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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走军营

时间:2023/11/9 作者: 唐山文学 热度: 16731
尉峰

  重走军营

  尉峰

  一

  熟悉的大门,熟悉的营房,熟悉的军徽……在阔别十八年后,当我再次来到唐山,重新走近老部队,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曾经一次次出现在梦境,曾经和战友们在电话中,在QQ里,在微信上,一次又一次地聊起,一次又一次地相约,回老部队看看。即使那里已经荒草覆盖,哪怕那里已经遍布蛛网。可是当我像一个离散的孩子,刻意挺着军人才有的腰板,迈着军人才有的步伐,怀着复杂的情感,步履匆匆地来到老部队时,却发现这里已经生疏了许多。

  警卫的盘查,让我意识到自己不再属于这里。我不再是那个身着军装,可以随意进出大门的老兵了。我不再属于这里?

  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一遍又一遍地打量,不敢相信这里变了模样,也不敢相信这里没变模样。募地,一股热乎乎的潮流涌上心头,抑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迷离中,我仿佛又看到了战友们摸爬滚打的身影,听到了战友们豪情万丈的歌唱。

  一切恍若发生在昨天。

  战友们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特意安排我住在了老部队的招待所。其实招待所也是后建的,并非原来的招待所。这里原来的建筑应该是礼堂,大家看电影看演出的地方,是我们非常留恋的地方,承载着战友们太多的欢乐。现在礼堂不见了,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也许老部队改为预备役师后,战士少,用不上。

  记得部队每周演一场电影。每每那时,战友们以连为单位,排着整齐的队伍,迈着雄健的步伐,喊着嘹亮的口号,从不同的营房不同的方向向礼堂走去。“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路上,除了“刷刷”的摆臂声,就是响彻云霄的口令声和口号声。大家按捺着内心的激动,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呼喊着,试图压倒其他连队。

  进入礼堂坐定后,电影并不急着放映,而是待各个连队拉歌一阵子后才开始上映。这段时间最鼓舞人心,也最能体现士气。一般是一个营的其中一个连队向另一个营的其中一个连队拉歌,也有独立连向独立连拉歌的。譬如工兵营的道桥连向通信营的无线连拉歌,或者警卫连向防化连拉歌。

  彼时,礼堂成了欢乐的海洋,“挑战”声不断,歌声不断,掌声不断——“侦查连呀么嗬嗨,来一个呀么嗬嗨,你们的歌声西里里里嚓啦啦啦嗦罗罗呔,唱得好呀么嗬嗨”“侦察连来一个,来一个侦察连”。这是在向侦查连拉歌,往往一次奏效,被拉连队会立马放声歌唱。要么唱《打靶归来》,要么唱《战友之歌》……全是军旅歌曲,一般不唱流行歌曲。流行歌曲软绵绵的体现不出士气。有时,被拉连队唱完还会继续被拉。“侦查连唱得好不好”“好”“再来一个要不要”“要”“鼓掌”,接下来就是有节奏的掌声,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快!快!快!”这时,侦查连的指挥就会应声再次站起,指挥本连的战友们再唱一曲。往往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支接着一支,此起彼伏,声振屋瓦,直到电影开始放映为止……

  二

  夜越来越深,我却久久不能入睡。尽管坐了一天车旅途劳累,尽管大家久别重逢喝了不少酒,但是睡意全无。曾经的部队生活像电影一样在脑海浮现,一个场景接着一个场景,一个片段连着一个片段,有的泪染衣襟,有的笑破残阳,有的叱咤疆场,集中展演一般。

  我索性走出房间,径直走上似曾相似的林荫大道,才发现原来没睡的还有满天繁星和一轮皓月。路边的树木没变,还是泡桐。夜风轻拂着,经过我的脸,在我的耳边呢喃,像是要告诉我什么似的。树叶轻微地响着,若不细听还真听不到。也许它认出了故人,在同我热情地打招呼。

