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魏晋乐府《陇头歌辞》
今天我要讲一个关于冷的故事。
大概在2011年冬天,我和费米一度认真地考虑离开北京,在那之前,我提议把北京的名胜古迹逛一遍,也算不枉在这儿住了几年。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周末,我们坐上公交车来到了圆明园。
售票窗口外一个人也没有,我暗自庆幸赶上了游人稀少的好时候。费米买票时,我四处张望: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树把影子投在圆明园朱红色的外墙上,阳光明亮,影子的细枝末节都清晰如剪纸。我眯着眼睛想,太阳这么好,一点都不冷。五分钟之后我将意识到,那时只是刚下车还没有被冻透。
进园没走几步,风就把我们刮到棚子里去了。风是至少七级的寒风,轻易地穿透羽绒服,穿透皮肉,刮骨疗伤似的,一下下锉着骨头。棚子是景区路边常见的、塑料板搭的卖东西的小棚,只有三面有墙,另一面原本是摆柜台的,大概天太冷,商家都撤走了,什么都没留下,只在墙角糊着几个比我们更早被刮进来的塑料袋。
我们还没缓过劲儿,这个避难所里又哆哆嗦嗦跑进来一对情侣,然后是一家三口,每个人都脸色青紫,满嘴哀叹或咒骂,因为边发抖边跺脚而显出一种类似上蹿下跳的奇异姿态。几个有缘人为寒冷所逼,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小团体,观望着风小一些,便接二连三跑出去,悲壮有如赴死,风再大起来,又纷纷扎进下一个小棚子。
来到游客服务中心,小团体才解散。这里有门,还可以吃到东西喝到热饮,说不定还有暖气,是个不错的葬身之地。费米已经在打退堂鼓,我还不甘心,说至少到那个破拱门那儿吧,好歹是圆明园的代表景观,咱们去看一眼,看完就走。费米勉强同意了。我买了根烤肠以补充热量,没等吃完就出了门。
那天有多冷呢,顺着烤肠竹签流下的油,在出门之后干脆凝固在竹签上。
到大水法景点时,风终于小了些。曾在教科书插图和很多照片上看到的破拱门,此刻在汹涌的阳光和耀眼的积雪中显得陌生,真实得有些不自然。我摘掉手套掏出相机,拍摄积雪覆盖的残垣断壁、倒塌的大理石石柱上的雕花,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哭嚎,是费米。
她蹲在我身后不远处的地上,那声驴鸣似的嚎叫中,饱含着发自肺腑的哀恸。
我又是惊诧又是好笑——
“怎么了?面对祖国屈辱历史的见证,触景伤情?”
“不是。”
“那你嚎什么?”
“冷——!”
这件事被我称为“圆明园驴鸣事件”,每年冬天特别冷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来,取笑费米一番。昆德拉把人生比作谱写乐章,他说:“假若人还年轻,他们的生命乐章不过刚刚开始,那他们可以一同创作旋律。”我与费米在年轻时相识,至今七年有余,我们共同谱写的乐章中有一章由驴叫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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