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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让我们回送你一程

时间:2023/11/9 作者: 感悟 热度: 14030
陈吉琼

  我们调查组今天的行程是从直孔水电站去尼马江,汽车在海拔3500米的高原上飞驰。走到半路,我们为难了,在我们眼前出现了一条叉路,哪条路才是通向尼马江的?同行者拿出地图也无济于事。环顾四周,除了远处白雪皑皑的高山,朗空高悬的并不耀眼的太阳,就是近出因疾风而忽东忽西的杂草和零零星星的残雪。四野空旷不见人烟,甚至不闻鸟声,惟有寒风相伴。我们一行虽有近十人,但“征蓬出汉塞”的孤寂和无助在此时却是那般的强烈,撕咬着我们每个人的心。无奈之下,我们只好碰运气,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随便走条路试试。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左右,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再也不敢继续前行,惟恐南辕北辙。踌躇许久,大家决定还是退回原地再做商议。我们重新退回到叉路口,一筹莫展,所有的语言都是那么的苍白和多余。“迷路了”三个字那么清晰地在眼前飘来荡去,挥之不退。此时的我们犹如深陷沼泽泥潭,进退不得,我们甚至不知道来到了哪儿,只有心中知道要去的地方。车窗外从雪岭奔跑过来的高原的风,没头没脑地撞在窗玻璃上,窗玻璃痛苦地吱吱地呻吟着,我真担心下次劲风的袭击,它将坚持不住,哗啦啦啦地散落一地。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锁紧眉头、裹紧大衣,相顾无语。茫然和无助弥漫在车内的每个角落,甚至那漂浮的微尘也进退维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失去了方向。

  “快看,那边走过来一个藏民。”一同伴惊呼,我们不约而同地扑向窗边,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似乎晚一秒钟他就会如海市蜃楼般忽然消失,留下一路的失望。这藏民大约四十岁左右,酱色的脸,肩上扛个布袋,好在这藏民懂得普通话,当他确信我们迷路后,主动要求给我们带路。我们把他让进车里,藏民衣着简朴,满面尘土,甚至填平了脸上的皱纹。他一落座,车里就烟尘抖乱,我不由地往外靠了靠,尽可能地远离他一点,原本就拥挤的车厢,更加地拥挤了。他把布袋放在脚边,双膝紧靠,双手搭在膝上,眼睛盯着双脚,局促不安,一路不语。我们偶尔问他一句两句的,他飞快地抬起双眼瞟我们一眼,旋即垂下目光,简单地回答着。有时候脚不安地在车厢里不自觉地蹭来蹭去。用一问一答、有问必答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了。大约走了四十分钟的路,藏民忽然说道,我可以下车了,再往前就没有叉路了,你们只需往前开准能到达目的地,我也该回去了,说完推开了车门。我们坚持要送他回去,他谢绝了,说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而这一带他熟悉得就犹如是他们家的菜地,他那被高原强烈的阳光晒得红褐色的脸上,含着憨厚的羞涩的微笑,朴实得就像一颗西藏地里随处可见的青稞,路旁随处可拾的苜蓿。

  紧紧扎在腰间的腰带,拉拉洗得泛白的绿军帽,挥挥手,背上他随身携带的布袋子,转身大步离去。凛冽的风似乎都拧成了一股,朝他吹去,撩起他的藏袍,衣袂上下翻飞,在这广袤无垠、一望无人、残雪犹存的高原上,在这肆虐的张牙舞爪的寒风中,他独自一人踽踽地行走着,是那么的渺小,却又是那么的坚强,渺小得似乎随时随风而逝,坚强得天地间惟他独行。他用毛巾遮住了嘴脸,渐行渐远。我们回到车中,继续走我们的路。大约走了二十分钟的路程,一同伴感慨,我们的汽车都走了近四十分钟的路,他走回去岂不是要走四、五个小时?在这雪山脚下?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宛如苏东坡投向缸底的石子,在我们的心底激起阵阵涟漪,更如炸雷,惊醒了正在享受快到目的地快乐的我们。大家都沉默了,刚才被困在叉路口的无助和茫然重又充塞了我们的胸腔,愧怍堵得我们喘不过气来。车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令人窒息。“停车,掉头,去送他一段。”一直沉默着的领导急促地说道。我们纷纷跳下车,派一辆车去追赶早已淡出我们视线的藏民。汽车风驰电掣般驶般绝尘而去。时隔不久,汽车就返回了,我们很诧异,怎么会在这短短的时间就送到了?司机解释说,他很快就找到了藏民,可藏民怎么也不同意他送,一再地强调大家彼此都很忙,没有必要为了他而耽误时间。司机无奈,又惟恐我们久等,只得折回。我们默默地钻进车里,一路大家都没有再说话,我想大家和我一样,都在为藏民质朴的话而思索,为藏民朴实的行动而愧疚、深思。当他最初怯怯地主动要求给我们带路时,我还暗暗地笑他没有见过市面,不过是因为从来没有坐过小车,现在天赐良机,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坐坐小车,回去作为茶余饭后自豪地吹嘘炫耀的资本,岂可错过?对他的帮助不但没有心存感激,倒是认为成全了他的心愿,满足了他的虚荣。此刻司机的一番话,我不禁汗颜,深深地为我自己的自以为是地洞察了他内心自私的想法而羞愧难当,满怀愧疚。如若他是想坐坐小车,那么当我们提出送他回去时,他本因求之不得,暗暗欢喜,即便此时碍于情面拒绝了,但当我们追上前去,再一次要求送他一程时,原本就走累了的他,应该很坦然地坐进车里,免受脚力之苦,但是他再次谢绝。他用四十分钟坐车给我们带来的方便,换来的是他徒步走回四、五个小时的路,除了他的善良、纯朴、热诚,你还能说他是为了满足他的好奇、成全他的虚荣吗?生活在都市的文明人,居住在高高的楼房里,深居简出,来去匆匆,同居一楼,同乘一车,同饮一江水,老死不相往来,至多相遇点头微笑,惜语如金,礼数必周,防范必张。大家都用忙碌作为拒绝相互走进、相互了解的理由。不想做的事总会找到借口。回到家,把多余的空闲时间都交付于了电视和电脑,紧闭上房门,在自己狭小的空间里画地为牢,安全、自在的生活着,呼吸着不自由的空气。似乎拉开一道门缝,麻烦、猜忌、危险就会随时挤进来,犹如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我们瞧不起那落后、贫穷、偏远的藏民,总认为他们文化素质低,思想愚昧,说话粗野,总之素质太差。岂不知,在他们淳朴、憨厚的外表下,自然流露的是人性最纯真的“真、善、美”,真诚、友善才是他们处事待人的准则。没有了真诚,人与人的交流虽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知荣辱。站在他们面前,蓦然回首,不由愕然一惊:我们是不是在文明、繁华的外衣下,在匆忙的脚步中,失去了很多?■

  摘自《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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