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清历史舞台上,合肥人张树声的影响不容忽视。他曾任两广总督、署理直隶总督,是淮军将领中仅次于李鸿章的二号人物。2015年6月18日在美国逝世的“民国闺秀”、“最后的才女”张充和老人就是张树声的曾孙女。
文武兼资的儒将张树声
《张靖达公奏议》是张树声(谥靖达)在任官期间所有重要上疏奏议的汇编。内容涉及朝政、吏治、学务、漕运、盐法、税收及军事防务、军械制造等共8卷4册143篇。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张树声在临终之际,口述的一篇《遗折》,请求朝廷在自强改革路线上摒弃所谓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教条,引进西方的议会制度。这是晚清封疆大吏首次明确提议开设议会。然而长期以来,《张靖达公奏议》的版本与刊刻地点、刊刻时间都模糊不清,没有确切的说法,相关文献资料以讹传讹、一错再错,没有得到及时纠正。
笔者藏有一套《张靖达公奏议》,八卷,一函四册,清光绪刻本。经考证,该书系由张树声幕僚何嗣焜编辑,缪荃孙、刘世珩两位藏书大家订正,刊刻名家陶子麟椠刻,经多方努力,方成就了这套不可多得的雕版印刷精品。
幕僚何嗣焜整理汇编
从该书序言中,可以看到在张树声去世五年后(即1889年),张树声长子张华奎(字霭卿、云瑞)在四川做官时,将张树声生前奏折的草稿委托给张树声幕僚何嗣焜负责编辑,但“未及卒业而索回”,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张华奎去世三年后,“其弟次青观察仍检寄焉”。由此可知在1898年,张华奎之弟“张次青”又一次把汇编重任委托给了何嗣焜。
根据张之洞、彭玉麟、长善、倪文蔚等《会奏积劳病故胪陈事迹折》记载,张树声三子分别为张华奎、张华轸(字云霖)、张华斗(字云鹄)。这也与吴汝纶在《张靖达公神道碑》中的记载完全吻合。那么“张次青”是张华轸与张华斗中的哪一位呢?在蒋元卿著《合肥县著述人物考》一文中对张华斗、张华轸都有记录:“张华斗,字立青,候选道,著席月山房诗存。”“张华轸,原名煜林,字次青,光绪间官湖北候补道,性仁厚,乐施与,一时称善。时工古体,年五十卒于武昌。遗稿多散失”。由此可见,“张次青”就是张华轸。但蒋云卿把“云霖”误写成了“煜林”。
何嗣焜,字梅生、眉生、枚孙、梅孙、定庵,江苏武进人。年轻时以文牍显才,被张树声邀入幕府。伴张树声任职左右20余年,参与一切军政大事,“渐见倚重,推心置腹,军政外交之重要者,咨而后行”。曾被保荐知县、盐运使衔。光绪八年,直隶总督李鸿章母亲去世,请假回合肥料理后事,朝廷调张树声署理直隶总督。期间,朝鲜皇宫上层摄政王李呈应与想要独立主政的皇帝李熙矛盾突发,早有侵吞朝鲜野心的日本,乘机以保护汉城总领事馆为借口,准备向朝鲜派兵。消息传到中国,朝野震动。何嗣焜等“力主先发制人”,建议张树声果断出兵,张树声立即派陆军提督吴长庆率六个营开赴朝鲜,将摄政王李呈应控制起来,平定朝鲜皇宫内乱,堵住了日本出兵的藉口。张树声因挫败日本阴谋有功,赏加太子少保衔,何嗣焜同时晋知府衔。
