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记得她对着陌生冷漠的我亲昵地叫:阿暖。
我依然记得她举着一束清香的野花,笑嘻嘻地在教室里奔跑,夏日封闭空间里的闷热空气似乎被她激荡得要烧灼起来。而她天真显露的笑容在眼前一闪而过,仿佛寂静湖面上的浮光掠影般不可捕捉。
我被她随性的举动击中,一种直达心脏的攻击。我苍白着脸颊强自镇定,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短而乱的头发,扎成一个粗糙的小髻;皮肤黝黑,现出一种原始的野蛮;非常瘦,像是营养不良的样子,窄小的衣服穿在身上并无轮廓。我安静地闭上眼睛,她的样子在眼中再次掠过。于是我了然,她对于我而言并非普通的女子。
很久之后我问她:你那时为什么要叫我呢?
她狡黠地笑道:其实我叫你很多次了,可是你都没有理我。只有一次,我在路边叫你的时候你像是很震惊地转过头来。
我暗自握紧她的手,慢慢道:之前确实没听到,只有那次是听见了的。我以为在这个学校里不会有人这样叫我。这两个字仿佛带有回忆的特性,在显示中不能被轻易提起。那段时间真的是很孤单呢,刚刚来到这个学校,一个人都不认识,索性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我甚至打算好三年都这样过了。
她说:我也觉得寂寞,所以才要多交一些朋友啊。否则一个人的话,日子会很难过。
当时两个人正手牵着手在操场上悠闲散步,头顶明晃晃的太阳散发着明显的夏日的味道。我其实是微微有些失望的。原来只是这样啊,为了要多交些朋友,而不是我所认为的宿命牵引。只是这句话我并未说出来。
我想我只要记得她的誓言就够了。她说过的,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你身边。你不能总是想到死亡这些事,因为我不允许,我会难过。如果你走了,那留我一个人在世上,我该怎么办?
这些温暖的语言,像是闪烁柔和光泽的云朵,一点一点,覆盖住我生命中的那些空隙。我当然明白很少有人能这般坦率地表白心迹,好似浮世之中真情实意已不多见。所以任何一句话,通常都是需要反复推敲,鉴别真伪的。
我亦以为自己伪装起的冷漠壁垒足够坚固了,但是我看见那颗脉络分明的心脏,依旧柔软而鲜红。
后来与殷蓝发生小矛盾。
她是一个天真简单的女孩,喜欢用亲昵的动作来表达内心情感,会在公众场合来弄我的脸或者身体,再加上故作强横的语言让我屈服。然而这是我无法忍受的交往方式。我希望有一个知交,能够安静地站在我身边,不喜欢说太多话,只要彼此了解,便不需赘言。
当她再次做出那些动作,说出那些话时,我终于生气。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不懂我,我告诉过她的我希望的朋友的样子,她似乎从不曾放在心上。于是我说:你终归还是不了解我。说完就独自走开了。但是几分钟过后我依然去找她。
她从教室走出来,我慢慢地道:我们应该谈一谈。她果真心性纯简,笑着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那一个动作竟让我无比心安。我是敏感而暴戾的女孩,不肯轻易地相信与付出。但是我记得《莲花》里面的一句话:这样的感情,我先给,倘若他人肯给我,我也接受。这样的人,是安妮,确切来讲是内河,而不是我。我欣赏这种对待感情的态度,不过明确自己不会去抵达。
虽然那件事之后是化解的,不过我还是很不争气地哭了一回,只因为她说:你知道吗,我同桌说你是个孤单沉闷的人,内心缺爱,所以我不能伤心退让,如果我都放弃了,那么阿暖怎么办呢?
我努力答忍住泪水。为什么她要对我说这样情深意重的话。我难过绝望的时候,从来只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而她极力地抓住我的一个真相,并以此为束缚牵住了我。我别过头去,不想让她看见我的泪。
我坐在午后阳光暴烈的操场上反复抬起手背擦拭脸颊的泪。殷蓝坐在我身边,沉默相对。
这样的女孩,我只希望她的感情是真的,以后亦不要有背叛与相弃。这很难,我不敢轻率,不敢确信,被伤害的滋味,我是知道的,并且不能忘却。
我可以和人玩笑,甚至疯闹,但我无法相信。身边的任何人,同学,师长,我统统不信。他们都只是生命中或长或短的段落,甚至有可能是虚假恶意的。只有在心中建造另外一个世界,才能安然相对。
人和人的相处有太多的欺骗。殷蓝自然也是骗过我的,为讨好,为炫耀,为掩饰,目的不一而足。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欺骗导致了裂痕。我非常憎恨别人欺骗我,那是虚伪而居心不良的相处。所以更多时候我宁愿选择沉默,其实这已是另一种形式的回答。
我也曾对殷蓝说过:我们之间不可能长久地走下去。这是一段轻率幼稚的交往,不知誓言的沉重,这是注定要断的。但我仍会感谢,那一段她陪我打羽毛球,散步,嬉闹的日子,即便此刻我已不再认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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