  夜风温柔,我的心也无比自然地舒展开来。

  曾几何时,社会风行拜金主义,人们唯利是图,根本不把情意当回事。当你到一个地方出差或者路过,忽然想起一位朋友生活在这个地方,并高兴地打通他的电话时,得到的答复是他正好出差了。这时的心情,好比一只正在展翅飞翔的小鸟,突然被一块石子击中,从天空扑愣愣掉下地来,摔得生疼。

  几次折腾,人愈是怕了,我甚至不敢再奢望不再值钱的感情。但是,令人欣慰的是,这次重回军营,我发现战友那浓浓的真情没变。泡桐还是以前的样子,虽然粗枝大叶,谈不上潇洒,更谈不上美丽,却给予了我美好的回忆,给予了我重回故乡的感觉,让我的唐山之行倍感温暖。

  行至营房西边,正准备继续走向我曾经生活和战斗过的工兵营和通信营时,发现一面高墙挡住了去路。迎面的幢幢高楼黑黢黢地耸立着,我寻找它们的眼睛,却没找见,但我知道它们躲在黑暗处瞅我,虎视眈眈的,似乎对我的到来颇感意外。也许我惊扰了人家的美梦,应该道歉。

  老部队西边的营房全不见了,整个营区所剩不足当初的一半。我念念不忘的工兵营和通信营就这样淹没在城市现代化的开发建设中。好在营区没有完全被扩建的大脚踏没,给一个个老兵留下了些圆梦的地方,使他们对老部队的情感得以有地方淋漓尽致地宣泄。

  本来准备去看看工兵营和通信营连接处的围墙豁口在不在的,这下看不成了。听老兵讲,大家移防到这里时,那堵墙已经少了几块砖成了豁口,成了战士们节假日拿不到外出证时翻墙外出的必经之路。久而久之,连警卫连的纠察队也知道了这个密秘,以至于常常在墙外张网以待,害得许多战士因此被点名批评,甚至背上了处分。

  工兵营记载着我的成长历程,也记载着我的爱恨情愁。这里是我梦开始的地方,也是我痛苦结束的地方。忘不了河北籍赵连长的殷切关怀,忘不了江苏籍董班长的深情帮助,是他们给了我兄长般的温暖,是他们抚慰了我受伤的心灵。1986年4月,长达半年之久的新兵训练结束后,我被分配到驻防在隆化县县城的工兵营地爆连(后移防唐山市),也就是董存瑞牺牲的地方。在这里,我第一次找到了家的感觉,第一次觉得部队并不坏,第一次觉得选择当兵没错。

  在新兵连时,我曾一度非常懊悔当兵。不是因为训练艰苦,伙食不好,想家,而是因为新兵班长非人的礼遇——也许,他太急功近利了,每当我的军姿或者队列动作稍不如意时,他就会暴跳如雷,甚至拳打脚踢。由此,我把部队想象得一塌糊涂,以为军营生活概莫如此。几年后,已经是司务长的我到师部报账时,偶尔在大院碰见依然是战士的新兵班长,对他虽然没有当初那么憎恨,却也难以释怀。

  工兵营是我的大本营,在我的军旅生涯中举足轻重。从这里我奔赴老山前线,从这里我走向士官学校……无论我走到哪里,一二年或者三四年之后,我就又回到了工兵营。我就像那放飞的风筝,而工兵营是牵扯我的那根风筝线。1986年8月,师里抽调各兵种组成侦查合成连赴滇参战,我们连抽调八名,而新兵就我一个。记得当时老连长对我的内蒙古籍孙班长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保证把我安全地带回来。凯旋回到工兵营后,为了能让我顺利地考取军校,他没让我跟随连队去大山深处维护坑道,而是叫我留在营房值守,安心复习备考。从士官学校毕业后,已是副营长的老连长毅然决然地把我要回工兵营,并让我留在了营部。

  三

  不是每一个地方都值得留恋,也不是每一个地方都值得回忆,通信营在我的军营生活中同样不可或缺。1994年我调到通信营通信连不几年,老部队被撤编了。通信连成了我军旅生涯的最后一站。

