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斌

　　医闹

　　●周海斌

　　

　　朱行这天忙了一天，好不容易回到值班室，一个紧急任务来了——“水库有小孩子溺水”。顿时朱行的心被揪了起来。

　　急救车立即出发，大约15分钟从城区一路飙到了乡下山间的水库。

　　“你们怎么那么慢……”

　　“要你们救护车有什么用……”

　　“现在的医生素质是越来越差了……”

　　这下车的一路，朱行听到各种吐槽的话，各种骂人，甚至推搡。也让他觉得很委屈，因为，明明才15分钟，而且他们可以说是拼了命来救人，一路逆向闯红灯，到了这边却是这样的对待。

　　虽然受了委屈，他还是一心以救人为重，赶紧问：“小孩子呢？在哪儿？在哪儿？”

　　只见一个小孩子，被一个中年男人反背在肩上，跑来跑去。

　　大家在喊着：“跑快点，跑快点，就快好了，水吐出来就好了。”

　　“这样不对，没用的，快让他下来，让我看看！”朱行本能地吼道。

　　几个白胡子老头，拿拐杖指着朱行说：“你懂什么，我们老底子都是这么救的，你年纪轻轻懂个屁。”老人这么一说，群众都觉得长者的话，肯定是对的。朱行更是成了攻击的对象。

　　场面太混乱了，朱行知道自己不能走，可是该怎么办？

　　对，打电话汇报领导！

　　刚拿出手机，却被群众夺了去。

　　“还敢报警！我们还要报警说你来得慢，把你抓起来呢！”一个中年男人抢过手机说。

　　“什么报警，我要汇报领导，把手机还我！”

　　“你不用说了，你要是救不活小孩，就别想我把手机还你！”

　　“那么你们让我救呀，把小孩子给我呀！”

　　“你懂什么，当然先用老祖宗的办法啦，一会儿再轮到你！”

　　场面一再失控，这让朱行有点恼火、恐惧、无奈，可是也没办法，周围都是愠怒的眼光。

　　还是司机小胡聪明，一看情况不对，第一时间报了警。可是警察却说：“不是还没打么，现在有个任务在执行，等完成了自然会过去。”

　　看着几个人轮流背着小孩子跑来跑去，还有人去牵牛，说放在牛背上，效果更好。朱行却心急火燎，因为他知道这样做根本没有用！

　　小孩子的嘴唇由原来的苍白，慢慢发紫，几个人实在跑不动了，把小孩子放了下来给家人。

　　小孩子的母亲，鬼哭狼嚎，震耳欲聋。这个时候，朱行被抢手机的那个人推了一把。

　　“快，你去救！救不活，我弄死你！”那人面露凶光瞪了朱行一眼。

　　“现在才……好吧，我尽力试试！”虽然朱行已经很害怕了，不过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强忍着恐惧，走了上去。

　　小孩子的母亲推开朱行，嘶声喊着：“我不要你救，啊，都是你害的，来那么晚，你们都是不负责任的，把我小孩的命还给我……”

　　这个时候，朱行也实在是忍不住了，拼了命地过来，可是到头来遭人这样一顿数落：“你要不要我看，不要我看，我走了！”

　　“你说什么呢！你说什么呢！”上来几个中年人，指着朱行的鼻子就要打他，“你120是服务的，你不快点来还摆资格了！找死啊！”

　　忽然，朱行脸上重重挨了一拳，他一下子懵了，也不知道是谁打的他！

　　小胡目睹了一切，赶紧奋力推开门，上前拦住群众：“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

　　“你也该揍！”转眼间，小胡也被打了一拳。

　　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

　　“呜啊呜啊……”民警终于赶到了！一个年纪大点的警官姓严，严警官下车拉架：“都给我住手，都住手！再不住手，都带回派出所去！”

　　慢慢地大家都停手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打架！医生呢，在哪儿？”

　　朱行已经被打倒在地，脸上多处出血，肿了起来。

　　“医生，你怎么样？要不要紧？是怎么回事？”严警官走到医生旁边。

　　“警官，先让我看看小孩子怎么样了！”

