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与曹诚英:西湖边的爱情之约
■陶方宣
1923年春天,杭州新新旅馆里,桃花落红满地,梨花漫天飞雪,女学生曹诚英站在桃花树下,满脸绯红凝望那个灯火温暖的窗口,玻璃窗内端坐着她的穿青布长衫的表哥胡适之。几年的离别,使她羞于上前敲门,心事像藤蔓缠绕,如春草疯长,这满地落红,一如她曾经凋零的心。
一地凋零的心
那个冬天的婚礼夜晚让曹诚英永生难忘,她和四个长像喜气惹人怜爱的小姑娘一起,被母亲带到胡适家,做胡适新婚的伴娘。胡曹两家一向是经常走动的亲戚,胡适的三嫂是曹诚英的胞姐,曹诚英便叫胡适表哥。这个小表哥很小的时候她应该见过,某年某月某一天,他们似乎在后山上采过兰花草。那一次表哥采了满满一怀,全编成花环套在她的脖子上。这都是童年的印象,像花香随风而逝,她后来似乎再没见过他。这一夜胡适就坐在烛光剪影里,曹诚英停在门前,手抚门框,那个俊美面孔的轮廓让她心跳加速,她几乎迈不动脚步。母亲回头招呼她:“快进来,这是表哥,叫表哥。”胡适转过头来,她恨不得一头钻进地缝,那样一双明亮温情的眼眸,像点点火星,点燃了少女心头一团炽热的火焰。
从婚礼上回来之后,曹诚英就大病一场,病好后她听说胡适已丢下新婚的江冬秀去了北平。曹诚英假装去看表嫂江冬秀,到上庄去了一趟。她靠在门前,江冬秀给她捧来一把花生。曹诚英说:“表嫂,你为何不与我表哥去北京?”江冬秀说:“去,早晚要去的,我怕冷,冬天的北平有多冷啊,要冷到骨子里,我想开了春再去。”曹诚英看着江冬秀,羡慕得要死,在她眼里,江冬秀就是一个最幸福的女人,因为她和一个完美无缺的男子生活在一起。
曹诚英是一个富商的女儿,从小在武昌城曹家祖传的徽州商行中长大,父亲70岁才有了她,倍加疼爱。可惜两岁后父亲去世,曹诚英回到徽州,受尽虐待。只有当三里外余村的汪静之过来看望她时,她才会露出开心的微笑。汪静之与曹诚英的侄女指腹为婚,按辈分来说,他叫她为姑姑。曹诚英自己也是指腹为婚,她的对象是邻村宅坦的徽商后裔胡冠英,可是她对胡冠英根本没有一点感情。
不久,曹诚英与胡冠英结婚,这包办的婚姻让曹诚英生不如死。可能是心郁成病,两个月后她得了肺结核。二哥曹诚克其时在美国留学,得到曹诚英的信,一边寄药品为她治病,一边让同学代为联系,将曹诚英安排到杭州女子师范学校读书。胡冠英也随即来到杭州,就读于第一师范学校。夫妻俩同在杭州,却并没有在感情上有好转迹象,胡母很不习惯曹诚英女学生的打扮,再加上她一直没有为胡家生下孩子,一气之下给胡冠英娶了房小妾。曹诚英无法忍受这种旧式的封建婚姻,她干净利落地离了婚。
这一年秋天,同在杭州读书的汪静之来看曹诚英,告诉她一个消息:胡适来到杭州,就住在新新饭店,捎口信让她去看他,曹诚英一时心花怒放,冥冥中好像是神灵在安排,她绕了一个大圈子来到西湖边,好像就是为了赴表哥胡适一个爱情之约。
地下情大白天下
胡适与表妹曹诚英暗送秋波也非一日两日,只是碍于妻子江冬秀的面子,有情人只能通过书信互表心曲,难有机缘在一起。这一次胡适选择来西湖度假,就是想和曹诚英在一起。胡适住在西湖边的新新饭店,曹诚英逃学过来与他幽会,两个人几乎天天出没于西湖。胡适不管到哪儿,朋友都极多,那日一帮朋友到新新旅馆来看望他,请他到杭州著名的馆子楼外楼吃饭,曹诚英也跟着去了。那天的朋友很多,胡适让她坐在窗前,楼窗正临着一片碧波荡漾的西湖水,春光明媚,游人如织。一帮新朋老友吃酒赏景,一直从下午闹到半夜时分,玩得十分尽兴。曹诚英十分开心,趁着众人闹酒混乱,与胡适一起临窗赏月。
胡适与曹诚英陶醉于浓情蜜意之中。半醉间徐志摩发现胡适与他的表妹“落单”,在众人起哄中一定要曹诚英唱歌。胡适还想阻止,而曹诚英却大大方方当场唱了一曲《秋香》,众人齐声鼓掌叫好。徐志摩本来就是情痴情种,他发现了胡适与曹诚英的男女私情之后,跑到北京到处乱讲,导致这一段情事大白于天下。
事情最终传到江冬秀的耳朵里,江冬秀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表哥表嫂叫得亲亲热热的丫头片子,一肚子花花肠子,竟然要勾引胡适想让她做孤老,这口气怎能咽得下去?结果就上演了母老虎江冬秀威胁胡适,挥剪刀欲与儿子同归于尽的一幕。胡适十分恼火,但也无可奈何。
面对如此尴尬的处境,曹诚英思前想后,决定退出!
