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砚九璃 图/雾 气

　　红袖断，花语劫

　　文/砚九璃 图/雾 气

　　夜深月明，万籁俱寂，大明宫内一片缟素。

　　墨色的棺椁仿佛要融入茫茫夜色中，却又放不下最后一丝眷恋，执拗地借烛火来留住微弱的希冀。

　　长孙皇后去世时，晋阳公主只有三岁。她跪在偌大的灵堂内，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疑惑地望着潸然泪下的父皇和哥哥，以及那重重纱幔后方方正正的棺木。彼时的晋阳尚不知道，自此她便再也见不到母后了。

　　晋阳公主字明达，为明晓事理、通达人情之意。不过父皇和哥哥更喜欢唤她的乳名“兕子”，可“兕子”是什么意思呢？她跑到蓬莱阁翻了许多书，才在《山海经》里看到：“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去请教夫子。

　　须发皆白的夫子望着晋阳，和颜悦色地说：“‘兕’是一种凶猛的独角犀，陛下用这个字做公主的乳名，是希望您能远离灾祸，像兕一样健康成长。”

　　虽然“小兕子”念着可爱，但宫人见了她都要尊称一声“晋阳公主”。晋阳是李唐龙兴之地，历代帝王均以其为“王业所基，国之根本”，太宗将“晋阳”赐给她做封号，宠溺之心可见一斑。

　　虽然有父皇和哥哥的宠爱，渐渐长大的晋阳还是意识到了失去母后的苦涩。长安的雨，每年都会绵绵软软地下，她终于在霏霏细雨中明白那些此生此世都无法更改的事实。

　　年幼的她经常向父皇询问关于母后的点点滴滴，因此，太宗每次出巡时都会带着她，领她游历长孙皇后生前到过的地方，以抚慰晋阳的思母之心。

　　太宗虽然疼爱晋阳，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更要日理万机。晋阳留在御书房与父亲相伴，到底是小女儿心性，无聊时便寻了笔墨纸砚模仿太宗批阅奏折的姿势。太宗看着小小的人儿装模作样的架势，不禁笑了。他走到晋阳身边，握着她的小手，一笔一画地教她写字。

　　太宗擅飞白体，笔画中丝丝露白似枯笔所书，极为苍劲浑朴，久而久之，小小的晋阳竟学得出神入化。将两人所书拿给朝中大臣，他们都分辨不出。

　　或许因为幼年失恃，晋阳格外渴望与父皇和哥哥亲近。独坐檀案苦练书法几度春秋，晋阳从未叫苦，反而觉得与父皇在御书房相处的时光十分快乐。哥哥李治每次出宫，她都要牵着他的衣角，将他送到虞化门，依依不舍地与他告别。走出很远了，李治回头看晋阳依旧站在原地，杏眸含泪，楚楚可怜。后来李治上朝参政时，晋阳哽咽着问太宗：“兄今与百僚同列，将不得在内耶？”李治身为男儿，又怎能一直在宫内陪着晋阳呢？

　　生于帝王家，晋阳十分早熟。她早早便学会了察言观色，将所有悲喜隐藏在轻剪秋水的杏眸里，小小年纪便初具长孙皇后的风范。

　　太宗脾气刚烈，每每有大臣直言上书惹怒了他，她便如长孙皇后一样先设法平息太宗的怒气，再为挨训之人求情。以致大臣们多择晋阳公主在太宗身边时进言，个中缘由，不道也明。

　　晋阳的一生本应明朗而美好—幼时做一位宜嗔宜喜的小公主，长大后拥有一段举案齐眉的好姻缘。然而，终难逃天妒红颜。

　　贞观十八年，一场瓢泼大雨汹涌而来，一夕之间上林苑的桃花悉数飘落。大唐最可爱的小公主此刻正躺在病榻上，她脸色苍白，双眸却依旧如水洗般晶莹透亮。皇宫御医的秘方、民间奇士的偏方，各种办法都试遍了，却还是医不好。也许是她太过善解人意，太过蕙质兰心，惹来天妒。

　　晋阳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倏忽想起许多往事，那些吉光片羽的回忆走马观花似的一一掠过—父皇书房里萦绕不散的墨香，微笑着唤她“小兕子”的哥哥，一脸感激地望着她的大臣，以及画像中母后风华绝代的容颜。

　　一切命中事，半点不由人。“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晋阳被时光永远留在了金钗之年。

　　爱女夭折，太宗异常悲痛，一连月余未能正常进食，群臣皆上书劝谏。太宗却说：“朕岂不知悲爱无益？而不能已，我亦不知其所以然。”他下诏将晋阳公主封邑所得的余钱修建佛祠，为晋阳祈福。

　　晋阳像九天下凡的仙姝，飘然尘世十二载后悄然离去，唯有墓前年年氤氲的佛香不改分毫。