张树声与淮军另一名将吴长庆以善于用人、礼贤下士著称。《张謇全集》云:“光绪初叶,各行省文武大臣,能以采纳忠谠、敬礼士大夫著重于海内者,在粤惟张靖达公树声,在苏惟吴武壮公长庆。二公皆庐州(合肥)人。与人论军国利害大要,率喜用书,故书数倍多于公牍。于时张公幕府有武进何梅孙嗣焜……吴公幕府则有……林怡庵葵及謇。幕俸惟粤给较优,若吴公之客,则月才数十金耳”[参见(清)张謇《张謇全集》卷五,万物炊累室类稿序,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2月第一版]。
由于何嗣焜精明能干,张树声曾奏称何嗣焜能胜任“一切吏治军谋理财柔远诸大政”,所以张氏兄弟把编辑《张靖达公奏议》的重任委托给他是最为恰当的。
何嗣焜在编辑过程中“发箧陈书,里为八卷,都一百四十三篇,其寻常吏牍近於胥史所为者,皆不列于此”。可见他对于奏折草稿经过严格筛选,意义不大的不予收录,颇费心血。此外,他还恳托江阴繆艺风、贵池刘葱石负责订正、付梓。
缪荃孙、刘世珩两大藏书家修订,“天下第一好手”陶子麟刊刻
何嗣焜委托的缪艺风即为著名的藏书家缪荃孙。缪荃孙,字炎之,又字筱珊,晚号艺风老人。
缪荃孙出生于仕宦之家,学识渊博,交流广阔,著述繁富,尤于金石碑帖、版本目录之学钻研特深,熟娴文史掌故,在学术界名满天下。与王壬秋、张季直、赵尔巽齐名,誉称四大才子。康有为曾说与缪荃孙同时代及晚于他出生的众多学人、书法家、金石家无一不直接或间接地受到恩泽。
另一位受何嗣焜委托的刘葱石是大藏书家刘世珩。刘世珩小名奎元,字聚卿,又字葱石,号继庵,别署灵田耕者、枕雷道士(人)。
刘世珩尤嗜校刊古书,以藏书、刻书闻名江南,自谓“无惭于汲古秀野之贤”。《安徽藏书纪事诗》载:“籍甚声名玉海堂,宋元双璧一时藏。刊书突过前人业,影印能为续命汤”[参见周生杰《安徽藏书纪事诗》,王政、周有斌主编《古典文献学术论丛第3辑》2013第373页,转引自周退密、宋路霞《上海近代藏书纪事诗》]。刘世珩日以搜求宋元珍本及校刊古书为乐事,曾藏有宋版、元版两部《玉海》视为珍宝,故其室名为玉海堂。刘世珩与缪荃孙惺惺相惜,常有书信往来。光绪二十七年,张之洞与刘坤一奏设“江楚编译局”于江宁,同年九月开办时,刘世珩为总办,缪荃孙为总撰。
据《湖南刻书史略》载:“晚近则鄂之陶子龄(麟),同以工影宋刻本名。江阴缪氏、宜都杨氏、常州盛氏、贵池刘氏所刻诸书,多出陶手”(参见寻霖、刘志盛著《湖南刻书史略》2013年8月第一版,岳麓书社,第545页)。因此,与缪荃孙、刘世珩都有交集的陶子麟成了刊刻《张靖达公奏议》的不二人选。
陶子麟为清末民初四大名刻工之首,生于黄冈西乡,一生致力于古籍刻印,以摹刻仿宋体及软体字为特长,当时有“陶家宋椠传天下”的美誉[参见陶敏《怀念父亲陶子麟》,载《武昌文史》(第五辑),1989年9月武汉市武昌区政协编,第76页]。陶氏身兼刻工与出版家的双重身份,刊刻图书并经营销售,其所刻之书可以归纳为“数量多、质量高、时间长”。
陶子麟与缪荃孙交情甚笃,两人鱼雁往来,在《艺风老人日记》一书中记载多达500余处,被传为书林佳话。笔者发现《艺风老人日记》中详细记载着缪荃孙与陶子麟、刘世珩、何嗣焜的交往,也记载了《张靖达公奏议》一书的刊刻过程。
