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颠趣事
★文/王开林
有人欢呼:“这年月是书画家的春天,是收藏家的盛世!”话音一落,我就听见了点钞机的喧哗。简繁的传记《沧海之后》揭露了新时期美术界的暗面,赤子绝种,痴子绝迹,功利色彩简直浓得化不开。相比而言,在宋人笔记中,书画家言行风雅,不乏天真烂漫的大师和大家。苏东坡自不用说,文与可、黄庭坚、李公麟等人,个个好玩,米芾则尤其有趣。
米芾有洁癖。他出门做客,用银方斛泻水洗手,洗完之后,双手拍击,直到水干,不肯用主家的布巾揩拭。洁癖容易惹来麻烦。米芾任太常博士时,奉命到太庙主持祭礼,由于他嫌恶礼服上印染的图案(水藻和火焰)显脏,竟将它们强行涤除,因此遭到朝廷严谴。米芾的洁癖不仅影响了自己的职位,而且波及女儿的婚姻。择婿时,他别出心裁,有一位青年秀才姓段名拂,字去尘,米芾看到这个名字就喜上眉梢,他对家人说:“既拂矣,又去尘,真吾婿也!”米芾这样做,是不是比冯梦龙小说中那位乱点鸳鸯谱的乔太守更明智些许?
米芾居住在京城,喜欢身穿唐装,头戴高檐帽。装扮太奇,乘轿不便,可是他有洁癖,不愿将高檐帽交给随从拿着,怕他们弄脏。于是米芾干脆揭去轿子的顶盖,坐在敞篷轿子里,崭露帽尖。某日,在保康门外,米芾遇见好友晁说之,后者见状大笑。米芾下轿握手问道:“晁四,你说我这副模样像什么?”晁说之回答:“我道你似鬼章。”两人拊掌绝倒,乐不可支。当时,边将在西疆捕获了一员匪首,绰号鬼章,传送要犯入京的槛车,与米芾的敞篷轿子相似,晁说之以鬼章作比,正好挠中了米芾的痒处。
米芾言行怪诞,常出人意表。宋人周煇的笔记《清波杂志》中有个好段子:米芾回信,“写至‘芾再拜’,即放笔于案,整襟端下两拜”,毫不含糊。元祐七年(1092),苏东坡任扬州知州。某日,他召集十多位名士聚餐,米芾也在座。酒至半酣,米芾突然站起身来,对苏东坡说:“世人皆以芾为颠,愿质之子瞻。”米芾向苏东坡求证,就是希望苏东坡为他公开平反,可他没料到,苏东坡的回答是“吾从众”,意思是:我同意大家的看法。此语一出,满座欢哗。
米芾出任涟水军使,迷恋当地的奇石,广为搜罗,细加评点,为此耽误了公事。巡察使杨杰去查办他,见面就批评道:“朝廷以一州数县托付给先生,倾力办差,犹恐有所疏漏,哪能整天把玩石头?”米芾也不辩解,他从左袖中取出一块石头,形状嵌空玲珑,峰峦洞壑应有尽有,色泽清润可观。米芾举轻若重,对杨杰说:“如此奇石,焉能不爱?”杨杰不为所动,米芾就将石头收进袖笼。他又取出一块奇石,叠嶂层峦,更为奇巧,也不说话,就放回袖笼。最后,他取出一块奇石,尽得天工之巧妙,对杨杰说:“如此奇石,焉能不爱?”杨杰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说:“非但先生爱之,余亦爱之!”话音未落,杨杰就伸手夺下那块奇石,登车揖别,不再问责。
米芾是丹青妙手,他常借别人的古画来临摹,事后,摊开真本和赝本,请对方自行选择。有一次,他临摹唐代画家戴嵩的《牧牛图》,用摹本换掉了真本,画主并未觉察。过了几天,经高人点拨,画主跑来找米芾索要真本。米芾瞪眼问道:“你如何分别真本和摹本?”画主回答:“真本上牛眼中有牧童的身影,摹本上没有。”米芾闻言大笑,立刻璧还真本。
米芾若遇到奇石,可以不要官;若遇到奇字,可以不要命。某日,大臣蔡攸请米芾登船,欣赏他的珍藏——晋人王衍的书法作品。米芾爱不释手,索性将卷轴揽入怀中,起身作势要投水。蔡攸大惊,问道:“先生何故想不开?”米芾回答:“我平生收藏众多,却未曾有过这样的极品,所以宁肯抱着它投水自尽!”蔡攸不得已,只好忍痛割爱。
米芾任书学博士时,宋徽宗赵佶让他书写一块大屏风。活计干完了,米芾捧着那方御砚,跪地请求:“此砚经臣濡染,皇上不宜再用,请陛下拿个主意。”话未明说,意思却挑穿了。徽宗大笑,便将这个恋物赏给了米芾。米芾高兴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他谢恩出宫,余墨渍污了袍袖,洁癖居然不曾发作。宋徽宗对太师蔡京说:“人人都叫米芾为‘米颠’,真是名不虚传。”蔡京赶紧补充说明:“米芾人品高尚,这样的奇士不可无一,不可有二。”
艺术家不该丧失天真,不可迷失个性,怕就怕钻进钱眼,满身铜臭。看看米芾,再看看当代某些书画界“大师们”的所作所为,你会认为谁更可爱?
编辑/刘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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