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位安徽的游子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每当大地回春,万紫千红的时候,总想背起行囊,快快回到我那魂牵梦绕的、心中的根——管家坝(现更名为管坝),这就是浓浓的乡愁。
管坝位于皖东全椒县西部,是个迄今已有近700年历史的古镇。
解放前,管家坝贫富悬殊,中心街区的东、西两边都是门面房,不少店家还有少量的土地,半商半农,衣食无忧。住在东街后、西街后的是极度贫困的众多穷人,要房没有房,要地没有地,要钱没有钱,靠着摸鱼弄虾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穷人在死亡线上煎熬,富人的日子或稍有碗饭吃的人家日子也未必好过。此话怎讲?国民党统治腐败无能,土匪猖獗,为祸乡里,当时皖东很多地区都是这样。有次快过年了,大家都在欢欢喜喜忙年,孩子们更是欢呼雀跃,却有伙土匪闯进管坝,将小镇洗劫一空。金银财宝、吃的喝的、衣服鞋子都要,一条街挨家挨户的掳空了,明目张胆、毫无顾忌、大摇大摆、车推肩挑着走了。乡亲们哭声一片,这个年怎么过哦,还要不要我们活命了。土匪走了后,乡公所的乡丁们出来放枪了,打几枪了事。土匪一是公开抢劫,二是绑架,不给钱财就撕票。在管坝南边很近的一个小村,土匪绑架了一位中年妇女,因没有拿到钱恼羞成怒,竟把这位妇女的一只手连带膀子砍下来。
1937年12月22日,全椒被日军占领后,压在百姓头上的大山又多了一座。随着新四军四支队的驻防,全椒形成日伪占领区、国民党管辖区、中共领导的抗日根据地三者并存的局面。新四军四支队驻防地周岗处于桂顽、日伪的夹击之中,斗争极为复杂。尤其是国共双方的势力争夺,相互拉锯,一直持续到1949年年初,全椒全境解放。
管坝距离周岗35华里,距离古河镇30华里,距离全椒县城70华里,敌、我、顽都很重视。古河附近是新四军四支队经常活动的地区,我军肯定要向管坝渗透。而国民党安徽省第五行政区督察专员李本一兼任国民党第五战区第十游击纵队司令,向以反共英雄自居。其辖下第十游击纵队第二支队副支队长祝寇明进入管坝后,修筑工事,挖战壕,开沟渠,造碉堡,把指挥部设在清真寺,四周挖成水渠,通过跳板进出,夜晚抽掉跳板,严防死守新四军。祝寇明认为管坝是固若金汤,那新四军就无所作为了吗?答案是否定的。新四军为保存实力,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不轻易与其正面开战、强攻,而是不断对其骚扰、破坏、威慑。往往在深夜,时而从西边山头,时而从东边村庄,又时而从东西两边同时用机枪、步枪向管坝扫射,还向其指挥部扔手榴弹,祝寇明部人心惶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龟缩在碉堡、战壕不敢轻举妄动。不仅如此,新四军还常在深夜将古河同管坝某段电话线割断装上话机,冒充国民党部队与其上下线通话,当国民党部队发现赶到现场时,新四军已跑得无影无踪。
全椒县政协常委,曾参与新四军地下工作的路国良先生是笔者父亲的至交好友,他曾多次赴南京探望家父,畅谈当年新四军在管坝国民党围堵下“金蝉脱壳”之事,令我受益匪浅,谨录如下,以飱读者。
1940年1月初,新四军四支队随军服务团(团部设在管坝)奉命开赴全椒县管坝地区,开展群众工作。随军服务团除了对部队进行宣传鼓动开展文化娱乐活动外,战时负责战勤工作。每到一地,运用各种文艺形式,宣传和动员群众积极投入抗日战争。服务团到达管坝后,很快建立了一个又一个群众组织——青抗、商抗、农抗、妇抗、儿童团等。时任安徽省政府主席、新桂系军阀李品仙悍然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公开叫嚣取缔共产党,解散抗日进步团体。与李品仙沆瀣一气的李本一积极配合,第二天就在古河镇专员公署小会议室召开区、乡长紧急会议,在会上大肆污蔑共产党、新四军,下令:各区、乡、保要挨户清查,凡有共产党、新四军人员一律逮捕,不要解送就地处决。处决方法:一不准枪决,二不准刀杀,要一律事先挖好土坑,用铁丝或绳索勒死后埋掉,不得留有任何痕迹,并派特务队协助执行。如有泄漏消息和包庇的,同样处理。为防消息走漏,李本一派人将参加会议的人员都软禁起来,哪里都不准去。参加会议的章辉乡副乡长(乡长生病未参加)路国良心急如焚,怎么办?以母亲病危,无人照料为由请假,旁边的马厂乡乡长石志顺代为证明,李本一犹豫很久,才勉强点头。路国良如箭脱弦,此时天已黑了,怕惹麻烦,走小路40华里,推开家门已是深更半夜了,服务团派驻此地的叶珍、黄启正在等侯,预感有重要情况。路国良汇报后,二人立即作出决定:马上全部撤离,越快越好,由路国良将服务团人员送出章辉集,并立即派人到管坝向戴贤忠团长报告。戴团长接到情报后立即奔赴周岗向支队首长汇报。
