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常去的琅嬛书屋
◎沈周霄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正是我读小学的时候。那时候,在这座江南小城的街角巷陌里,见到的最多的是出租图书的小屋。这些小屋不大,门口常常连店名都没有,即使有也不过是用木牌抛光了漆,用墨水写上“租书”二字。店面的柜台上,摆着翻开的密密麻麻地记着人名、书名和日期的小簿子,涂涂改改,删删减减,如小屋一样。而我则是出租屋的老顾客,一毛钱、两毛钱地租几本回去狼吞虎咽地翻阅,至今还记得的有《三侠五义》小人书、鸟山明的《七龙珠》之类。
读初中的时候,租书的小屋退出了历史舞台,竟似一夜之间消失了一般,整个小城再也寻不见一爿。卖各色书籍的私人书店,开始雨后春笋般地在小城开了出来,而其中最有名的是琅嬛书屋。书屋在许多方面无法和新华书店相比,从店面的大小到室内的装潢,从图书的种类到书籍的数量,但书屋却有着大型书店不具备的亲和力。
琅嬛,传说是天帝藏书的地方;这家书店取名琅嬛,可以想见店主人胸中的锦绣和豪气。可谁能想见,书屋的老板竟是个瘦瘦小小的老头,稀疏的头发,有些秃顶。我第一次去他书店的时候,他正站在高高的梯子上从书架的顶层抽取一本重重的书。然后,他问我看什么书,他可以推荐。当时的我,并不以为然,不屑地走进书店深处挑书去了。
书店,并不大,也不太小。坐落在长安中路的南端,紧邻城市的中心——步行街。两扇透明的玻璃门,让人从很远的地方就能望见店内的情形,门口常年贴着一句梵高的名言:“一人绝不可以让自己心灵里的火熄灭掉,而要让它始终不断地燃烧。”推门进去,是一条较窄的走道,走道两侧是高高的书架,中间放着一张长台,像许多私人书店一样,放着些畅销图书,再进去,就会豁然开朗,有一个回字形的店堂,面积较大,四面陈列着各种种类的图书,有旅游类、生活类、社科类……当然利润最高的教辅资料也是有的;所幸,绝大部分是文史类、哲学类经典书籍。每一处书架的最下面是一组矮矮的书柜,里面放些库存,又间接供买书人坐着看书之用。
这里很安静,两个服务员大概也被书籍陶冶地连翻书找书都几近无声,偶尔有几个买书的小年轻聊天,也都是窃窃私语的。我被这静谧的氛围感染,宛若走进了一处远古森林。自从发现了这家书屋后,这里就变成了我放学后的据点,不管什么天气,在我看来,这书店总是最好的去处。一首首醉人的小诗,一册册鲜艳的画册,一本本厚重的经典。在这里,我阅读了沈从文、路遥、陈忠实、贾平凹、铁凝……在这里认识了莱蒙托夫、蒲宁……还有济慈和惠特曼,这些充满狂想的诗句和富有思想的篇章,让我一次次沉浸。
每当我沉浸在书籍的世界中时,那位我初见时对其并无好感的老板,总是坐在收银台里或站在店内走道上,脸上笑眯眯的,对我及其他蹭书者并无恶意。去的次数多了,似乎熟络了。聊起来,才知道,他原来是一所高级中学的语文老师,因为对当时的应试教育不满才辞职出来,开了这家书屋。之后,他常常会推荐我一些作品,某某某写的书富有哲理而深入浅出,某某某写的书视野宏大而洞见高妙……结果,一读,果不其然,爱不释手。这样的次数多了,对老板的好感与日俱增,竟对蹭书不好意思起来,我也常常会把攒的零花钱,用来买书,初中到高中几年间,不想竟在琅嬛书屋里买了万把块钱的书,老板,给我办了会员卡7折,逢年过节还会寄送一些小礼品给我。
至今还记得在琅嬛书屋买的第一本书,《梵高传》。那是被誉为传记小说之父的美国现代作家欧文·斯通写的巨作。书中夹的一帧插画深深吸引了我,那是梵高的《夜空》,深蓝色的夜空和静谧的湖水,岸边彼此依偎的情侣,璀璨星点下,几艘安静的渔船……忧郁的色调,深邃的空间感,一如梵高短暂而深刻的一生,“悲伤永驻”“苦难将永不终结”,但原始的激情的生命力不会屈服。敏感的梵高在生活中屡遭挫折,他的一生(生前)只卖出过一幅画,但他简朴真实的艺术追求却永不停止……
琅嬛书屋的生意兴隆,一直持续到2003年。等我工作后再去书店时,书店已经从原本的一楼搬到了三楼,三楼的书店明显要比原先的店面小,而且里面很少有新书,多是一些旧书,有些书纸张已经发黄。书,开始论斤卖了!和老板闲聊间,老板说,网络时代,现代很多人都不看纸质书了,要看的,大部分也都去网店买了。听了老板这一番英雄气短,我就在想,这片旧书店不会也快关了吧。结果,2007年,有一次,我想去书屋淘书时,发现它也跟小时候的“租书屋”一样,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
但,那些年我常去的琅嬛书屋终究是消失了。后来,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如果这家书店不在了,那么我至少曾经买过它的书,也不会过于遗憾。
沈周霄,硕士,高中教师,语文学科带头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苏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诗歌发表于《扬子江诗刊》《北方文学》《散文百家》等各大报刊,出版有散文集《黄昏的意义》(上海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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