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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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巴掌

　　●李燕

　　

　　一大早，一个小伙子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在使劲儿敲着村头一幢别墅的大铁门，女孩在哇哇大哭。围观的人们很快就弄明白了究竟。这个小伙子的老婆傍上了老板，居然弃家私奔，藏身在这儿。

　　女孩的嗓子都快哭哑了，铁门终于打开，一个时髦少妇走了出来。女孩立刻从爸爸怀里挣脱，一头扑向了她。

　　少妇红着眼圈抱起孩子，随即把一个大信封塞给小伙子，说：“张放，这4万块钱你拿走，妞妞你也抱走，咱们还是离了吧！”

　　张放攥着信封的手在发抖，好半天才咬着牙说：“陶颖，我一个大老爷们，能认了这顶王八帽子来找你，是心疼孩子太小太可怜。你可别以为穷人就没骨气！想离婚？好办，只要你让我打两巴掌！”

　　话音刚落，张放已经扔掉信封，扬起手掌，啪啪就是两巴掌，然后指着她大声说：“第一个巴掌，是替我妈打的。自从你进了我张家门，我妈就成了保姆。前年你骨折在炕上一躺半年，我妈是喂水喂饭，端屎接尿。现在你跟野汉子私奔，她一股急火病倒了，至今还躺在医院，我替她打你，你有什么话说？”

　　陶颖捂着脸，垂着头一言不发。

　　“第二个巴掌，是替妞妞打的。她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虎毒还知道护子，你对得起孩子吗？”

　　话说完，张放抱起妞妞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放用最快的时间跟陶颖离了婚，安顿好孩子和老妈，又开始出去打工。他的职业是清理高楼大厦的外墙，俗称“蜘蛛人”。干这一行收入还行，就是辛苦，还很危险。

　　离婚半年多以后，这一天张放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是陶颖的妈妈陶老太摔倒了，迷糊中喊着张放的名字，陶颖的电话却打不通。陶老太守寡多年，除了女儿外没什么近亲，邻居情急之下拨通了老太太电话里储存的张放的号码。

　　张放立刻赶去了前岳母的村子，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诊断结果是脑溢血，必须手术，可陶颖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张放一咬牙作为家属签了字。两天后，看陶老太依然昏迷不醒，医生暗示张放可以把病人拉回家。张放心里一凛，陶颖联系不上，他哪有资格做这个主？何况想起来老人对他的好，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放弃那俩字。

　　一周后，出国旅游的陶颖回来了，守着昏迷不醒的陶老太哭了一场，等到弄清状况时却变了脸，紧皱眉头说：“张放，这样的人活下来也只能是为自己为家人增添痛苦，医生都暗示放弃了，要你瞎操哪门子心？”

　　张放目瞪口呆，指着陶颖吼起来：“这……这是你当闺女的该说的话吗？你妈就你一个亲人，你良心让狗吃了？”

　　可陶颖毫不示弱，振振有词地说什么人有死亡权利的新观点，嘲讽张放是个土老帽。张放气得大叫:“我是土老帽，我不懂这尊严、那权利！我只知道老人病了，做儿女的就该尽力治疗，而不是想方设法弄死老人，甩掉包袱！你不管，我管！你赶紧走，别让我看见你这副嘴脸！”

　　陶颖一愣之下，真的扭屁股走了。两天后，她打发人送来了5万块现金，随后电话就关了机。

　　见前妻如此绝情，张放欲哭无泪，看着昏迷中的前岳母，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离开，他想到5年来老人待他如同亲儿子，尤其是两件事让他印象特别深刻。

　　一件是妞妞两岁多的时候，孩子得了病毒性脑膜炎，高烧不退，生命垂危，陶老太急得天天哭，后来听信了一个大仙儿的话，到三里地之外的一座黄仙庙，三步一叩首，一直磕到了庙里头，磕得额头和掌心血迹斑斑。也许是老人一片真情感动了上苍，妞妞真的慢慢退了烧，恢复了健康。