第二天,祝寇明已在管坝一带布防,调兵遣将,增加兵力,做好动手前的一切准备。戴团长指出,为迷惑敌人,一切工作照旧,各项活动正常进行。晚上和青抗、商抗联合举办大型联欢晚会,会场就设在青抗的大屋里,把最大的气灯点上,让会场亮起来,桌子上放些糕点、瓜子、花生、糖果和香烟等,参加的除了商抗、青抗人员外,再邀请开明绅士、乡长及乡公所人员,还安排了服务团部分骨干分子参加。会场水泄不通,舞蹈、京剧清唱、魔术表演、抗日歌曲联唱、独唱,互相拉节目,晚会气氛热烈,观众兴高采烈,很快进入高潮。这时服务团的同志便遵照上级指示一个一个的悄悄地撤到管坝外的指定地点。晚会正在进行,突然发现大门后门已被敌人封锁,会场最后留下的两位同志紧急跳出后窗,翻过后院的围墙,离开了管坝。祝寇明已在街上和巷口布了岗哨,谁也走不了。晚会还在进行,同志们已集结完毕。大路是不能走了,需要找位熟悉当地路线的人,在场的副会长马成林自告奋勇说:“我送你们!”大家都把手中的武器保险打开,驳壳枪机头都是张开的,随时准备战斗,剩下一人也要战斗到底!于是他们就这样深一脚浅一步地,除了刺骨寒风和急促的脚步声,一切都是无声无息的,不知不觉已走了3个多小时,又饿又累,休息一下吧。这时发现不远处有户人家,叩响了这家门户,是个3口之家,夫妻俩和孩子,男主人姓赵。老马说:“赵大哥我们都很饿了,有什么吃的卖点给我们吧。”“家里只有点糯米,就煮糯米饭吧。”大家都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敌军远远的口令声,便迅速吹灭了油灯,熄灭正在烧饭的灶火。不一会敌人巡逻队从后屋过去了,为了避免出事,给老百姓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决定不吃饭了立即就走,“赵大哥,周岗怎么走?”“很难说清楚,我为你们带路。”同志们一口气又走了两三个小时,东方渐渐出现鱼肚白,休息一下。这时他们才发现已进入新四军的防地了。同志们眼含热泪依依不舍告别了老马同志和赵大哥。人心向党,随军服务团在管坝及其周边乡镇老百姓关心爱护下,毫发无损回到周岗新四军四支队驻地。
新四军随军服务团巧妙突围后,国共双方继续在管坝展开旷日持久的拉据战,双方也都只有二三十条枪,均身着便装活动。一夜两重天,上半夜是共产党(人称四爷),下半夜是国民党(人称三爷),有时上半夜是国民党,下半夜是共产党,你来我往。有时白天碰上了也开火打几枪,打着打着双方都后退一步,以管坝为界,通常南方是“三爷”的地盘,北方是 “四爷”的天下。管坝地区家庭饲养的狗都被斩尽杀绝,双方见狗就打,因为狗吠声影响活动。老百姓经常深更半夜听见几声枪响,从睡梦中惊醒,早晨就看见被打死的人被丢弃的尸体。有的说是“三爷”干的,有的说是“四爷”干的,谁也说不清。距离我家约有十米住着一位獨居的江姓男裁缝,从不惹任何人,有天深夜从家中被拖出来就打死了。后来听说是“三爷”打的。就是因为他在茶馆开玩笑说了一句“他们(指三爷)开火是闹着玩的”,一句话把命丢了。夏天的一日,刚下过雨,天气闷热,我们都睡在室外,深夜我们突然被惊醒,几个荷枪实弹的人把我们包围起来,“不许动,老实点!”手持电筒,脚穿湿草鞋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到我们这里的三户人家搜查,前前后后的搜查,没有查出任何东西就走了。事后才知事出有因,原来我们后街这一小块共住了三户人家,其中有一户颇具姿色的中年妇女是被某伪保长包养的情妇,今晚的行动是新四军来逮这位持有短枪的伪保长。
这种拉锯战一直持续到全椒全境解放才结束。拉锯战中的所谓“三爷”头头袁华及其兄袁中后来被我人民政府镇压了。管坝首届乡人民政府就设在当地地主汪向富家的前后大屋内。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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