  说起通信连,不能不说到邵连长,一位重情重义颇具将帅才华的好大哥,大家私下都叫他“邵六子”。这次回到唐山,战友小蒋把我从火车站接上后,我就急不可耐地向他了解邵连长的行踪。记得我转业那年,他调到了承德军分区。小蒋告诉我,邵连长转业时选择了自主择业,现在就住在唐山,拥有自己的公司,还开着饭店,可谓风生水起。正说着,小蒋突然对我说,那不是邵连长吗?十字路口,但见他正风风火火地通过斑马线。小蒋大声喊道:“老邵,你看车上是谁?”邵连长闻声转头脱口喊出我的名字。瞬间,泪花模糊了我的双眼……

  这就是缘分。我相信缘分。其实,我和唐山也有缘分,起码是缘分未尽。我喜欢唐山,喜欢这座现代化城市淳朴的民风和优美的环境,还有那湿润的季风型大陆性气候。特别是这里的市民,对当兵的那是真好,从心里好。关键是这里有我的好多铁杆战友。他们有的娶了唐山姑娘,有的已官至副营乃至更高级别,妻子已经随军,大多转业留在了唐山。我转业那会,也想留下,想和他们呆在一起,继续无拘无束地疯玩,继续不醉不归地畅饮,继续无微不至地关照。然而唐山没有接受我。唐山注定是我的一个梦。我注定是唐山的一个过客。

  唐山是我理想升腾的地方,也是我理想破灭的地方。有过奋斗,有过纠结,留下了太多的欢笑,也留下了太多的遗憾。当一起就读士官学校的战友纷纷提干,肩上缀了“星星”的时候,我依旧是一名士官。一名念过军校的士官。一名有学历的士官。尽管1995年我被提名提干并上报到军部,但由于名额逐年递减,竞争激烈,终究这辈子与干部的身份无缘。

  或许错误发生在大同。那一年,当我被部队煤矿矿长要到大同不几个月后,司务长提干工作毫无征兆地开始了。而且明确只提建制连队,不考虑生产单位。我那个急呀,但总不能刚调过来就马上忙碌着往回调吧?那成什么人了?我觉得,不管不顾别人感受和处境的人是卑鄙的、可耻的,是不值得交往的,是难堪大任的。我还得考虑军矿的工作。再则,即使立即再调回去,哪有位置等着?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连队只有一个司务长啊!

  就这样,矿长说等和师部争取一个指标,结果一直没争取上;就这样,一晃三年过去了,我还是原来的样子。好在不多时我又回到了老部队,不过驻地不是隆化县,而是唐山市了。再则,这次不是调动回来的,而是被“撵”回来的——这一年,驻晋所有军办企业被要求全部撤离山西。

  我想,假如我当时不去军矿,或许早就先人一步提干,因为我的工作干劲工作能力工作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两枚军功章可以为我作证;假如我提了干,可能又很快提职,我就能堂而皇之地留在城市,或许我的人生和命运是另一番光景……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人生没有太多的假设,命运也不是全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孔夫子的一句话:“人不可与命争”。毋庸置疑,命运面前人人都是滔滔江水中的一截树枝,漂到哪里?何时沉浮?由不得自己。

  夜风渐大,时令虽已是暮春,却也寒意袭人。泡桐叶子哗哗地响起,似乎在关心地催促我进房休息。我抬头仰望深邃的星空,想看看它是否还是以前的样子,却只看到星星在挤眉弄眼。或许少了一片云彩,或许多了一颗星星,但是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

  去年的一个夜晚,我就这样行走在老部队的营区,浮想联翩,百感交集,一圈又一圈,总也走不够。

  行走在老部队的营区,我觉得自己仍是一名年轻的战士,一名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勇敢的战士。

  我好想一直这样走下去,一直走在老部队的营区,但是,我又分明知道,自己毕竟只是一个过客。

  一个穿过军装的过客。

  尉峰,男,1968年出生,山西广灵人,大同作协会员,1987年开始文学创作,写作时断时续。作品有诗歌、散文、小说、影视评论等,散见于《人民日报》《散文选刊》《山西日报》《山西晚报》等报刊,著有诗文集《思绪如潮》,曾获“全国当代军人生活”征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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