光绪己亥年(1899年)七月十日载“聚卿送《张靖达奏议》来,拟交鄂省刻。”十一月二十九日:“发……陶子麟信,内有《靖达奏议》乙册。”由此可见,刘世珩送来的是何嗣焜编撰好的初稿,而且是交给陶子麟刊刻的。次年二月二十五日:“发吴景周信,寄《张靖达奏议》格式。”四月十日:“发武昌吴景周信,寄《张靖达奏议稿》。”该日又载:“又留字与何梅生,言刻《张靖达奏议》事。”在把奏议稿寄给武昌后,缪荃孙又写信给何嗣焜商量关于此书的相关事宜。
缪荃孙在七月一日的日记中载:“接陶子麟信,寄《张靖达奏议》八卷。”二日:“送《张靖达奏议》交刘聚卿。”由此可以推断,《张靖达公奏议》此时的校样应该已经刊印出来,所以缪荃孙才在接到信后,马上把校样交给了刘世珩,应该是征求刘世珩的意见和建议。十四日:“发《张靖达公奏议》目录与老陶。”这是第一次出现《张靖达公奏议》的完整书名。
八月十二日:“何梅生寄《靖达奏议》。”十三日:“发老陶信寄《奏议》应补叶(页)。”可见这个过程中,陶子麟一直对刊刻进行修改和完善。在十五日:“接何梅生信定《张靖达奏议》目录并跋”。
闰八月四日,缪荃孙在日记中记载:“陶子林(麟)寄《张靖达》首卷来。”五日:“发陶子林(麟)信,寄《文集》第六卷,张公《奏议》目录。”此时已经基本定稿。于是在七日:“送《张靖达奏议》补签……与刘聚卿。”把此书的补签寄给刘世珩,再次征求刘世珩的意见。
两个多月后的十月廿日:“送《靖达奏议》清样与刘聚卿。”十一月五日:“发陶子霖(麟)信寄《奏议》封面。”《张靖达公奏议》一书已经定稿,开始印刷。
十二月一日:“江阴专人至,接家信,廿九日发……《张靖达奏议》刻赀百干……”把刊刻《张靖达公奏议》的费用付给陶子麟了,笔者翻阅宣统庚戌(1910年)二月刊刻的《张靖达公杂著》。发现在序言中写明“先世父靖达公奏议八卷,昔为从弟华斗刊以行世。”这些费用应该是由张华斗出资。
由此可见,何嗣焜在编撰完《张靖达公奏议》初稿后,委托给缪荃孙、刘世珩订正、付梓。而缪荃孙、刘世珩与刊刻名家陶子麟往来非常密切。所以两人把刊刻《张靖达公奏议》之事委托给了陶子麟是情理之中的事。故该书由陶子麟承刻。
從补叶(页)、目录、跋、补签再到最后封面,何嗣焜、缪荃孙、刘世珩和陶子麟四人在信件中反复协商,多次修订,可见四人对刊刻此书的严谨态度。信件除了两次寄给吴景周外,其余几次,缪荃孙都是直接写给陶子麟的。
《苌楚斋随笔》曾载:“张靖达公故后,其家中因当时奏稿多系孝廉(指何嗣焜)所代拟,请其编刊《奏议》八卷,未成而卒,江阴缪筱珊太史荃孙踵成之”[参见(清)刘声木撰《苌楚斋随笔》,卷一,中华书局1998年3月版]。这里说何嗣焜“未成而卒”,从史料来看是不确切的。因为《张靖达公奏议》在1900年已经刊行,而何嗣焜在1901年才去世。
在杨洪升著的《缪荃孙研究》一书中说,《张靖达公奏议》“左右双边,黑口,单鱼尾,半页十三行,行二十五字”(参见杨洪升著《缪荃孙研究》2008年1月第一版,上海古籍出版社第336页,以上所引《艺风老人日记》均出自此书)。其实该书每行23字,而不是“行二十五字”,在此一并进行更正。
然而还有疑问之处就是,《张靖达公奏议》的序言中写道“(光绪)二十五年八月工竟”。而从缪荃孙的日记来看,此书真正“工竟”并刊刻行世应该是在光绪二十六年。“二十五年八月工竟”后并没有立即印刷出版,而是反复修订多次后,才得以刊行。
[作者系厦门晚报社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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