿子坦然相告:老师说美国是移民国家,让每个同学写一篇介绍自己祖先生活的国度的文章。要求概括这个国家的历史、地理、文化,分析它与美国的不同,说明自己的看法。我听了,连叹息的力气也没有了。我真不知道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去做这样一个连成年人也未必能做的工程,会是一种什么结果。一个十岁的孩子如果被教育得不知天高地厚,以后恐怕连吃饭的本事也没有了。
过了几天儿子就完成了这篇作业。没想到,打印出来的是一本二十多页的小册子。从九曲黄河到象形文字,从丝路到五星红旗,热热闹闹。我看见儿子把文章分出了章与节,还在文章最后列出了参考书目。这是我读研究生之后才运用的写作方式,那时,我三十岁。
儿子六年级快结束时,老师留给他们的作业是一串关于二次世界大战的问题。“你认为谁对这场战争负有责任?”“你认为纳粹德国失败的原因是什么?”“如果你是杜鲁门总统的高级顾问,你将对美国投原子弹持什么态度?”“你是否认为当时只有投放原子弹这一个办法结束战争?”“你认为今天避免战争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学校和老师正是在这一个个设问之中,向孩子们传输一种人道主义的价值观,引导孩子们关注人类的命运,让孩子们学习思考重大问题的方法。这些问题在课堂上都没有标准答案,它的答案,有些可能需要孩子们用一生去探索。看着十二岁的儿子为完成这些作业兴致勃勃地看书、查资料的样子,我不禁想起当年我学二战史的样子,按照年代死记硬背知识点,不然,怎么通过考试呢?
儿子小学毕业的时候,已经能够熟练地在图书馆利用电脑和微缩胶片系统查找他所需要的各种文字和图像资料了。有一天,我们俩为狮子和豹的觅食习性争论起来。第二天,他就从图书馆借来了美国国家地理学会拍摄的介绍这种动物的录像带,拉着我一边看,一边讨论。孩子面对他不懂的东西,已经知道到哪里去寻找答案了。
儿子的变化促使我重新去看美国的小学教育。我发现,美国的小学老师从不在课堂上对孩子们进行大量的知识和公式的灌输,他们想方设法把孩子的目光引向校外那无边无际的知识海洋,他们要让孩子知道,生活的一切时间和空间都是他们学习的课堂。他们煞费苦心地告诉孩子怎样去思考问题、教给孩子们面对陌生领域寻找答案的方法;他们不用考试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而是竭尽全力去肯定孩子们的一切努力,去赞扬孩子们自己思考的一切结论,保护和激励孩子们的创作和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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