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同调人何处,余生伤怀泪独倾
●荷衣蕙带
商景兰是柯岩梅墅村明末殉国忠臣祁彪佳的夫人,明吏部尚书商周祚之长女,一代才女,能诗善画,有《锦囊集》等诗集传世。在《于越贤像传赞》中被列为越中自古以来80名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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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佳人配才子
绍兴之地多美女,杜甫就曾有过“越女天下白”的句子。明吏部尚书商周祚家中的长女商景兰更是独得越地山水之毓秀,是诸多士子心目中才貌双全的女神。因此,才过及笄之龄的她就在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嫁给了明末三才子之一的祁彪佳。会稽至山阴的十里红装是这一对才子佳人的绝美铺垫。新婚的甜美和谐很快就消弭了两人之间的陌生感,而同样的志趣和性情更使他们互引为同调知己。
祁父是著名的藏书家,家中历代古籍善本,孤品众多,同样爱书成痴的夫妻两人最爱盘桓的地方无疑是书房。有了商景兰的陪伴,诗书的墨香里复添了一味胭脂香,倦时有红袖殷勤奉茶,遇到晦涩不明的句子有知己可以研讨,这样的日子过得明快惬意,也使得祁彪佳读书比之前更加认真刻苦。
闲暇时,夫妻二人或放舟山水,或亲友雅集,祁彪佳丰神如玉,商景兰气质若兰,两人相携而行,自成一道风景,乡邻们都称颂两人为一对金童玉女。
不久,祁彪佳会试高中,商景兰也有孕在身,他们的人生如一幅景色瑰丽的画卷缓缓展开,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随着儿子的出生,他们的两情相悦里又添加了骨血深情。
二、相依相伴
崇祯四年(1631年)冬,祁彪佳独自赴京任职。其间,每每暗夜来临,独对着初上的华灯,他都只能怀着对妻子深深的思念度过一个又一个的不眠之夜。一日,朋友来访,得知他因思念妻子常常失眠,不无调侃地说:“世间美女那么多,何苦寂寞如斯?”朋友不知道,有了商景兰之后,世间的其他女子在祁彪佳眼中,再无颜色。他不便将心中对妻子的痴缠眷恋说与友人,只能假作漫不经心地说:“我又不是那种渔色的人,而且我怕有人会写出‘从此萧郎是路人’句子呢。”
好在不久之后,同样思念着丈夫的商景兰不顾天寒地冻和行路的艰难,赶到京中与丈夫团圆,这才结束了两人永夜难眠的孤寂。
作为一名少年得志的才子,祁彪佳却从不纳妾,他把所有的爱情都倾注于妻子商景兰一人。在他为官其间,两人虽也时有分离,但大多的时候都一起辗转,互相扶持。
不过,祁彪佳看似儒雅温和,实则清心傲骨,他为官只为百姓,从不畏惧权贵,因此得罪了首辅。面对首辅的打击报复,他不屑与之争辩,遂归故里,不再看官场熙攘。
在家乡寓园的日子,他们白日里带领子女种菜读经,其乐融融。晚上则乘月泛舟,调素琴以寄闲心。无官无职的日子,他们活得更恣意洒脱。昆曲是夫妻两人共同的爱好,在一场场繁弦急管的戏剧人生里,他们写下了一篇篇的品评,为台上才子佳人的命运而惋惜,也庆幸着自己相爱相守的姻缘。
可惜,再顺遂的人生也难免会有不尽如人意的事情。崇祯十四年,商景兰有孕已经数月,四月时,孩子还没有足月,却出现了早产的征兆,虽然有稳婆相助,商景兰依然不能顺利生产,还出现了血崩。祁彪佳焦虑异常,一夜未眠,又请了当地数位名医共同会诊,才保住了妻子的性命。
之后的数天,祁彪佳既要忙着买药煎药,又要到寺院祈福,还要宽慰病榻上的妻子,他身心俱疲却要勉力支撑,等到商景兰身体康复之后,祁彪佳却消瘦了许多。商景兰拉着他的手,悲喜交加,即为逝去的孩子伤心,也为此生遇到这样的男子为夫而欣慰。
不久,祁彪佳再次踏上仕途,又一次开始了夫妻两人的聚散离合。25年的婚姻中,他们一起孕育了八个孩子,成人的有二子三女。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这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是如此罕见。
三、折翅单飞
然而,家园的安宁最终还是要有现世安稳来依仗。崇祯十七年,崇祯自缢,明朝也走到了末路。为家国忧虑的商景兰屡次劝祁彪佳辞官隐居,但他果断地拒绝了妻子,继续为风雨中飘摇的明廷尽忠尽义。无奈的商景兰只能日日在佛前祷祝,希望他能平安无虞。该来的还是要来,谁也无法拒绝江山的更迭。弘光元年(1645年),清军南下,绍兴出降,清人送书币聘祁彪佳出任清廷的官员。傲骨铮铮的祁彪佳思虑了一晚,写了一首诗留给商景兰:“图功为其难,殉节为其易。我为其易者……难者留后贤。”他说,殉节是容易的事情,为了儿女,爱妻要做这更难的事情——活着。
写完,他整理好衣衫,深情地望了一眼妻儿的房间,决绝地跃入了寓山住所梅花阁前的水池。
在这个盛夏的闰六月,祁彪佳的离去让商景兰仿若置身于冰冷的寒冬,她的心已痛如刀割,却依然要照顾好家中的老少。因为那个最爱她的人,最懂她的人要她活着,要她完成他未尽的责任,即使再难她也要坚强勇敢地活下去。
意有所郁,不能无所泻,而诗歌就是商景兰最好的发泄口,在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她把对祁彪佳的思念都揉进了笔墨,她写了:“公自成千古,吾犹恋一生……存亡虽异路,贞白总相成。”
在余生的31年间,商景兰过得非常坎坷,两个儿子因为有父母的言传身教,也一样忠诚于明朝,常常与反清人士来往,最终受到通海案的牵连,一个忧郁早亡,一个被发配宁古塔,后出家为僧。
即便生活里有如此多的重压,商景兰也没有屈服,她像生长在荒野的幽兰一样,看似纤细柔弱,却又异常坚韧,无论环境如何,都芬芳馥郁自成天地。
在她的带领下,祁氏一门的孤儿寡妇依然延续着诗书传家的根本,每有闲暇的时候,她都会和儿媳、女儿一起角韵分题。她们心里有哀思,眼中有花开,春咏芍药,夏题新荷,秋颂葡萄,用诗意点亮灰暗的日子。
从来才女贞妇最为世人敬重,也因此,祁氏一门的女性文学活动,被当时的名士传诵一时,还吸引来诸多才女造访、唱和,形成了清初罕见的闺秀文化盛事。
笔下锦绣,诗里珠玑的繁华只是表面的荣光,背后却是商景兰从不曾忘怀的伤痛。在无数个孤寂清冷的夜里,她写下一首又一首的悼亡诗词,将蚀骨的相思书安放在墨黑纸白的静穆里。她说,“当时同调人何在,今夕伤怀泪独倾”,她说,“无限相思魂梦中”……她字字泣血,以最深最重的情感灌溉出了文学史上最凄美的花。
商景兰过世之后,在她的倡导之下所形成的一门女性习文写诗的盛况也就随之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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