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 平 桥
梁希为
每个人的记忆里都会有一条河流。
我的河流流淌在我外婆家门外。那是一条普通的河流,没人动过在这垂钓的心思,也没有三三两两的妇女相互调笑着,抱了盈盈的盆子来这里浣衣,水太浅了,浅得漫不上高处的石头,只能在低处汩汩淌着,默默地滋养一大斑一大斑油亮的青苔。
这条河流是寂寞的,热闹的是它上面那座和平桥。
那是座石桥,并不古旧,也不风雅,甚而有一点脏乱。
从我记事起,就有和平桥。小的时候爸妈工作忙,就由外公外婆带着我。他们的家在和平桥东,狭窄的道路两旁载着不知年龄的榕树。榕树的须又多又长,一大把一大把地垂着,像仙人的胡子。榕树的枝干也繁茂异常,两边的树冠不知从哪年起就交缠在一起,密密实实的拢住道路的上方,抬眼就是厚实的绿色,低头就是婆娑的树影。
小学的时候,我总是在放学后站在和平桥边等我妈来外婆这接我。等待是冗长的,但并不乏味。妈工作的地方在和平桥那头,我想象着我妈挎着包走在有些憋仄的街道上,卖菜的大妈把摊位摆成了长龙,我妈就这样穿过那个流动的市场,走过紫色的茄子,黄色的玉米,青色的白菜,红的白的萝卜,走过那几个仿佛从不曾离去的包饺子的年轻妇人,也许我妈会停下来称一点饺子皮,因为我很喜欢吃饺子,不过那时我妈好像很忙,并不常给我做饭,而包饺子又是个有些琐碎的活计,所以我妈只是偶尔在饺子摊那逗留。摊上有包好的现成的饺子,累累地堆成一丛丛小塔,小巧可爱,有着不错的皮相,但味道和那几个妇人熟练的技术并不相称。
卖饺子妇人旁边是卖豆腐的,那家人的豆腐味道不错,我外婆常买,有的时候配蔬菜,有的时候搁在汤里面,豆腐是简单的食物,简单到似乎你随便给它配个菜,做出来都是好吃的。而我外婆买豆腐并不全为了它的好吃,她常常给我念叨豆腐吃了怎么怎么好,然后给我夹上一大筷子。
豆腐摊旁边是几个推车卖包子馒头的,我对菜包子和肉包子不感兴趣,我不喜欢那种奇怪的油味,更恼人的是馅里面的大葱,我们这的大葱是南方的葱,葱叶长葱白少,不像山东那边的葱香甜到可以生吃,我们这的葱是很冲人的。我喜欢的是三角形的白糖包子,椭圆椭圆的豆沙包子。豆沙包有点像面包的样子,但比面包显得朴实敦厚。
有个卖锅盔的常常推了车停在豆腐摊旁边,最先他家是单做锅盔夹凉粉的,后来凉粉似乎显得太普通了点,于是各种蔬菜,各种肉类也开始出现在那一个个褐黄色的锅盔里。我妈他们都觉得锅盔挺好吃的,但我打心眼里不喜欢,每次我说了不放辣子不放辣子,但可能锅盔师傅觉得不吃辣子简直算不得四川人,每次我的锅盔依然辣的我心烦,一股子辣味混蒜味。
不过,和平桥西头的食物并不是都像锅盔那样让我嫌弃,我就很喜欢锅盔车旁边那几辆烧烤车。烧烤对于一个吃惯了各色营养而寡淡的食物的孩子来说,真是有莫大的吸引力,那些火腿肠,土豆,豆干,苕皮,白菜在油锅里那么一炸,再搁到铁板上那么几炒,瞬间香气溢的满街都是,一个黄昏都浸在烧烤的香气里。
和平桥上则总是挤满了卖水果卖蔬菜的小贩。印象里好像长年累月都有一两个妇人搬了小马扎,靠着和平桥简朴的栏杆坐着,削着荸荠。荸荠小而圆,有着紫亮的皮,那几个妇人总是埋着头,在晨光里,在黄昏里,灵巧而小心地移动着手上的小刀,而一个个日子,也就在这一个个荸荠由紫亮蜕为洁白中流去了。
上次我回外婆家时,发现榕树只剩下一边了,另一边曾经树影跳动的地方现在笼罩着新修大桥的深深黑影。
以前我外婆楼下有一对老夫妻,就是因为喜欢热闹才专门搬到这里,老两口天天都要出去唱歌。我外婆说,他们不仅喜欢唱,还会自己写歌。那些老人自创的歌曲我是听过的,歌词直白简单,也像年轻人一样唱爱情,唱友情,不同的是,年轻人更偏爱轰轰烈烈,缠绵曲折的情感,而老人的歌里流露出的是对平凡情感的珍惜和自足。更多时候,他们唱上个世纪的老歌,那些早已在街头巷尾销声匿迹的歌曲在那座石桥边复苏。
后来,我在小城另一头上初中,上高中,日子忙忙碌碌地过去了。等我再回外婆家时,和平桥已经拆了好久了。
现在的清溪河上是我们小城最大的立交桥,而原来和平桥的地方修了一座窄窄的水泥灌的桥,窄得小贩们铺不开蔬菜水果,窄得盛不住过去热闹的烟火气。桥上和桥下的清溪河一样寂寞。清溪河似乎更浅了,浅得越发显出些许荒废的气息,连青苔也不怎么油亮了,斑斑驳驳,露出伶仃的样子。
我站在新桥这头隔着窄窄的河流望对岸,卖菜的小贩依然摆出了长龙,包饺子的妇人低头包着一个又一个玲珑的饺子,卖包子馒头的在下午四点多又推出了车。而那几个日日削荸荠的妇人是再也没见过了,不知道她们又在那个角落安放她们小小的马扎。
有些事物好像从未改变也不会改变,而有些事物却会在某个清晨,某个黄昏悄然消失,如薄雾,如晚霞。有时我看到某个流动市场,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座和平桥,想起我不知何时已经过去的童年。
四川省南充高级中学高2015级5班637000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