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所有花都已到场,一树树花开得繁盛热烈。花树下的女童却没有被这满园春色打动,只是望着粉墙上的一枝花影出神。就这样站了许久,直到脸颊晒出了红晕,她才恍然回神,眉眼弯弯地笑着跑开。
没过多久,女童拿着毛笔和砚台来到粉墙前涂涂抹抹。渐渐地,淡墨氤氲的花儿、枯墨飞白的花枝连缀成折枝花卉盛放在白壁之上。
就在这时,俞兆晟踏着一地落花而来。看到墙上的画,他不禁面露惊异之色。
彼时俞光蕙只有七岁,还未正式学习水墨技法。看到孙女如此聪慧且有天分,俞兆晟很是欣喜,对俞光蕙的教养愈发精心。
培养一位名门淑女,不仅要学习琴棋书画,还要学习礼仪和持家,只有如此,才能嫁入夫家后操持家事,不过俞光蕙最喜爱的还是绘画。
岁岁年年,花枝盈满复又坠落,俞光蕙笔下的花儿也在珠流璧转的轮回里愈加曼妙多姿。那双搦管的手愈发修长,宛如凝脂。
曙红加入花青调出深深浅浅的紫,点出片片花瓣,一簇簇紫藤就盛放在素宣上。俞光蕙正醉心于画境,一声低唤将她拉入现实,原来是母亲派人请她去前厅会见武英殿纂修于大人的夫人。
于夫人初见俞光蕙便觉得很合眼缘,言笑晏晏地谈了几句后,母亲就令她退了下去。
这次见面不久,家人便告知俞光蕙,于家已请了官媒前来提亲,并盛赞了于家之子于敏中,夸他是一位天资聪颖、勤奋好学的大才子,十五岁时就考中了举人。俞光蕙回想着于夫人的气质容貌,想来于公子也是人中翘楚。
风烟俱静的吉日,如画红妆徐徐展开,两个素未谋面的新人在如潮的祝福声中初遇。下轿而来的短短距离,于敏中看着俞光蕙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而来,钗不摇,裙不摆,端庄之外有言说不尽的娉婷袅娜。
于敏中的双眼生得极好,若两潭清泉,盈出水一样柔情。喜帐内对望一眼,他们就认定了彼此。
人间四月,处处都是馨花芳树,新婚的日子却比这韶光更美。曾经孤寂苦读的日子,因为有了俞光蕙的参与,便生出许多细小甜蜜的乐趣。
俞光蕙进门后,于夫人便将家中事务逐渐交付她。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于夫人发觉俞光蕙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管理家事都颇为得心应手,帮自己省了许多心力。
一段水色光阴悠然流淌,他们在日常点滴里渐渐发现对方的好。转眼又到了三年一度的春闱,为了做好充分准备,于敏中早早赴京。离别之际,俞光蕙送了一程又一程,无限依恋地望着丈夫消失的方向,驻足很久。
离别后,俞光蕙日日为丈夫缝制春衫,把那些无处安放的思念落在一个个针脚里,密密地书写心事。
乾隆二年,年仅二十三岁的于敏中一举夺魁。喜讯传到家中时,俞光蕙虽略有惊喜,却从容浅笑着,不露一丝痕迹。她早就认定自己的夫婿绝非池中物,定会有一鸣惊人的一天。
不久,于敏中被授予翰林修撰,俞光蕙也被接入京中。因为知道俞光蕙喜欢紫藤,修葺京中宅子时,于敏中命人将大量紫藤种在为妻子布置的书斋外,好让她疲惫时可以在紫藤下赏花小憩。
初入翰林院时,一切还没有步入正轨,总有许多事务需要学习,许多关系需要应酬。出身于世宦家族的俞光蕙显示出了高超的社交能力,她很快就和京中贵妇熟识起来,加入了她们的圈子,协助夫婿拓宽人脉。
紫藤花开的时节,一片水雾烟气中的后宅美如画卷。俞光蕙看着眼前景致,心中默念着“雨、于、俞、余”,忽有一念顿生,转身回到书房,写下“余雨书屋”四个大字。于敏中下朝回来看到这个书斋名,想到两人的姓氏不禁会心一笑。
幸福的婚姻总让人心生愉悦,待人接物也会多出几分温柔宽厚。原本就才华横溢,加之性情圆融,于敏中的仕途走得非常平顺,俞光蕙也被恩封为宜人。
夏荷满湖的六月,于敏中趁着休沐,陪俞光蕙去郊游赏花。有清风缓缓吹来,接天莲叶次第摇曳,宛如碧波潮生,立在船头的两人衣袂翻飞,恰如一对神仙眷侣。
年华如沙,不经意间就从指缝滑落,等到想要握紧时才惊觉所剩无多。一场来势汹汹的疾病,将原本丽质风华的俞光蕙折磨得形销骨立。于敏中看在眼中、痛在心底,请了数位德高望重的御医前来调治,却依然留不住人。下葬时,满街白幡带走的不止是俞光蕙,还有于敏中的心。
正值盛年位居要职的于敏中是京中众所瞩目的人物,如今他孑然一身,自然引来了许多想要联姻的官宦权贵。然而出乎众人的预料,他谢绝了所有人,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再也不能让他入眼入心。任世间有百媚千红,他只情根深种于俞光蕙一人。
庭中的紫藤又到了花期,细雨迷蒙中,他立在紫花绕檐的回廊中,望着“余雨书屋”的匾额,喃喃而语:“余雨,余雨,如今真是只剩这细雨和我一起念你了。”那些过往的记忆被谁放下,又被谁捡起?雨滴敲落藤花,一瓣瓣拂过他满脸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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