　　朱行的这句话，瞬间让现场都宁静了，甚至小孩子的母亲也愣了一下，然后继续哭。

　　群众让开一条路，朱行跌跌撞撞地到了小孩身边。

　　小孩子全身都是泥巴，叫不醒，瞳孔散大，嘴唇发紫，嘴角还有血丝，很安静地躺在他妈妈怀里，朱行对警察说：“太晚了，希望太小了！”说完擦擦自己眼角的血。

　　严警官问：“还有救吗？”

　　“很渺茫，让我试试吧！”

　　在民警的帮助下，大家纷纷上前，拉开孩子的母亲，把孩子放在地上，让朱行救他！

　　朱行的药箱已经被老乡们扔进了泥坑，小胡赶紧跑过去捡了回来，朱行已经在做胸外按压，人工呼吸！

　　很多人都来质疑：“这样肋骨不是要被压断的呀！”

　　朱行来不及解释，一个劲地在做，小胡也来帮忙。

　　大家纷纷表示这样不好，肯定是乱弄的，这样下去小孩子死定了，坚持要求送到医院去抢救！此时的朱行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要去医院就去吧！小孩子被抬上了救护车，小胡一路飙车。

　　到了医院，经过半个小时复苏，小孩子最终还是没有救回来。

　　主任出门和家属交代病情，听到小孩子救不活的消息，家人要打人，医院的保安及时进行了阻拦，家属和保安撕扯起来，民警也到了现场，

　　医院医务科科长和相关领导也闻讯赶来。一群老乡开着拖拉机刚刚赶到。瞬间气氛紧张了起来。

　　第二天，急诊室门口拉起了白色横幅——“血债血偿，还我孩子！”

　　如此的阵势，不光是死者的家里人搞出来的，这其实是背后有人操纵的。这个人叫宋道任，人称“道哥”。在县城这“医疗圈”里，这人能排一号，专门挑懵懵懂懂、悲伤过度的人下手，劝说“一闹就有钱，不闹白不闹”，而且是设灵堂、放花圈、拉横幅“一条龙”服务，目的无非是分钱。而这个道哥很黑，一般要占七成。

　　其实刘院长一眼就看出这个人了，因此在协调会上也没有多说，知道多说也无益。

　　朱行不敢请假休息，因为他向来很老实，想着急救车没有医师不行，同事都说他傻，犯不着，天塌下来也先砸到领导头上的，他操个什么心，可是他就是这么轴。而急诊室因为这件事情关闭了抢救室，严格意义上说，是开着门，没人敢进。

　　事情过去一天了，院长、局长，甚至市里都知道了这个情况，你别看事情闹大了，人家道哥还就怕事情不大，因为他知道现在医院强调“服务第一”，医生护士是不敢违反的，被投诉个“态度不好”就可能被谈话，领导要政绩，这样的事情出得多，对领导升迁不利，一般都会息事宁人，私了赔钱，而事情闹得越大，领导就越会早点“收场”。道哥也可以结束一单“生意”。

　　院里成立了研究小组，找了每个接触的人谈话，这次分管副局长亲自带队处理，还联动了110特警。当天下午，在特警的帮助下，急诊室里的家属、医闹，包括尸体和各种摆设，都被清了出去。而道哥也被请到了派出所。市长特别批示了，这个案件必须查得清清楚楚，严惩不贷。

　　当朱行看到一群人被带离急诊室的时候，眼泪实在忍不住了，实在是太委屈了，为什么一个想好好治病救人的医生会遇到这种事情？为什么回到医院却受到这样的“关怀”？

　　那个晚上，朱行想了一晚上，都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只是感到枕头是湿润的。

　　（本文摘自杭州出版社《急救那些事儿》）

　　周海斌，从事急救医学临床、教学及质量控制工作。主治医生，美国心脏协会（AHA）基础生命支持（BLS）导师、高级心血管生命支持（ACLS）导师，国际创伤生命支持（ITLS）导师，国家心理咨询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