守在你必经的路旁
曹诚英在杭州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后,回到了老家。这时候胡适与她的通信越来越短也越来越少,胡适非常无奈,尽管在内心他很爱这个小表妹,但是他斗不过江冬秀,也放不下社会名望与地位,最终还是以牺牲他和曹诚英的感情来与江冬秀“讲和”。可是江冬秀是面和心不和,女人与女人之间,一旦结下仇怨,是很难有和好的。多年以后,她终于等到了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
那时候曹诚英从国外留学回来,因抗战爆发,她流亡入川,做了四川大学教授。此时国难当头,遍地哀鸿,胡适远在美国当教授,她一人孤独实在不好受,在朋友介绍下她与一位先生开始交往,付出了很深的感情。偏就这么巧,这位先生在上海的亲戚是江冬秀的麻友,麻将桌上偶然说到这件事,江冬秀一听就大叫起来,弄得人家莫名其妙,江冬秀摇头说:“赶快让你表弟与那个曹诚英歇火,那个女的外表看起来很老实,可骨子里一肚子花花肠子,竟然起花心勾引我们家适之先生,我家适之多老实,这种女人见男人就起花心,裤腰带松得很,千万不能娶,一娶进门,今后就是个淘气罐子。”麻友听罢脸色一片青灰……
孤身一人的曹诚英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去四川峨眉山做了尼姑。她进山的那天正下着鹅毛大雪,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金顶附近的一处小寺里,向女尼提出出家为尼。女尼看她面色苍白情绪低落,开口道:“我在寺里见得多,你如此面相,想必为情所困,看起来小姐应该是个读书人,不必为一时苦痛就想了断红尘,你先在这里住下,好好想一想,这里的清静会让你想开一些事。”
曹诚英在峨眉山一住就是半个月,大雪封住了峨眉山所有的山道,曹诚英思前想后万念俱灰,铁了心决定出家。女住持被她的决心打动,决定接受她。那天晚上,她在峨眉山上给胡适写了一首诗,作最后的告别。
胡适从诗中判断她出了家,惊呆了,但是信封上没有留下地址,他判断可能就近到峨眉山出家,赶紧告诉她的二哥曹诚克。
曹诚克来到峨眉山上寻找,那时候雪虽然已经停了,但是山道上仍然积雪很深,曹诚克找遍峨眉山大大小小的寺庙,就是没有找到曹诚英,他彻底失望了,最后一天他来到金顶。
金顶上的积雪比各处都要厚,正是夕阳下山时分。曹诚克看见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千仞绝壁的顶端眺望下山的夕阳,他突然心头一震,从背影看,那个单薄的身影太像诚英了。
曹诚克大喊一声“诚英”就冲了过去。女子回过头来,果然是妹妹曹诚英,削发为尼的曹诚英一见到二哥,当即扑到他怀里痛哭起来。
曹诚克抚摸着妹妹的憔悴的面庞,也流下泪水,等她哭够了,他拉起她的手说:“小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天塌下来不是还有哥哥吗?”
曹诚英不说话,曹诚克说:“走,跟我一同下山,马上下山。”
曹诚英仍然像木头似的站着不动,说:“我已经削发为尼,此生再没有别的想法。”
曹诚克忽然说:“是胡先生让我上山来找你,他急疯了,妹妹,即使你心里没有哥哥,也得想一想胡先生,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是千古罪人。”曹诚英又静静地哭了,曹诚克趁热打铁说:“小妹,你一向听哥哥的话,就再听一次,跟二哥下山,回去。”曹诚英这才点点头。
后来经曹诚克介绍,曹诚英做了复旦大学教授。退休后她婉拒校方安排,离开繁华都市,回到老家徽州旺川村。她的坟墓现在就在村后的山坡上,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守在绩溪去上庄的盘山公路边。她是胡适最亲密的恋人,一生的守望痴情不改。死后,仍然守望在通往上庄的必经之路上,期望着有朝一日,能看到心上人归乡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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