　　还有一件事是那一年的大年初七，张放一早跟陶颖吵了架，没吃早饭就去上班了，下班时天都黑了。他行到柳树屯的时候，路中间一个人挥舞双臂大喊大叫，居然是岳母。她的脸冻得通红，一把抓住他的车把手，非让他回家吃面去。张放只得驮着老人回她家，一进屋，岳母赶紧进厨房下面条，看着张放稀里呼噜吃了两大碗才放心地笑了。原来东北习俗，这一天是“人日子”，要吃“拴腿面”，能保这一年平平安安，不会被阎王爷的小鬼抓走。岳母一天里几次给陶颖打电话叮嘱她别忘了给张放做面，他那工作是拿命换钱呢，更得注意这些老礼儿。可在打麻将的陶颖不耐烦地说，死了更好。岳母无奈，这才赶了两里多地来到张放下班的必经之路，拦着他回家吃一碗“拴腿面”……

　　医生护士们了解了事情的原委都深受感动，有人把这事传到网上，立即引发了轰动效应，网民们被故事里的男人和老太感动，捐款像雪片一样飞来。短短三天，张放收到了162万元捐款。

　　可喜的是，几天后陶老太醒了过来，虽然意识还很模糊，可毕竟不会成为植物人了。

　　这一天张放正在喂老人喝水，陶颖走了进来，一头扑到母亲床前放声大哭。老太太伸出颤抖的手抚摩着女儿的头发，也在无声地哭泣。

　　紧跟在陶颖身后的一个西装男开口说：“我是陶颖的代理律师。她妈妈的唯一监护人就是她的亲生女儿陶颖。现在，我的当事人要求接管妈妈的一切事宜。”

　　张放放下水碗，这事其实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他默默地收拾好简单的行李，拉着老人的手说：“妈，有人管你了，我就回去上班了。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张放又开始每天悬在高空挥汗如雨地作业。同事们都说他傻，可他对这些风言风语只是一笑置之，从不解释。

　　一年多以后，突然有同事大喊大叫地来喊张放，让他赶紧去网上看看，说网民们都在骂他！

　　果然，网页上都是一边倒地怒骂张放。原来有网民发帖说他把捐款揣进了自己口袋，却把前岳母扔给了一家民办养老院！

　　张放立即请假，匆匆忙忙赶往那家养老院。刚一说明来意，那院长一把揪住他嚷道：“你可算来了！”

　　张放被人揪扯着推搡进屋，一眼看到前岳母躺在走廊里的一张木板床上，裸露的大腿上都是褥疮。老人眼睛紧闭，已经瘦脱相了。

　　原来陶颖把妈妈接出院后就送到了养老院，那些捐款她都拿给新欢去融资，却血本无归，两人被债主追得一起失踪。养老院的老板听说陶老太有个好女婿，可几次探问张放的电话地址，她却一言不发，这几天干脆绝食了。

　　张放心里一酸，一声一声地喊着妈。陶老太睁开眼，气若游丝地说：“别管我，让我死吧。”

　　张放擦擦泪，拿出银行卡交了欠的两个月费用，雇车把陶老太拉回家。在他的悉心照顾下，老人的身体慢慢恢复过来。

　　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越来越多的客户找到张放给他活干，他很快就拉起一支小清洁队，收入大增。客户们说得很清楚，钱让谁赚都是赚，为什么不让好人过得更好一点呢？

　　一年多后，陶老太含笑去世，张放把她葬在自家的坟茔地里。这一天是烧五七的日子，他拎着烧纸祭品带着妞妞去祭奠，却看到坟墓前跪着一个时髦的女人。是陶颖。

　　张放没有看陶颖一眼，放下祭品，点燃了纸钱。

　　突然，陶颖跪爬到张放的脚下，哭着说：“张放，我错了，看在妞妞的分上，你原谅我吧！”

　　张放看着泪痕狼藉的陶颖，一扬手，啪，一个耳光打过去，陶颖捂住脸痛哭。又是啪的一声，这一掌却打在了张放自己的脸上。他冷冷地说：“我是心善，可心善不是傻！这一巴掌，是你妈让我打的！打自己这巴掌，是为我愧对妞妞，孩子肯定愿意接受亲妈。可我真是不放心孩子被你这样的人教育长大，我得为女儿负责！”

　　张放抱起妞妞，大踏步走了，留下了陶颖瘫在坟墓之前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